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劍試心,求策試誠

橫穿都城的曲水延綿悠長,流經各處都有不同的意境。東側流楓嶺下的碧秋池固然是繁華熱鬧,西側廣潛山下,卻也有嶙峋山岩,幽謐空谷。夜色已是極濃,廣潛山下無人行走,唯山腳河流上漂泊着一隻輕舟,燈火隱隱,隨風飄搖。

“你輕點。”船艙裡傳來不滿的嗔責。

艙中燭火正隨着波浪的拍打晃悠不定,說話的少女面龐皎潔,左手按在右臂上,白皙細長的指間正流着殷紅的血液。她蹙起眉看着身前一臉寒霜的黑衣男子,惱道:“你還生氣?那魏讓說自己的右臂被你的隨從偃風弄傷了,今日就來傷了我的右臂。所謂因果相報,本也沒錯,可爲什麼是報在我的身上?”

還不是因爲你自己不自量力學人家做樑上君子?

黑衣男子冷冷看着她,雖不發一言,但眼中的鄙夷卻已說明了所有心事。

少女終於被他看得心虛,紅着臉撇開目光,將手裡一直捏着的飛刀扔在桌案上,赧然道:“那日你給了我飛刀後,我回府問過三叔,他認得這飛刀是江湖遊俠魏讓使用的暗器。前幾日在清林苑,我才知道魏讓如今是湘東王蕭璋身邊的人。七郎也曾和我說,那夜在慧方寺裡,是使着飛刀的人有意刺殺太子,但依我看,蕭璋卻並非這般大逆不道的人。你大概也聽說了,過了明日我就要去北朝,但心裡的疑惑終究放不下,所以今夜才冒險探行湘東王府的。”解釋完,她又補充道:“我不是不自量力,只可惜經驗尚淺,今後多走幾趟就好了。比如你,來去如此自如想必這些年沒少幹過……啊!都說了你輕點!”

雲憬聽到後面耐心喪盡,一把奪過她的手臂,拉開她捂在傷口的手,溼過絲帕便擦上那道傷痕。想是夭紹當時閃避及時,刀傷看起來並不深。雖是如此,那傷口襯着周遭雪白晶瑩的肌膚,還是顯得格外地猙獰。他的心沒來由地被疼痛憐惜的情緒緊緊束縛,越是如此地不可自抑,越讓他惱怒交加,因此手下的動作更不避輕重,全無素日的溫文爾雅,疼得夭紹直吸冷氣。待撒了藥末用白紗包裹好,雲憬擡頭一望,才見夭紹面色蒼白,眸間淚水盈盈,十分無辜地看着他。

方纔……真的很疼麼?

雲憬追悔莫及的神色在沒有戒備的心防下如此清晰地顯露在那雙淚眸中,待他駭然醒覺時,已然晚矣。面前的少女望着他有些怔忡,探究的目光彷彿是初次相識的陌生。見他懊惱至極地轉過頭去,她卻又輕聲一笑,此刻倒大度溫柔起來,全無方纔的刁蠻,碰了碰他的手臂,輕聲說:“沒關係的,我不疼了。”

雲憬不語,揹着她自顧自洗淨了手,敲了敲艙壁,命艙外的人行船。

輕舟蕩行仿若孤雲,艙中兩人各坐一側,都望着窗外的曲水若有所思。夭紹在沉思中偶爾側首看一看雲憬,只見燭光下那人的面龐十分模糊,似正在消融的冰雪,如此孤寂寒冷,令人不敢靠近,更不敢觸摸。

過去的八年不知他究竟經歷了什麼,竟讓昔日朗朗昭昭的白雲之子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夭紹有些黯然,撫着自己的右臂,幽然嘆了口氣。

沿此河東去經過一道窄澗,水流甚急,穿梭的夜風飄蕩山峽,亦是格外盛猛。在外撐舟的漢子方說了句“少主小心坐穩了”,輕舟便遽然一晃,艙中燈燭撲滅,夭紹剛包裹的右臂不經意碰到桌案,忍不住低低痛呼出來。黑暗中有人伸來一雙手臂,將她攬至身側,小心翼翼託着她的右臂,彷彿是舉着珍奇瑰寶,一動不動。

“多謝憬哥哥。”夭紹回頭微笑時,蘭花般的芬香剎那溢滿雲憬的口鼻。

雲憬感受着掌中所握的柔軟,還來不及反應什麼,輕舟又在此刻重重一蕩,似從高處墜落低處的劇烈搖晃,艙中二人不由齊齊向後傾倒,夭紹受姿勢所累,更是無法找到支撐點,身體被雲憬全然抱在懷中,面龐一瞬近到幾乎貼上彼此――溫熱輕軟的呼吸柔柔拂在面龐,彷彿正是自己在無數個沾染了漫天血光的夢魘裡渴求的――雲憬心神猛震,倉猝將臉移開,誰知脣卻在不經意碰到她的臉頰,細柔的肌膚、滾燙的溫度,頓時似火烙般灼入心頭,失神之間,狠狠將夭紹推開。

