江河無限清愁

謝粲自至北府營,初時歸於阮朝麾下,跟隨他數度水戰,少年意氣正盛,衝鋒陷陣從無退縮,又兼他天生神力,一張長御弓可逆風殺敵百丈外,令對岸的荊州將士莫不聞之駭然。如此戰功不怠,又有冷麪熱心的阮朝對他教誨不倦,一月下來斬獲頗豐。在水寨正是風光無限的時候,四月二十二日,郗彥卻將謝粲調回,遣其與鍾曄共掌陸寨,鍾曄爲主,謝粲爲輔,旗下除三千風雲騎外,另有原郗嶠之部下的兩萬北府悍卒。

北府舊部身經百戰、歷經滄桑,向來唯郗氏嫡脈馬首是瞻,如今謝粲初來乍到,又是僅十五六歲的少年郎,自是無人買賬。謝粲自忖從軍之後功勞甚偉,心中驕傲,雖不至於趾高氣揚,但也自視甚高,然至鍾曄軍中呆了不過兩日,竟受盡冷遇白眼,卻是之前在江州軍及北府水寨中從未遇到的。一時心中怒氣難平,闖入鍾曄帳中,嚷嚷着要調回江州軍營。

鍾曄明白他的心思,撫須而笑,亦不多語,只讓親兵抱來一個碩大木箱,其間放滿竹冊,令謝粲取過閱覽。

謝粲狐疑,拾起竹簡,只看了一卷,便冷汗涔涔。這才知道,九年前北府舊部飽受朝廷忌諱的功高震主之虞是從何而來,原來眼前營中任挑出一位偏將,其戰功赫赫皆可彪炳史冊。自己從軍後這些所謂戰功與之相比,恰如螢火微光爭與日月之明,根本不值一提。

放下書簡,當下心中既是敬慕,又是惶然,只覺自己這個前將軍之位實在得來有愧,更莫提有與鍾曄同掌北府舊部的資格,轉身便要去請辭郗彥,鍾曄卻止住他,道:“前將軍之位爲陛下封賜,掌北府兵一職爲元帥軍令,不管你是否力不從心,亦或是忐忑愧然之類的說辭,怕都不是推諉的藉口。謝將軍若無更好的理由,還是別白走一趟了,免得還落個違逆聖意、不從軍令的罪名。”

謝粲聞言無奈,只得勉強放平心境,從此謙虛禮待營中任何一人,閒暇時更是不顧侯爺之尊,與衆人一起喝酒、一處吃肉,請教諸將行軍佈陣之法,再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偶爾也會聽老將們說起前事,只寥寥數言,便令他感慨叢生。再有十四年前安風津之戰,衆人不願多提,只對他道當時郗嶠之與蕭璋如何佈署應敵,一字不說當時的戰況,卻也聽得他全身氣血俱要沸騰而出的振奮。

四月二十五日,遲空與醜奴顛簸滿程,終至江夏。蕭少卿與郗彥那日正於蕭璋官邸稟述軍務,晚膳前得雲閣傳信,二人忙趕至采衣樓,只見遲空二人正在用膳食,狼吞虎嚥,吃相甚是不雅。偃風站在一旁,不住說:“慢些吃,還有呢。”

聽聞有人上樓的腳步聲,遲空立即放下碗箸回望,見是蕭少卿與郗彥聯袂而至,忙起身迎上,至蕭少卿面前俯首,低聲道:“師兄。”

蕭少卿打量他一身襤褸衣裳,微微皺眉:“竟如此狼狽,流浪回來的麼?”又瞥一眼一旁仍在專心膳食的醜奴,搖頭笑了笑,“還連累人家女孩兒與你一起受苦?師父沒有給過你雲閣的玉令麼?”

遲空神情窘迫,低着頭不做聲。

偃風上前見過郗彥,說道:“其實沒有玉令也無礙的,郡主已通知各地雲閣一路照看,只不過……尉遲公子大概誤會雲閣劍士要將他們捉回洛都,因此路上都不曾投靠雲閣,途中還莫名打了幾架,各地主事也都無奈。自函谷關起我本一直跟着他們,但過了襄江後卻突然不見他們的行蹤,也是入了江夏城才重新遇到,這才帶他們來采衣樓的。”

蕭少卿聞言再看看遲空,悠然一笑:“許久不見,師弟你愈發精明瞭,能擺脫雲閣眼線的人,天底下還真不多。”

此話意味深長,遲空何嘗聽不出,尷尬不已:“我本不曾多疑,是醜奴……”

“我什麼?”埋頭米飯肉脯間的醜奴終於擡起頭,無辜望向這邊。遲空看她一眼,目光冷淡,嘴上卻不再多說。醜奴至此纔看見蕭少卿身旁那襲雲淡風輕的青袍,低呼了一聲,小臉放光,丟下手中的碗,快步跑過來,笑容依舊盈盈然不知哀愁,道:“瀾辰哥哥,終於見到你了!”大起膽子,拉住郗彥的手,垂首輕輕道,“你知不知道,我一路走得好辛苦啊。”

郗彥微微笑道:“平安便好。”不動聲色將手抽出,囑咐偃風,“去找兩套乾淨的衣裳,先帶他們沐浴去罷。”

“是。”

偃風領着二人慾行,醜奴卻望着郗彥依依不捨,再看一眼遠處食案,喃喃:“我還沒吃完……”

郗彥還未言語,一旁遲空驀地冷冷出聲:“餓死鬼投胎麼!”眉目之寒似涌冰流,看也不看醜奴,拂袖轉身,快步離去。

醜奴怔在當地,茫然看着遲空的背影。片刻,飛速瞟一眼郗彥,低聲道:“那……我洗乾淨了再來吃罷。”說完,匆匆追上遲空,言詞小心,柔聲細語,竟是再不敢得罪於他。

蕭少卿目送那二人一前一後拐過樓梯,又轉眸看看郗彥,脣角微揚,似笑非笑。郗彥容色如常淡靜,溫和道:“郡王取笑夠了麼?”

“我何曾取笑你?”蕭少卿神情端肅,然眸中卻是如何也忍不住的笑意,“我又爲何要取笑你?”言罷,輕輕喟嘆一聲,莞爾搖頭,轉過身,自走去一旁雅室。

采衣閣僕役至雅室燃了燈,送上酒膳,將一根細竹管呈給郗彥:“剛自洛都來的。”

郗彥點點頭:“下去吧。”僕役閉門退下。

蕭少卿見郗彥於燈下看着密函,亦不打擾,自去欄杆前挑起帷幔,俯望江夏城夜幕下寂靜的街道,沉默長久。待聽聞身後那人自斟酒水的細流譁然聲,方回首道:“阿彥,有一事我甚懷疑――遲空南下的行蹤,真的避開了雲閣劍士的視線?”

郗彥笑了笑:“郡王火眼金睛,何事能瞞過你。”他垂首飲了一口酒,續道,“遲空既不願投身雲閣,我也無須強人所難。何況尚信中道長孫倫超已派武士南下接回長孫靜,遲空帶着她離開洛都正是時候,而且一路上雲閣的人忙着布障眼法,確實沒有心思多顧那兩個孩子。遲空靈活機變,帶着長孫靜盡走山野荒路,正能避開南柔然遣往諸城池攔截的細作視線。”

“原來如此,”蕭少卿瞭然一笑,至案邊坐下,忽嘆息道,“長孫倫超此刻必然後悔莫及,當初聽信師父之言,放任長孫靜逃入北朝投奔你,卻是大錯特錯。”

“或許吧,”郗彥言詞淡淡,“我們亦沒有多留長孫靜的意圖,待鮮卑困局得脫,便讓人送回她。”

蕭少卿看着他微笑:“只怕小姑娘到時卻捨不得。”

郗彥置若罔聞,垂眸,斟滿一杯酒,遞給蕭少卿,言道:“遲空來得也正及時,他生爲荊州人,又久隨華伯父身邊,正可在荊州山川地勢、殷桓治軍佈署上爲我提點三分。”

“他提點你?”蕭少卿揚眉,搖了搖酒盞,道,“可別折煞他了。”

郗彥輕笑不言,手指微動,將案側密函推至他面前。蕭少卿放下酒盞,翻開閱罷,半晌無聲。

“拓拔軒的勝報終於抵達洛都,姚融之敗本指日可待,可洛都朝廷卻稱此前姚融已遞上再度臣服司馬氏的降書……倒是將鮮卑又逼入一個尷尬境地了,”蕭少卿低低言道,連嘆數聲,似滿滿的無奈,“如今北帝令尚回洛都述職,沿途遍佈雍州府兵,與當年召回獨孤伯父的手段還真是如出一轍。”