右臂的傷口經此折騰徹底裂開,夭紹咬住脣,望着黑暗中雲憬寒如冰光浮閃的目光,不禁一個激靈,悄悄避至艙中角落。

舟過山澗,漸行漸緩。艙中二人的呼吸也慢慢平穩,夭紹摸索着燃起燈燭,自己撩起衣袖,重新換着紗布。

雲憬靜靜坐在艙壁窗旁,雍容清淡的模樣似乎方纔的一切都是夭紹自己的幻覺。眼看她一人包裹得費盡,他還是伸手過來,接過紗布,輕輕纏繞好。

兩人一路無言任輕舟行到碧秋池雲閣之外,船剛停下,在岸邊等候得焦急的鐘曄不待雲憬下船,他已跳入舟中,掀開簾帳瞧到夭紹時不由一愣:“郡主也在?你的手臂怎麼了?”

“不小心弄傷了,”夭紹看了眼雲憬,“憬哥哥,讓他們再送我回對岸吧。”

雲憬頷首,撩袍欲起身。

鍾曄毫無自覺,以高大身軀堵在艙口,笑意和煦地想挽留夭紹:“天色還早,郡主這就回謝府了?”

“也不是,”夭紹道,“我想去對岸的商鋪看看有沒有賣兵器的。七郎將入廣霽營從軍,還沒有用得應手的刀劍。”

“刀劍?”鍾曄眸光發亮,看着雲憬道,“我家少主倒是知道一處地方可覓得好劍。”

夭紹聞言微怔,看着雲憬,卻不言語。

雲憬端然而坐,似也不再有起身離舟的意思,鍾曄大喜,跑出船艙命撐船人道:“去對岸青陽道。”自己則提氣點足,再度躍回岸上。

舟滑至流楓嶺盡頭,雲憬領着夭紹上岸。兩人拐入一條僻靜的小巷,進了一間名爲“無上閣”的鐵鋪。店裡燈火微弱,牆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兵器,卻不見一個客人,諾大的屋子裡唯有一個灰衣小廝坐在門檻上懶洋洋呵欠。見到雲憬二人來到他也不起身,慵然道:“客官要什麼兵器?”

這便是可以找到好劍的地方?夭紹不無疑惑地看着雲憬。

雲憬五指出袖,將一枚玉牌遞至小廝面前。

小廝見到令牌駭得跳起,揉了揉眼睛,捧着玉牌細細看了,忙收起臉上的懶散,恭敬道:“請玉使稍侯片刻,我去請主人。”說着撇下雲憬二人,急匆匆走入內宅。

等候的功夫,夭紹走入商鋪,隨手自牆上取下一把劍。劍鞘看似普通,豈料青鋒出鞘,鋒芒凌厲,吟嘯聲瞬時鼓振耳膜。

“好劍!”她摸着劍身由衷感嘆。

“郡主手上的那把,是先朝大將公孫裕在上庸之戰中用過的照淵劍,此劍在我無上閣,不過屬於第三等罷了。”內宅裡傳來的聲音含笑微微,卻是有些耳熟。

夭紹放下劍回頭,只見掀開布簾走出的,竟是一身便服的禁軍首領張瑾。

張瑾對夭紹略一揖手,卻走到雲憬面前單膝而跪,笑道:“啓兒只說是執玉使者,張瑾不想是少主親來無上閣,遲迎該死。”

雲憬微笑,安然受他一拜,才伸手虛扶。夭紹看着二人,目光閃爍不定:“張將軍,你這是――”

張瑾道:“我乃雲氏家將。”

“是麼?”夭紹心起疑竇,再打量他一眼, “這無上閣的主人便是你?”

“是少主,我不過替他看着而已,”張瑾笑道,“今日少主和郡主一起來,爲了何事?”

夭紹一指牆壁上的兵器:“我來買劍,送給七郎的。”

張瑾道:“既是小侯爺用的劍,外面這些自然是不能入目的,郡主還是裡面請。”

夭紹亦不客氣,跟在雲憬身後隨張瑾走入內宅,穿過長廊進入一間似書房擺設的屋子,張瑾挪開書架上的機關,北側牆壁轟然而開。三人又沿着一條狹窄的暗道走了百步,纔到達一間燃着幽暗燭火的石室。室中陰森,彷彿有逼人的寒氣迎面而來,夭紹不禁精神一凜,隨着張瑾的指引觀摩室中劍架上擺放的數十兵器,驚歎道:“我看此處可比宮中的兵器閣了。”

“過無不及,”張瑾語中十分驕傲,“這裡的劍和刀無一不是上古神器,郡主可隨意挑選。”說着任由夭紹撫摸那些神兵利器,他自轉身去書房捧來熱茶,遞給雲憬。

夭紹挑劍挑得認真,既知都是不可多得寶物,未免貪心一一仔細看過。石室中錚吟聲一時不斷入耳,間或夾雜她的感慨和品評,雲憬坐在一旁靜靜喝茶,看着她明亮的雙眸,表情豐富的面龐,不由有些出神。

“少主,”張瑾輕輕咳嗽一聲,將他拉到一旁,將袖間的密函悄然遞出,“正要派人送去雲閣,不料少主卻親自來了。”