他冷冷一笑,揚手將密函送入燭火間燃盡,看着墜落殘燼中嫋然不絕的黑煙,若有所思:“如此咄咄逼人,看來此局已死,尚也再無顧忌了。”

郗彥默默喝酒,一時不語。蕭少卿驀然也想起什麼,面色一白,手指頃刻冰涼。“只是阿姐還在北朝。”他低聲苦笑,五指狠握住酒盞,清透的目色霎那沉落,心中瞬時是冰火雙重煎熬――卻不曾想,原來整個局中,將來要夾在兩邊最過爲難的,竟是自己。

郗彥看着他褪盡顏色的面龐,輕嘆道:“這正是我擔心的。若連你都這般難忍明妤公主日後困局,那以湘東王愛女心切,怕絕不會坐看司馬氏就此傾覆。而朝中沈太后――”

他止住言詞,頓了良久,才緩緩道:“如北朝真的亂起來,只要鮮卑一旦佔據上風,司馬豫定會求援鄴都,東朝怕難逃其間糾葛。”他低眸,脣邊輕揚,笑意卻不知是苦澀還是慶幸,“若非我命不久矣,將來怕勢必要與自家兄弟沙場相見……”

“哪個兄弟?”蕭少卿忽問道,聲音淡涼,擡眸望着面前的人。

郗彥怔了怔,與他對望一刻,移開目光。

室中靜默,而後再無人出聲,一杯杯酒水無聲入口,灼燒咽喉,攫住心臟,沉懣胸前生出令人窒息的難耐――事情發展至此,皆非二人所願,也才發現,原來天下所趨、大道所往,遠非人力可馭。杌隉生平,孰可強求?

是夜,安置好醜奴的住處,遲空暫隨蕭少卿至軍中。醜奴送行時,望着已騎在馬背上的三人,小臉沮喪,目中水霧充盈,似馬上就要哭出來,拽住遲空的馬鞭不肯鬆手:“你說過不丟下我一個人的。”

遲空漲紅了臉:“那是路上。”想要抽出馬鞭,又恐劃破醜奴的手,皺着眉道,“快放開!”

醜奴緊握馬鞭不放,回眸偷偷看一眼郗彥,又迅速垂眸,輕聲道:“你說帶我去瀾辰哥哥營中的,此刻沒到營中,便還在路上。”

“他便在這裡,你何不自己求他!”遲空面色一冷,扔下馬鞭,揚手摺了道旁一根細柳枝,重重揮下,奪然而出。

“呵,脾氣不小,”蕭少卿看着盛怒離去的遲空,又瞥一眼愣愣駐足原地的醜奴,於馬背上略略垂首,望着她微笑,“長孫姑娘,你是一個人在這裡怕寂寞麼?”

“啊?”醜奴恍恍惚惚擡頭。一夜下來,她至此刻才瞧清蕭少卿的面容,冷月清光下含笑的面容竟如此俊美,眉目雖有冷峻之意,然脣邊含笑,既無遲空故作矜持的冷漠,亦無郗彥拒人千里的冰寒,銀袍玉帶,燈火輝映間的神采比夜月更耀人雙目。

東朝的男子原都是這般驚人的風華麼?醜奴被他看着微有羞怯,點點頭道:“嗯,是。”

蕭少卿溫言道:“這樣吧,我認識一個與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讓她明天來采衣樓陪你,如何?”

醜奴緊緊攥着衣角,躊躇不語,看向郗彥。郗彥看着眼前這個尚不及馬匹高的小姑娘,目光雖一如既往的明亮動人,但面容疲倦,卻是無法遮掩。想她一路奔波來到江夏,途中艱辛怕是這位養尊處優的柔然小郡主從未能預料到的。思緒略略飄飛,忽想起東朝至燕然山萬里迢迢,刀光劍影、風霜滿途,那紫衣溫柔的女子陪伴自己身旁,亦是從無怨悔,從無退縮,一路溫存體貼,即便是最辛苦艱難的時候,也不曾見她失去微笑與希望。

念及此處,堅如冰石的心似被什麼重重一擊,不可自抑地柔軟起來,卻也不知是怎樣的情緒,似思念至極,又似惘然隔世。郗彥低頭看了看醜奴,一時不自覺放輕聲音,道:“你先歇於此處,我有空會來采衣樓看你。”

“好,”醜奴終於展顏歡笑,抹了抹眼角溼潤,上前一步望定他,“你莫要忘了。”

郗彥卻被那清亮的目光刺得一痛,清醒過來,追悔莫及,忙掉開視線,揮鞭離去。

翌日,蕭少卿與郗彥聽遲空說了對殷桓諸營佈署所知,商討至晚,擬了幾條計策,諫與蕭璋。折書送達江夏,未過兩個時辰便批覆下來。蕭少卿與郗彥當下奉命調軍,前者於夏口之南白潼淺灘再布三座水門,後者將赤水津防線往西南再拓三十里,東西水陸並行,其間六座水門首尾相連逾五十里,案上陸寨相應而動,仍沿西山結營,篝火相接,旗仗不絕。

夭紹至北府營當夜,正逢陸寨軍隊調遣忙亂之時。謝粲領一萬悍卒紮營中軍左側,雖是最早安置妥當的,但在四面馬蹄疾馳、車輪滾動的雜吵聲中,夜色仍無寧靜。直至子時過後,四周方慢慢寂靜下來,僅西山從谷中不斷傳出樹木裂斷之聲,似有人在不住砍伐。

夭紹於謝粲帳中簡單擦洗過,換了一身乾淨的男裝,走出帳外,望向中軍方向,略思了一會,轉身問一旁親衛:“何處可做膳食?”

那親衛訝異了一下,笑道:“公子要吃什麼,我讓人送來便是。”

“不必,”夭紹笑了笑,“我想親手做。”

親衛聞言盯着她看了幾眼,方道:“軍中膳食是粗糙了些,公子想來出身尊貴,大概是吃不下。”指着西北一個方向,“直走那邊,逾半里左右,篝火盛處便是軍中燒竈所在。”又從腰間解下一面令牌,“謝將軍正在後方爲公子扎帳篷,營中軍規森嚴,公子不可隨意走動。此是通行軍中的令牌,今夜軍中暗令爲‘伽陀’,若有哨兵問起,公子切記。”

“伽陀?”夭紹乍聞佛經之名,不由一怔,而後抿脣笑了笑,“多謝告知。”轉過身,舉步離開。

因她沒有甲衣着身,身量清瘦,又兼眉目秀美異常,一路上巡邏將士頻頻望過來。夭紹神色從容,只將那張令牌系在腰間顯眼處,並排墜着一枚雲閣金玉令,途間所遇將軍皆是北府舊部,自認得那金玉令是雲閣至尊至貴的令箭,非雲濛父子不能有,都不禁有些訝異,看着她走過眼前,竟也不敢冒然阻攔。

沿途除哨兵循例查問外,其餘無什麼大事。只是至燒竈處士兵們卻不讓她入內,請求半日,方以一袋子的金銖換了幾味食料,撿了一個小鍋,去極遠處人跡鮮至的溪邊洗乾淨,兌了清水,再抱回來,蹲在篝火邊,細心燒好一鍋湯。揭鍋蓋時,香氣四溢,夭紹試了一口,味道鮮美,竟是大超往日水準,不覺很是欣喜。

而後捧着鍋回到謝粲營中,盛好湯放入食盒,讓人喚來沐狄:“去把這個送到中軍帥帳。”

“什麼?”沐狄盯着食盒,奇怪,“吃的麼?元帥不缺吃的。”

夭紹聲色不動,淡淡道:“是藥,他正缺這個。”把食盒交給沐狄,叮囑,“路上小心,不要弄灑了。”

“知道。”沐狄咧嘴一笑,提着食盒出帳。

夭紹這才坐定歇口氣,倒了杯溫水,靜靜飲着。一時謝粲返回帳中,笑道:“阿姐,你的帳篷已弄好了,我帶你去瞧瞧?”話畢,嗅嗅鼻子,目光發亮,“什麼這般香?”

“我做了湯,”夭紹指着案上的碗,“已涼了,快來喝了吧。”

謝粲忙上前捧起,看看碗中湯汁,再看看夭紹,不敢置信:“阿姐何時竟也會做湯?”雖問了卻也不等夭紹回答,嘴靠近碗邊,一點一點慢慢飲盡。

“好喝。”他舔舔脣角,放下碗,意猶未盡。

夭紹微笑看着他:“既是好喝,那以後阿姐便日日爲你做。”

謝粲擡起頭,望了望夭紹,有些恍惚。自江夏城外重逢起,至此刻他才感受到她的一絲溫柔,一時想起方纔路上她的嚴詞厲色,又念起往日她待自己的關懷周到,心中諸感夾雜,不禁暗歎數聲,輕道:“阿姐,待何時有空,與我說說北上的諸事吧?”