雲憬不動聲色地閱過,脣邊笑意似乎深了幾許。

張瑾低聲道:“禁衛副統領蘇汶此番調職荊州,這任命雖還未傳出,卻已是敲定不移。依我看,太后經歷了陛下昏迷和太子被刺兩事,如今對殷桓的耐心卻是所剩不多了。”

雲憬輕輕頷首,張瑾又拿過密函,靠近燭火,剎那燃燼。

“這劍怎麼這樣重?”身後突然傳來夭紹的抱怨聲,兩人回頭,才見她費力抱着一把長劍,額角已滲出了冷汗。

“郡主當心。”張瑾趕緊上前將劍取過。

雲憬望去夭紹的右臂,那包裹在傷口處的雪白絲紗果然已透出了絲絲殷紅。

夭紹卻渾然不知,手指仍摸着那把外鞘黝黑的劍,喜悅道:“這劍是什麼來歷?”

“此乃玉狼劍。”張瑾拔出長劍,低沉的嘯聲中,出鞘的劍鋒雪亮陰森宛若殘毒至極的狼牙,而那劍光卻瑩潤透明有如美玉之色,燭光一照,妖異十分。

張瑾道:“這劍原身是戰國時名將景姑浮的狼牙劍,經先朝鑄劍師以東海之玉浸燃融合之後,便成了今日的玉狼劍。此劍無剛不摧,劍風能橫掃七丈外,可惜過於沉重,非神力者不可使用。”

此劍正配七郎!夭紹暗暗欣喜,望向雲憬:“我能不能要這把?”

雲憬點頭。

夭紹脣弧一揚,又問張瑾:“這劍要多少銖錢?”

“無價之寶,”張瑾插劍入鞘,將劍奉至夭紹面前,“這是我家少主送給小侯爺的。”

夭紹一愣,這般意外得寶劍,她心裡多少有些不安。不過張瑾既說是送給謝粲的,她也自是明白雲憬的心意,猶豫片刻,她還是嫣然一笑:“那夭紹就卻之不恭了,先代七郎多謝憬哥哥贈劍的美意。”說着不顧臂上的傷,俯身便要抱起玉狼劍。

不過有人卻比她更快一步,雲憬伸手拿過玉狼劍,飄然離開石室。相對於她的笨拙,他提劍的姿勢倒是格外地輕鬆寫意。幾番下來,夭紹已習慣了他的乍冷乍熱,對此意外之舉也就一笑置之。將離石室時,她不經意瞥見室中最裡側古銅架上的一把青玉長劍,隱約地有些眼熟,喃喃道:“那把劍……”

張瑾不及她細看,一笑吹滅室中的燈火。湮沒在沉沉暗色中的劍身湛放着淡涼的青光,彷彿是浩然深廣的湖泊在冷月下泛起的無垠波色。

“那是我家少主的劍,”張瑾解釋道,“不過劍鞘有些破損,少主拿來無上閣,讓劍師修理。”

“是麼……”夭紹看着那柄劍,卻似乎很是迷茫。

此夜的風波自然按“始作俑者”的意圖順利延展至翌日。雖逢明妤出嫁前的最後一天,湘東王蕭璋心中顧念最多的卻並非女兒的離朝。早朝後便隨皇帝到了文昭殿,仔細說了昨日府上有神秘黑衣人夜半“送信”一事。對於殷桓的野心,皇帝的憂慮從來與蕭璋所差無幾,而那捲殷桓與柔然私下訂立的盟書,皇帝看罷後亦不驚奇,只冷冷道了句“人要作孽,自不可活”。兩人就此事密談了三個時辰,蕭璋方纔離殿退出。將要轉身去後宮時,見到漢白玉道上緲然而至的青色衣袂,不禁駐足了片刻。

“雲公子今日似乎來晚了。”蕭璋笑道。

雲憬揖手深禮,微笑起身。

出入宮省的臣子都知道,皇帝蕭禎以病情未曾痊癒、需放心之人診治爲由,這段日子每日宣詔雲憬入宮,即便是與朝臣商議政事,也任由這位青衣公子侍立在側。在朝諸臣皆是明白之人,當然知道皇帝的深切用意,這位雲家公子雖有口不能言,卻自此被皇帝一手提拔、端然是朝廷新貴的姿態。只是又有人聽說太后賜官雲憬推辭的事,好事者將其宣揚開來,頗讓朝臣們望不清風向。

蕭璋這些日子倒也習慣了這位青衣公子悄無聲息陪在皇帝身側,只覺得此人雖年輕,身上卻永遠透着超然和靜謐的風度,風清雲淡的舉止下似永遠藏着一股寒冬裡的冰流,迎面拂來可以叫人瞬間冷靜,亦可以叫人不寒而慄。蕭璋閱人無數,自認爲生了一雙銳利的眼眸,只是當看到雲憬時,眼前卻總忍不住昏花模糊起來,宛若紛雜錯亂往事會在頃刻涌上,讓他只能在陡然而至的惆悵和莫名而生的愧疚下匆匆移開目光。