夭紹稍稍一怔,望着他半晌,淡淡一笑:“好。”

是夜夭紹歇於新紮的帳篷,謝粲恐士兵送來的木榻夭紹睡不舒服,將自己隨軍而備的楠木軟榻送來給夭紹,墊上細貂裘毛,配以錦被。夭紹皺眉道:“都拿來給我,你怎麼睡?”

謝粲笑道:“我是男子,沒那樣嬌貴。”又想營中諸事紛雜,西山中伐木之聲又是極大,怕她難以睡安穩,轉身抱來許多書冊,放在榻邊,摸着腦袋訕訕道:“都是兵書,阿姐不要嫌枯燥,睡不着時,可以看看。”

夭紹撫摸書卷,感慨道:“不過半年,你也懂得照顧人了。”擡頭對他笑了笑,“你明日還有諸多軍務,快回帳早些歇息罷。”

“是。”謝粲環顧四周擺設,見無遺漏,這才與夭紹暫別,自回營帳。

忙至此刻,時已近丑時。夭紹連日趕路也是疲累,歇了燈,躺下剛闔上雙目,便覺睏意滾滾而至,一夢睡去,極是深沉。卻不知是否日間思念太過,夢中恍惚有一縷微涼微苦的藥香飄然而至,那人靠近身旁,氣息如蘭,令她忐忑起伏的心就此落定紅塵,再不起任何波瀾。她在夢中也想微笑,只覺手被他慢慢握於掌中,肌膚溫暖,再非往日駭人的冰寒。

“阿彥。”她喃喃,下意識便要收緊手指,可他的手卻忽地一掙,再度離她而去,夢裡只見那襲青衣如同煙雲揮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驚而醒,喚道:“阿彥!” 坐起身,四顧無人,帳中空空寂寂,獨她一人驚喘着,滿頭冷汗。

爲何又是這樣的夢?

她抱住錦被,縮在榻中角落,望着滿目黑暗,心中既覺無助,又覺苦痛,茫然之下,一時只欲放聲而哭。似自九年前禍事開始,她便噩夢連連,無論他是死是活,每一夜都糾纏在她的夢魘裡,多是悲痛,鮮有溫馨。而在夢外,命運仍殘忍擺佈着二人,叫他無時無刻不活於死神的陰影下,叫她心驚膽戰日日夜夜地愧疚抱憾,即便二人相伴,他只當他已是人間的鬼,她又念念不忘他的寒毒,彼此之間生死相隔、歉疚障目,他和她又何曾真正開心過?

上蒼的捉弄,當真要一生一世不罷不休麼?

念及此處,夭紹只覺一陣虛脫,慢慢靠上身後軟褥,竭力讓自己平靜。待神思終於安穩下來,這才聽聞耳邊隱隱傳來水浪喧動的江潮之聲。夜間長風鼓吹,不似尋常水漲潮起,卻似棹楫競爭的動靜。夭紹心念一動,忙披衣下榻,正要燃起火燭,卻聞帳外一聲怒馬嘶鳴,有將軍聲如洪鐘,喚道:“前將軍何在?”

“褚綏將軍稍候。”卻是沐狄的聲音。

那將軍放聲道:“元帥有命,前線將有戰事,謝將軍快請出帳接軍令!”

夭紹聞言面容一緊,掀簾走出帳外,擡頭一望,見謝粲已披着大氅快步而出,眸中惺忪仍在,神情卻甚爲恭肅,揖手於來將馬前道:“末將在,不知元帥有何軍令?”

褚綏手持金令,面容鐵黑,道:“謝將軍速自前鋒營點五千射手,即刻至中軍營前,隨元帥前線督戰!”