此刻的情形便又是如此,蕭璋寒暄兩句,望着眼前年輕人雪白的面龐在陽光下露出溫潤的笑顏,他竟鬼使神差地在此一霎想起不知多麼久遠的過去――自己被先皇罰跪在殿前,被那位當時還是丞相之子的少年攙扶起的時候,明明一樣大的年紀,他卻撫着自己的肩頭,臉上溫和的笑意正如兄長的寬厚疼愛,於是等長大,不論在朝堂在戰場,自己跟隨着他,就從此成了被保護的那個――是啊,他在利箭烽火下救過自己多少次?蕭璋茫然想起這個問題,心中的痛楚剎那像利刃割刺,使他在失神中擺了擺手,勉強道了句勉勵的話,便與雲憬辭別。

直到入了後宮,跪坐在承慶宮偏殿的軟氈上,蕭璋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地恍惚着。

“舜華,你瞧瞧他,這是從哪裡失了魂魄過來,連自己將要出嫁的女兒說的話都聽不進去。”沈太后懶懶倚在鳳榻上,指着蕭璋不住搖頭。

舜華笑道:“湘東王必然是爲女兒出嫁的事憂愁呢。”

“是這樣麼?”沈太后嘆了口氣。

被身旁的明妤用力推了一下手臂,蕭璋這才“啊”了聲醒悟過來,忙答道:“兒臣確實分心了,母后原諒。”

“你從小就不會說謊,卻不知因此受了多少苦,如今還是這般模樣,”沈太后揮揮手道,“罷了,你們父女自留在此處說話罷,哀家陪你神遊半天,卻是累了。”言罷起身,由舜華扶着入了寢殿,在書案後坐下,慢慢調弄博山爐間的香料,平心靜氣道:“舜華,你恨哀家麼?”

舜華嚇了一跳:“太后!”

“你說實話吧,”沈太后停了手裡的動作,面容忽然疲倦下來,“哀家將你困在深宮這麼多年,讓你夫離子別。哀家做出這等違逆天理的事,自知道是會被人怨、被人恨的。”

舜華在她的話下跪地,慢慢道:“不瞞太后,八年前初入宮時,舜華怨過。但也不是怨太后,因此更不論恨了。這本是命,我又能憑什麼恨呢?八年前,是太后救了沈崢一命。舜華這輩子感激太后,心甘情願留在太后身邊。”

“你從來就是最聰明懂事的,”沈太后幽幽道,“不像哀家的陵容。”她伸手扶起舜華,“起來說話。”

“是。”

“沈崢的事,不必謝哀家,這是哀家的私心,也是沈氏存留的根本,他本來就是我們沈家唯一的嫡脈,無論他以前做錯了什麼,哀家都要保全他,”沈太后看着舜華,此時的眼神分外憐惜,“不過哀家也知道,的確是爲難了你。沈崢有福,有你這樣的妻子。不像哀家的陵容……”她再一次唸叨這句話,向來深遠的雙眸一瞬水霧迷濛。她揚起臉望着殿外蒼遠的天空,彷彿越過那些悠悠白雲便能穿透歲月之隔,可以讓她清楚地望着誰,深深地思念誰。

“陵容,”她囁嚅道,“哀家太寵愛她,也最終害了她。”

舜華握住沈太后的手,亦是滿目哀傷:“太后。”

沈太后長長吸了口氣,回過頭,依舊是如常神色,望着她:“舜華,哀家要請你幫忙做一件事,做完這件事後,你就可以回去沈府,回到你夫君和兒子身邊。”

舜華道:“太后請吩咐。”

“你隨夭紹去北朝,”沈太后慢慢道,“那北朝太后裴媛君是何人,她當年和謝攸、陵容之間是什麼關係,你最清楚。夭紹這次應裴媛君之請北上,哀家心裡是萬萬個不放心。哀家要你北上一路看着明妤,照顧夭紹。明妤與北朝皇帝順利大婚後,不論裴媛君有什麼藉口,你都要將夭紹平安帶回哀家身邊。猶其要記住,看住夭紹的行蹤,不得放任她私下與別人來往密切。”說到最後一句話,她的目光異常犀利,盯着舜華,不容抗拒地堅決。

舜華領悟出她話語深處的意思,躊躇片刻,才點點頭:“舜華明白。”

沈太后微笑,這才繼續道:“你之前是你們那羣人當中的女軍師,才華睿智不輸你家的丞相大人,這些年在哀家身邊,你在朝政上的作爲哀家也看得清楚,此番北上,你要儘快弄清楚北朝宮廷和局勢,提點明妤,讓她知道自己今後該親近哪些人,該疏遠哪些人,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讓她知道她的路該朝哪個方向走下去纔是大道。”

舜華道:“舜華會竭盡所能。”

“那就好,”沈太后透出口氣,展了展衣袖道,“爲哀家換素服,哀家今日下午都要在佛堂唸經,爲明妤祈福,爲東朝祈福。到晚上家宴時,你再來叫哀家。”

“是。”舜華取來一襲月白綢裙。

沈太后換着衣裳,忽然道:“阿憬今日還是入了宮?”