“是!”謝粲接過令箭,正要詢問何來戰事,天際卻兀起一陣戰鼓急奏,隆隆然翻滾而至。本是天將拂曉的時候,東方剛露出一道白光,然雙方鼓聲一起,雷鳴般震響水域之上,驚動百里潮浪,水汛怒漲,江天森冷無垠,頃刻將微露的晨曦吞入瀰漫的陰翳間。

天色復又一片黑茫茫,軍中篝火卻大起,紅煙燎騰。陸寨沉睡的將士直到這時才被驚醒,軍中頃刻譁然。諸人雖驚,卻不至於生亂,着甲衣提兵器,各自出營集結。褚綏軍命傳罷,即刻掉馬離營,謝粲招來麾下副將,囑咐幾句,便轉身朝夭紹帳篷走來。

見夭紹披衣站在帳前,他怔了一下,上前道:“阿姐,我要去水上迎敵,你在帳中等我,軍營重地,萬不可隨意亂走。”說罷,心中還是不放心,想了想,自袖中取出一枚玉令給她,“這是我的令牌,若有變故,取此令通融。”

“我知道了,”夭紹接過玉令,“你快去罷。戰場刀劍無情,千萬小心!”

“知道!”謝粲眨眼一笑,自轉身回營換行裝。片刻再出營,少年將軍明光鎧甲、紫色大氅,肩負三尺狼牙劍,躍身高坐黑驪之上,領着兩名副將,快馬馳出。夭紹亦已回帳重新穿戴好,跟着衆人將他們送出營寨。寨外空地上五千射手已列隊完畢,爲急速趕至水寨,俱乘駿騎,火光下鐵衣生寒,陣勢之威武奪人,令初至戰場的夭紹頓覺凜然。

她踮足望向中軍行轅,只見那邊已等候着十幾騎。當前一人白甲黑袍,夭紹凝目而望,看清頭盔下那張清俊沉靜的面龐,心絃一顫,胸口不由微微發酸。

“小心。”她於心中輕聲道。

那人卻似有所聽聞,轉眸看向這邊,目光飛速瞥過她的面龐,毫無波瀾,毫無停留,便又靜靜望着前方。待聞謝粲誓師罷,他便提起繮繩,當先縱馬而去。

夭紹看着大軍離去,不自覺追隨着飛揚的煙塵走了幾步。身後有人悄悄拉扯她的衣袖,轉過頭,才見是沐狄,對她笑道:“郡主,回營罷,像這樣的戰事三天兩頭都有,我家小侯爺是常勝將軍,郡主不必擔心。”

“是麼?”夭紹微微笑了笑,然而這卻是她生平首次與傳說中煉獄般的戰場近在咫尺,想到即將揚起的烽煙間會有她此生至親至愛的人在搏命爭鬥,便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於原地望向江中,只見荊州軍分四路而至,迅楫急流,飛棹亂響,縱橫於怒江江面,無數火光蜿蜒而動,宛如巨大的蟒蛇,金鱗閃閃,血口正開,殺氣勃然而至。

夭紹見得此景,一口氣更是吊在心頭,又覺平地難覽全局,正要尋個高處觀望戰事,腳步剛移,袍裾卻又被什麼牽絆住。想到沐狄絕無這般胡鬧的可能,夭紹皺眉,回首一看,腳邊竟是白羽翩翩,一白鶴伸頸修長,對着她不住唳鳴,聲音輕悠綿長,似是歡喜至極。

“鶴老?”夭紹驚喜,彎下腰,雙臂展開。

白鶴的確丰姿不比往日,搖搖晃晃,撲入她的懷中。“這般沉?”夭紹吃力抱住它,脣邊笑意深深。

“爲老不尊,還這樣撒嬌!”一旁忽有人笑叱道。夭紹轉頭,只見中軍行轅裡走出一白衣男子,面目清雅,笑意溫和,走過來捏住白鶴的雙翼,將它丟回地上,嘴裡道:“小夭不要太過寵了鶴老,它可從不知適可而止,日後只將你纏死煩死。”

“姐夫。”夭紹微笑,於他面前俯身一禮。

“不必多禮,”阮靳扶住她的雙臂,打量她的面容,“多年不見,你確是長大了。”

夭紹輕笑不語,看一眼地上忿忿難平啄着阮靳布靴的白鶴,彎腰摸了摸它的頭:“乖。”而後站直身,忍不住又望向遠處江邊,臉上憂色難掩。

阮靳心知肚明,淡淡一笑:“放心不下戰事?我知道一處登高望遠的好地方。”

夭紹聞言忙轉眸看他,阮靳轉身道:“隨我來。”夭紹快步跟上,白鶴展翅慢慢飛於她身邊,不住貼着她的衣袂廝磨幾下,自得其樂。

兩人繞過中軍行轅,阮靳領着夭紹攀上最近的一座山峰。至山腰壁巖,方瞧見茂密樹木間哨臺高立,巡邏士兵望見阮靳,俱恭稱:“軍師。”讓出一條道,任兩人一鶴登上哨臺。

一至臺上,夭紹便扶住欄杆,向西南而望,果覺視野開闊,非但可觀全局,更可放眼雙方戰艦對陣的數十里戰線外,江河浩漫難有邊際,兩岸一道道水門森嚴而築,近萬艘戰艦屯寨水中,樓船林立,宛如一座座水上城郭,只是其間刀鋒雪白、炮臺暗黑,卻是讓人望而心駭。

彼時天色也終於有些明朗,夭紹遙見郗彥一行已至江邊,棄馬登船,幾十條戰艦穿過水寨內郭,隨着外水域即將迎戰的數百戰艦迎浪而上,橫檔中流,分爲三路,繞成彎刀一般的陣勢,而那道鋒利冰寒的刀口,正對着趨舟急進的荊州軍,蓄勢待發。

江中陳列無數戰艦,陣勢變幻又是匪夷所思,夭紹眼花繚亂中,至此已不知那艘戰船上站着郗彥和謝粲,不免心中焦慮,雙手緊握欄杆,傾身探望。

阮靳微微笑道:“莫要這般緊張。”雪袖一揚,指着江中道,“七郎領着五千射手,要首當其衝殺透荊州軍的鋒線,該是在最前方的那條船上。阿彥爲帥,局中策應,當中那艘懸掛着黑底金紋帥旗的船便是。”

夭紹點點頭,目光注視着那相隔不遠的兩條戰艦,不敢分心絲毫。而此刻耳邊卻隱約傳來炮石齊發、萬箭穿風的聲響,隨即吶喊廝殺聲湮沒轟隆戰鼓,聽得夭紹一陣心驚肉跳,只是眼前戰火還未起,這殺伐之聲卻又從何而來?

“看來少卿那邊也有戰事。”阮靳皺眉,望向下游,看着那邊沖天而起的火焰染紅的雲層,恰如血魄般瑰麗的朝霞冉冉東昇。他神情一緊,低聲自言:“火勢竟這樣猛?”心中一動,俯首正要喚高臺下的哨兵,卻見山底一士兵飛奔而至,在臺下道:“軍師,夏口傳來戰報,殷桓親率水師三萬攻襲江州軍水寨。”

“知道了,”阮靳言詞鎮定,“再去探。”

“殷桓親率水師?”夭紹卻是聞言一驚,忍不住掉開目光朝東邊看了一眼。然只這一瞬的功夫,江中一聲鳴鏑銳響,數萬利箭離弦的嗡鳴震盪強壓風浪聲,直撞人心。

夭紹忙轉過頭,只見荊州軍戰船已入赤水津水域五十里內,北府水兵應勢而動,彎刀之陣如脫鞘而出的迅猛,前鋒營射手萬弩齊張,箭密如蝗,掩護東西二路水軍殺入荊州軍兩翼。如此雙方戰船相距已近,千艘戰艦垛口處炮臺同出,飛石如雨,沒頂而至,一時立在甲板上最外層的士兵應聲墜入江中者不計其數,本該日出後風浪漸平的江面暗色滾動,浮屍破櫓順流而下,鮮血浸溢漫江,熊熊戰火直透水深處,將一片丹青水域漸染成濃墨般的深邃。

夭紹乍見這般血淋淋殺戮滿目的景象,周身血液凝結,胸口悶堵,眼前更是陣陣發黑,這才知高估了自己承受的底線,扶在欄杆上的手霎那冷如冰石。

“夭紹?”阮靳見她面色青白得異常,身子更是瑟瑟發抖,心知不妥,道,“莫看了,回營歇會罷。”

“不。”夭紹輕輕搖頭,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睜大眼睛,視線仍牢牢注視着謝粲與郗彥所在戰船於風浪間的一進一退。

此一戰自卯時戰至未時,雙方膠着不下。夭紹雖不懂行軍佈陣,但看戰線已自赤水津水域慢慢逼入江心,便知戰前的危機至此已近消弭。只是她站在山上,距江心太過遙遠,此刻只可勉強分辨雙方旗幟的顏色,再想認出謝粲與郗彥所在舟艦,卻是不可能了。

近申時,夏口傳來戰報:汝南王蕭子瑜營中一萬豫州水師午時援至夏口,防守白潼淺灘一帶,本是岌岌可危的三座水門已然守住,殷桓見勢難奪,已撤軍退回烏林。

阮靳聽罷一笑,看向江中:“主帥已退,看來我們這邊的戰事也快結束了。”他話音剛落,江心便傳來撤軍鳴金之音,然一聲未曾響畢,便扼止於風中。

夭紹問道:“何故又停了?”