舜華手下動作微微一滯,輕聲道:“是。”

“該來的,總還是會來的,”沈太后望着殿角懸掛的那幅薔薇爭豔圖,花色的儂麗在午後熠然的日光下似乎要灼出血來,她笑了笑,“那好吧,哀家拭目以待,看看我那皇兒還究竟能不能成個有爲的君王。”

此時的文昭殿,皇帝蕭禎正親手提着一盞燈籠,將雲憬帶入寢殿之下素爲禁地的幽室。推開石門,只見晶石鑄成的血薔薇鑲滿四壁,映着微弱的燭火,隱隱有緋色光澤滿室流轉。

“瀾辰,”蕭禎將燈籠掛在一旁,望着正北牆上那捲畫絹,伸手輕輕撫摸畫裡面絳紗宮裙的佳人,輕聲道,“你知道她是誰麼?”

畫像裡的女子容色絕世,被幽室裡無數血晶薔薇花環繞,正是綻放得最美最耀眼的那枝花朵。昔日東朝的第一美人,昔日東朝最尊貴的皇后,昔日高平郗氏最受寵的幼女,到如今,不過是香魂一縷,死而無名,只能被深愛她的男子藏在地下石室中,暗自追念。

雲憬看向畫像之側“郗敏之”的名諱,微微頷首。

蕭禎輕聲一笑:“你是不是也在心中笑朕的無能?”

雲憬一驚,自是連連搖頭。蕭禎止住他欲跪地明志的動作,苦笑道:“就算是笑朕,朕亦不怪。朕的確無能,朕的皇后、朕心所繫,卻最終因八年前的禍事而與朕死別,甚至朕還剝奪了她的封號,讓她從此成了無名無分的冤魂。”

雲憬抿住脣,垂眸不語。

蕭禎道:“你父親自那事之後,從不來鄴都,朕卻明白他的心意,他當年雖斷臂絕義,但朕知道,那卻是無奈之舉,對不對?”

雲憬聲色不動地望着他,不置可否。

蕭禎並不以爲意,走到室中石桌旁坐下,低頭想了一會,才緩緩道來:“你雲家和郗家世代骨血連親,你的祖父雲綽娶朕的姑母柔儀,而昔日的丞相郗珣娶柔儀之妹柔誠。柔儀柔誠兩位大長公主是雙胞姐妹,雲綽與郗珣也從此親如兄弟手足,無論朝事戰事,無時無刻不是同進同退,他們二人,連帶當時的尚書令謝昶、御史大夫沈弼、大將軍裴道熙,五人齊心輔佐,這纔有了先帝時期的鼎盛之治。”

蕭禎話語微頓,在雲憬無言的注視下嘆了口氣,接着道:“因母親是雙胞姐妹的緣故,你父親雲濛和郗珣之子郗嶠之生而相似幾分,兩人的感情更是兄弟難比的深厚。雲氏商事遍及天下,你父親雲濛年輕時隨雲氏商旅北上,經塞北認識了鮮卑獨孤氏的女兒獨孤靈,兩人情投意合,結爲夫婦。獨孤靈之姊獨孤嫣,南下探望妹妹時,亦與郗嶠之一見鍾情,從此留在了東朝,是爲郗夫人。獨孤嫣笑顏無雙,獨孤靈歌聲清澈,當時人稱‘一笑雙城璧,再歌千明珠’,便是說你母親和你姨母的絕代風姿。”

蕭禎說着往事時,雲憬似乎也是聽得入神,忘記了尊卑,撩袍坐在一旁。四周的紅晶薔薇嫣然璀璨,不禁讓他想起年少時東山郗氏山莊後的那片薔薇林――當年的風光何等明媚,漫山的薔薇花蓬勃盛開,妖嬈爭妍,繁華無盡。他的脣邊忍不住微微一揚,在室中一剎的空寂中,穿透那些悠長模糊的記憶,竟是望去了更遠――彷彿能清晰看到,那些自己從未見證過的往昔,能感受到父輩們少年意氣時的真情摯意,能看見那已然遙遠的昏黃,有人在笑,有人在歌。

蕭禎知他已然心動,笑着道:“你還記得郗嶠之的兒子郗彥麼?你們二個孩子從小面貌十分相似,常人難以分辨。”

雲憬眉宇間的惘然猛然一斂,目色如霜,微微低了低頭。

蕭禎探究的目光在雲憬五官深處猶疑,低聲問道:“瀾辰,你還記得,你的那個兄弟麼?”

雲憬聽聞此言,突然間想放聲大笑。

何嘗不記得,怎能不記得?他的血液正在自己身體裡流動,他的神思正掌控着自己的大腦――雲憬,郗彥,在八年前那一日,兩人的生命早就融成了一人。世間誰能將他們再分出彼此?

雲憬擡起頭,在蕭禎期盼的注視下,輕輕頷首。

蕭禎笑起來,那笑容的複雜深刻讓雲憬心頭突地一跳。他知道,蕭禎接下去的話,將是他等待千日的契機,卻又會是他意料之外的驚詫。

果然,只聽蕭禎道:“朕就知道,郗氏族亡,仇恨未散。雲濛斷臂絕義,卻是爲了臥薪嚐膽,郗氏這個仇,他定會念念不忘,會囑咐雲家的子子孫孫去爲郗氏洗刷這個冤屈,是不是?”

滿室灼血的華光中,雲憬的目光平靜得異常。

良久的沉默後,他微微一笑,站起身,對蕭禎深深躬腰,自袖間取出一卷錦書,雙手遞上。

蕭禎迫不及待地打開錦書,閱罷,釋然大笑:“朕知道!朕怎麼會不知道?雲濛許你入鄴都,必然是決定了走這一步。朕當年不敢,朕懦弱十餘年,但如今朕悟了,朕也決定了。朕,正需要雲氏的支持。便如四十年前,先帝需要你祖父一般,朕需要你。”

他伸手推開石門,拉着雲憬走上文昭殿,口中連連道:“來,阿憬,瀾辰,朕的白雲之子,朕今日要和你好好談談。”

“朕並非生而懦弱,早年在太子學舍,朕身邊有云濛、郗嶠之、謝攸、沈崢、趙諧、裴行,還有朕的大哥蕭璋,我們幾人也曾立誓要爲東朝立下不遜先祖的功業,要創下亙古未有的盛世。而事實上,他們也都去努力做了――”蕭禎坐在文昭殿的龍榻上,以銘心刻骨的久遠回憶開始君臣之間的密談,“你祖父逝後,你父親說要爲朕斂聚天下財富,辭爵回了剡郡東山,專心商事。郗嶠之與朕的大哥蕭璋戎馬從軍,戰功顯赫,說將來要爲朕威守四方,奪中原,謀天下。謝攸才貫古今,去剡郡任職內史,爲朕遍搜天下書籍,襄舉四方名士,攬學治典。趙諧、沈崢、裴行三人留在宮中輔佐朕,備切問近對,拾遺補闕。朕當時雖還是太子,父皇卻放手讓朕做事,本正是雄心勃發的時候,卻未想,十五年前,發生了那場禍事……”

雲憬靜靜坐在一邊,聽到此事時也不禁微闔起雙目,低低嘆了口氣。

往事難堪回首,卻又不能再次逃避,蕭禎揉了揉額,平穩氣息後,才以淡然的語氣往下道:“聞喜裴氏,本是中原一脈,非我江左士族。百年前天下大亂時裴氏不願臣服烏桓胡夷,衣冠南渡,投靠我東朝蕭氏。裴氏能人輩出,幾代重臣,也漸成朝中大族。只是世家大族之間向來有門第之爭,裴氏與武康沈氏姻親交好,卻與當時的高平郗氏、晉陵謝氏格格不入,無論朝上朝下,明爭暗鬥素以成風。郗氏向來是東朝第一士族,謝氏向來是東朝名士的領袖,裴氏日處下風,漸感不忿,十五年前,一怒之下竟率徐州六萬精悍士卒叛變,再次投奔北朝。是以釀成了那場巨禍――”

蕭禎似乎氣力不支,聲音漸漸低沉,語氣也越來越緩慢,雲憬將溫在暖爐上的藥汁倒了一碗過去,蕭禎飲了,擡頭見雲憬關切的神色,搖搖頭笑道:“朕無礙,不必擔心。方纔說到哪了?”

此話問出,卻不待雲憬回答,他又道:“是了,說到裴氏北逃。那次裴氏北上極爲機密,是以唯有嫡系逃出,其餘支脈族人留滯東朝,因叛逆大罪全族被誅,而武康沈氏與其世代交好,自然也逃不了干連。除了朕母后這一脈,沈氏也幾乎全族皆滅。那時先帝已垂垂老矣,裴氏叛逃的事更刺激得他病情加重,未撐半年,便薨逝而去。朕繼位時本並非年少,登基親政之事本是水到渠成,但朕的母后因裴沈之禍早已草木皆兵,爲防有變,與當時爲太尉的沈弼在一月內迅疾控制了整個朝局,甚至,手執虎符掌握着東朝所有的軍隊。朕不得不承認,朕的母后,實是女子中的豪傑丈夫。朕爲了沈氏曾受的災難放任母后掌權一時,本以爲她不久便會還朝於朕,可誰知,朕是大錯特錯……”

蕭禎話低不成音,可接下去的事,不需要他再說,雲憬也完全明瞭。

權後掌國,新帝傀儡,這一延續,便是整整七年。而當年那場裴氏與沈氏之禍中,丞相郗珣爲主審,這樣的宿仇,怎能不導致後來的又一次族變?只不過,前一場沈氏的冤屈是牽連之冤,後一場郗氏的冤屈,卻是憑空生無、冤得徹徹底底罷了。

而在這兩場族變中,那些冒充着魑魅魍魎的小人無風起浪,肆意生事,怕纔是兩族冤魂最難嚥下的怨氣。

蕭禎對雲憬道:“郗氏血案當年雖非由朕起,卻因朕無能而致。朕身弱多病,有生之年,唯願平反此案。瀾辰,你父親信中說你多年來調查此事冤情,可有眉目?”