阮靳苦笑:“對方鳴金之人想是被我們某位年輕氣盛的將軍給射殺了。”

夭紹念光一轉,恨恨道:“肯定是七郎!”目光投向江中,只見一艘戰艦游龍般飄出北府水軍,徑攀浪尖,欲隻身滑入荊州陣中,千鈞一髮之際,其後一條輕舟橫衝而出,將它攔於半道,風浪中兩船都停滯了一刻,而後齊齊後退,於鋪天蓋地的箭雨下急速返回北府船陣。夭紹神色一僵,還未反應過來,已聽身旁阮靳惱道:“稚子胡鬧,竟想獨闖敵陣!”

雖是怒極,幸而此行被阻及時,江中戰火由此漸緩,至日暮,荊州軍再無心戀戰,鳴金收船,雙方各退營寨。

夭紹至此才鬆了口氣,轉身與阮靳下高臺時,方覺雙腿有些發軟。走到山腳,恰逢前鋒營將士縱馬歸來。謝粲獨行前方,戰甲上血跡斑斑,早上披戴的紫色大氅此刻破碎不堪,臉龐被硝煙曛得發黑,目光無神,微微垂着頭看着前方的路,看上去竟有些失魂落魄。

“謝粲!”夭紹冷冷喚道。

謝粲一個激靈,翻身滾下馬,走到夭紹面前,看她一眼,又瞟瞟她身旁阮靳,神色甚是慚愧:“阿姐怎麼在這?”

夭紹寒着臉不語,掏出一條絲帕,擦上他的臉。阮靳斜睨他一眼,淡淡道:“我們一直在山腰哨臺看你橫掃戰場,前將軍果然威猛無雙,竟敢以一人之力獨闖千軍。”

“我是看對方主將正在那條舟上……”謝粲訕訕辯解道。夭紹手下力道一重,絲絹正拭到額頭,謝粲嘶一聲倒吸冷氣,避開夭紹的手指,道:“疼!”

夭紹這才發覺絲絹上殷紅的血跡,心疼之下方纔的怒氣也消了一半,蹙眉道:“還不回營中清理傷口?”

謝粲忙答應一聲,飛快轉身,爬上馬奔回營寨。阮靳看着他狼狽離去的背影,笑道:“想必是被阿彥怒斥過了,除了那次在石夔關,我還從未見過他得勝之後不興高采烈的。”

夭紹神情無奈,問道:“他在戰場上總是這般任意妄爲麼?”

阮靳道:“其實自入北府以來,七郎已沉穩多了,今日之事也是他求勝心切,雖魯莽了些,勇氣卻是可嘉。”言罷,目光瞥一眼自遠處馳來的幾匹駿騎,微笑道,“我還有軍文處理,先走一步,有事可來中軍尋我。”不待夭紹言語,便疾步先行離去。

夭紹低頭看看仍跟在腳邊的白鶴,輕輕嘆口氣,俯身抱住它,正要往營中走,懷中白鶴卻撲騰着雙翅掙脫她的雙臂,朝路邊一騎飛過去。

夭紹驚愣之際,那匹駿馬仰頭嘶鳴,已停在道中。其後跟隨的幾騎本也要停留,卻聽鍾曄蒼老的聲音含笑響起:“少主,我們先回營了。”招了招手,率領一衆人迅疾馳向營寨。

馬蹄聲過,山道上轉瞬一片清冷,獨青巖下二人相望無聲。道側一株老槐樹浸染暮色中,枝梢柔柔垂落,晚風間飄落無數細白花蕊,頃刻拂滿二人的髮際肩頭――

作者有話要說:  我很廢柴,卡文卡了整整一個星期,更新晚了,莫怪。

此章草稿,待修。

祝大家國慶假期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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