雲憬笑着搖搖頭,提筆寫道:“陛下,先不談當年的冤情,若真決心要平反郗氏血案,你必得要先有平反之權。”

“權?此權必是君主無上之權,”蕭禎卻是無奈嘆息,“郗嶠之、謝攸皆逝;你父親雲濛獨臂不願回朝;裴行這個北逃的叛徒更不用說;沈崢這些年唯聽母后吩咐;趙諧剛剛回朝任職,人脈不暢;朕的大哥蕭璋和弟弟蕭子瑜皆被外放任職;太傅謝昶雖是朕的老師,多年來卻不願與朕再親談一次……朕何嘗不想奪權,可惜朕身邊缺人。”

“陛下倒不必過於憂心,前者已逝,自有後來者補上,”雲憬落筆如飛,“郗嶠之雖逝,陛下身邊能將仍多,廣霽營洛青,禁衛統領張瑾,都是死忠君主的悍將。只是這些人素以爲陛下文弱,更兼天威難測,所以與陛下不甚親近。再者,蕭璋之子蕭少卿,挾劍絕倫,文成武成,是國之棟樑。而湘東王蕭璋與汝南王蕭子瑜外任江州、豫州,手握兵權,鎮守一方,也並非是壞事。”

蕭禎眉目稍舒,眸光微亮。

雲憬繼續寫道:“至於丞相沈崢,陛下當真以爲他唯聽太后之命麼?若是如此,那麼今日的朝廷就該是沈家獨大的局面,可事實上並非如此。沈崢唯纔是用,斡旋多方,他的心,怕是比陛下想象得更加堅定和忠誠,因此他的爲難和苦處也更多。陛下與他自幼相識,應該比任何人都瞭解他纔對。”

蕭禎道:“朕是信他,可舜華在太后身邊一日,他的心始終不會完全放下。”

雲憬看了他一眼,目光輕起細微的寒芒,卻迅速掩在垂落的眼睫下。

“至於太傅謝昶,”雲憬筆勢稍慢,猶豫片刻後,寫道,“他不再親近陛下,是對陛下失望。”

“對朕失望?”

“陛下當初繼位時,一時心軟,竟任母后的喪族之痛連連退步,任太后奪權而無還手之力,爲人君者,殺伐權謀該要怎樣的鐵腕果敢,這樣的心軟,只能是陛下的軟肋。陛下繼位後,又與郗皇后情深纏綿,不知人間疾苦,不知子民之憂愁,爲人君者,若忘了這些,必非明君。而每當這些時候,太傅定然是來勸說過陛下的,可是陛下一定未曾聽進半言,不然也沒有後面的災禍,也沒有今日的局面。他爲人師,不能教弟子成材,他對自己失望,也對陛下失望,這是必然的。”

蕭禎的面龐乍白乍紅,他這個皇帝雖無權,然威嚴猶在,生平誰人敢這樣指責質問過他。身體彷彿一瞬融在火爐,一瞬冰在深海,讓他坐立不安,心神俱亂,愧疚和悔恨潮滾潮來,迫得他額角也漸漸出了冷汗。

雲憬擡目,毫無怯退地望着他,如此衝撞聖顏,他已然將生死置之度外。

蕭禎在他的目光下艱難道:“是,朕年輕時的確糊塗過。”

“君知錯改錯,天下大仁大聖莫過於此。如陛下向太傅澄清自己所錯,太傅不會不爲陛下感動。而到時,以太傅三朝元老威望,他能幫陛下謀取朝中絕多數官僚的所向,又以謝氏素來爲江左名流精神領袖的聲譽,他也可以幫陛下得到大半江左名士的心。”

“卿言甚是。”蕭禎眼前豁然開朗。

雲憬接着寫道:“至於郗氏之案,與當年北朝獨孤一族被誅、鮮卑一族被逐亦有關聯,陛下想必清楚一二?”

蕭禎頷首,嘆息道:“當年那位北朝的大司徒獨孤玄度是你母親的親兄長。郗氏之罪,罪在不戰而逃,通敵賣國,禍藏反逆之心。當時的證據之一,便是獨孤玄度與郗嶠之私下的信件。”

雲憬眸色一冷,行書道:“所以,此事的源頭在北朝。瀾辰斗膽,請陛下再給半年的時間,等我在北朝查清來龍去脈後,到時定將所有的人證物證送至陛下面前,以助郗氏冤案平反。”

“善,”蕭禎微笑道,“那朕便在鄴都等你的消息。”

雲憬退後三步,跪叩而拜,行禮後,轉身離去。

青衣淡遠,長袖翩然,蕭禎望着那慢慢消融於日光下的身影,竟似做了一場夢般的惘然。

明妤出嫁北朝的吉日定在十月初一,這日清晨,霞光剛剛破曉,僖山宮廷前便有百官雲集,禁衛如林,秋風吹颯連綿錦旗,隆隆鼓樂伴着萬人的朝賀,聲勢輝然直映九霄。

夭紹着明紫宮裝,站在勝鼎門下。蕭少卿策騎黑驪過來,說道:“你的車駕便是阿姐後面一輛。”

“我不能和阿姐在一起麼?”

“按規矩是不可以,”蕭少卿微笑,拉了拉繮繩,“不過出了鄴都就沒人管了,放心。”

夭紹見他鮮衣怒馬甚是威風,脣輕輕一動,剛要說什麼,卻又忍住,撫着受傷的右臂,臉色黯然。

“坐在車裡和騎在馬上一樣可以賞盡沿途風光,”蕭少卿目色透澈,似是一下看穿她的內心,用馬鞭捲起她的右臂,輕笑道,“樑上君子,刀傷大概還未曾養好吧。”

“你還敢說!”夭紹想起前夜回府時收到的令牌還有那侍衛傳到的話,一時惱得很。

蕭少卿淡然一笑,落了馬鞭,將她的手臂緩緩放下。眼見明妤仍被沈太后和皇帝拉着殷勤囑咐,兩人在勝鼎門下有一句沒一句地絆嘴,待紅日東昇,蕭少卿才駕了馬離開,自去打點儀仗。夭紹轉身正要去車馬處等候,卻見宮城牆下,沐氏兄弟跟隨謝粲繞過朝賀的諸臣,正向這邊走來。

謝粲揹着玉狼劍一臉愁苦色,走到夭紹身前用力挺直了腰,抱怨道:“阿姐,我真的要吃飯睡覺都得帶着這石頭一樣沉重的東西?”

“嗯,”夭紹撫摸他的發,微笑叮嚀道,“要聽阿公的話,在廣霽營不得使侯爺威風。這把劍就這麼背在身上,等你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時,纔可摘下。當然,如果你不願揹着它,那就多練劍。總而言之,此劍不可離身。”

分明是怕自己藉機偷懶麼?謝粲聞言愈發沮喪,背上的玉狼劍此時又狠狠壓了下來,他不得不再憋一口氣,使勁板直了腰。

夭紹伸手擦去謝粲額角的汗珠,望着幼弟心裡着實不捨――這麼多年,自己還是第一次離開他去那麼遠的地方,而且還需兩個月之久才能回來。

謝粲亦是難分難離,拉住她的手交待道:“阿姐,早點回來,不然我就去北朝找你。”

夭紹笑了笑,朝跟在他身後的沐宗和沐冰道:“宗叔,五叔,幫我看好七郎,照顧好阿公。”

“郡主放心,”沐宗取出一個紫綢錦囊遞給夭紹,輕聲道,“郡主,太傅說到了北朝若遇十分危急,方可拆開一閱。”

夭紹奇怪:“阿公怎麼在家時不給我?”

“這是太傅剛備下的,”沐宗一言帶過,轉而又吩咐將跟着夭紹北上的沐奇,“老三,照看好郡主。”

沐奇笑道:“我明白。”

夭紹收好錦囊之際,皇帝和太后已送明妤出了宮門,勝鼎門外,百官下跪,山呼萬歲。夭紹不敢再多耽擱,當下辭別謝粲,領着沐奇走往車馬處準備啓程。

“阿姐,早些回來!”謝粲忍不住在她身後喊。

夭紹心頭微酸,回頭再看了眼謝粲,轉眸時,正見沐奇在笑,不由蹙眉:“三叔笑什麼?”

“我是感慨郡主的一番愛弟之心,”沐奇道,“郡主爲小侯爺覓得玉狼劍,讓他日日夜夜帶在身邊,一來應該是爲了讓他早日養成軍人無時無刻不處於備戰之中的警惕。二來,那玉狼劍劍風可橫掃七丈外,他日小侯爺能運劍自如後,不僅可殺敵如神,更可運劍風護住自己的周身命脈。 郡主,不知我說得對不對?”

夭紹一笑:“三叔之言何曾有錯。”說着站在鸞駕之側,等沈太后將明妤送來,她撩開簾帳,親手扶着明妤上了鸞駕。

是日辰時,禮樂大奏,五千禁衛護送,兩百宮娥、兩百內侍環擁公主北嫁。公主鸞駕於御道起行,重翟羽蓋金根車上,金薄繆龍繞爲輿,文獸伏軾,龍首銜軛,鸞雀立衡,左右吉陽筩,金華施橑末,華麗無限。送親儀仗沿着紅錦地衣的鋪迤,受着道側數萬鄴都百姓的矚目,巳時到達興慶門外。北朝使臣相迎於此,兩方人馬會合後,取道鄴都城北的歷陽官道北上。

眼前勝景如斯,誰也不知,這日拂曉,早有一輛極其普通的皁繒蓋車搖搖晃晃自此處城門而出。

“……九月辛未,明妤公主北嫁英帝,豫章郡王蕭少卿、明嘉郡主送嫁北朝。

十月戊午,太傅謝昶入朝,持節,得二聖命錄尚書事,總領朝事。十月丁酉,太子拜丞相沈崢爲太子太傅,拜散騎常侍趙諧爲太子少傅,開講東宮學舍。”

――《東紀三十一成皇帝永貞十二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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