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計恐遲暮

商之自城郊返回時,已是暮色蒼茫。夕日西墜,紅霞流溢於邙山之頂,罩着白馬寺森嚴的佛塔,彤然生輝。此際正值晚課,銅鐘撞擊的悠然嗡鳴伴隨頌經聲飄然而下,祥和寧靜,彌遠入心。商之勒馬微滯,望着曲折綿長的山道,慢慢地停駐不前。

落霞下一草一木茂然依舊,往日潛心寺中學習佛理的日子飄忽眼前。入耳沙沙的木魚聲裡,似乎仍可聞竺深大師殷殷溫和、不倦不悔的教導。可惜,縱入佛門數載,縱通曉佛法經義,憐憫慈悲的心懷倘遇家仇族恨,便總似煙塵一般,逝去無痕。

相隨而行的石勒亦停馬道旁,此刻見他神情間略有悲沉之意,忙策騎靠近,輕聲嘆息:“主公又想念竺深大師了?”

商之不語,只望着山峰上嫋然拂動的紫煙,想起竺深逝前最後的叮囑,心中寒涼愈甚,頓覺落日下的霞彩如萬道鍼芒陣陣刺眼。於是移開目光,言道:“前段日子天下名僧盡赴白馬寺整理師父畢生經論,想來竺法師叔也來了?”

石勒想了想道:“這種時候,竺法大師定是會來的。”轉眸看着商之,“主公那時正好去高陵戰場未曾有時間參與諸大師論道,是否要現在上山一見?”

商之沉吟了頃刻,搖頭道:“今日先不見了。”雙腿輕夾馬腹,大道上緩慢而行。石勒跟在一邊,琢磨他的神色,探問道:“主公在想什麼?”

商之目色深處忽起細微笑意,揚了脣角,道:“我今日雖不去見了,不過明日你怕要上去見一見。”

石勒不解:“爲何?”

商之話語略低,囑咐道:“明日夜裡你去一趟禁軍地牢,押出東朝侍臣,告知他們竺法師叔的行蹤。再提醒那位敬公公,明嘉郡主並非不願跟他回東朝,只因皇后思妹心切,北帝顧念皇后有孕在身,不忍拂她心願,所以才令明嘉郡主長居宮中、暫不放她南歸。”

“是,”石勒一一記下,思忖片刻,笑起來,“原來如此。主公是想讓我帶那位敬公公來求竺法大師出面,入宮請求陛下放郡主南歸,是不是?”

商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眉宇間愁鬱看似已消,然而強勉的笑顏之下,眸色仍沉,顯然還是心事重重。

石勒望着他,欲言又止。因下午在伊水山林中放肆一鬧,一路上他自愧又自責,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於是此刻與商之談話時言詞不免小心翼翼得多,縱知道商之現仍擔心着血蒼玉的下落和郗彥的安危,亦不敢冒然出聲勸慰。

然有一事,他心中卻是憂慮無盡――

“主公,有句話不知石勒當不當問?”

商之不以爲意:“什麼話?說罷。”

石勒暗自斟酌了一番,才輕聲道:“主公今日肯讓裴行拜祭先主母,當真只是爲了郗公子的解藥麼?”

商之目色一沉,神情驟然有些冷冽。脣微微張啓,想要說什麼,卻又忍住,雙眉緊皺,猛地揚袖甩落馬鞭。烈焰馬受痛下放聲長嘶,四蹄飛騰如紅雲飄出。

石勒愣在當地。方纔縱是一瞥,但在那樣壓抑幽暗的目光中,他要的答案已不諭可知。心中剎那不明喜哀,只怔怔望着那馬連帶那人絕塵而去,半晌,才閉目長嘆了一聲。

至王府時天色暗沉,雕甍飛檐下,華燈初燃。商之剛在府前下馬,便見沐奇牽着坐騎,形色匆忙自西側角門而出。

“三叔!”

沐奇待要上馬離去,聽聞呼喚,轉頭望見站在臺階上的商之,愣了一下,還是先過來行了一禮:“尚公子。”

“三叔是要趕去哪裡?”商之見他額角已起薄汗,便知是一路疾奔出府,心中奇怪,“出了什麼事?”

“遲空和長孫姑娘留書南下了!”沐奇愁慮未消,語速甚急,“郡主讓我速去雲閣通知偃風,令他傳命各地雲閣留意兩人的行蹤,護送他們至江州。”說到此處,他忍不住一跺足,低聲埋怨道,“也不知道郡主怎麼想的,她竟真的放心讓那兩個孩子這般南下。且不說如今遍地烽火,便是那長孫姑娘,若途中遇上北柔然的人,必然又是一場劫難!”

商之聞言微微一笑,不但不急,反道:“她必然有她的理由。三叔也莫要耽擱了,去雲閣通知偃風,遲空二人不會沿廬池、曹陽之路南下,必然會走菱冊道,西行函谷關,沿襄江入東朝荊州。”他頓了頓,在沐奇疑惑的目色下補充道,“去年柔然人押送華伯父北上,遲空跟隨其後,走的便是這條道。這也是他唯一熟悉的路。”

“我明白了,”沐奇恍然點頭,“多謝尚公子指點。”躍身上了馬,急急落鞭離去。

商之目送他遠去,又站在臺階上沉思片刻,才轉過身,慢步走入府中。

自前庭去東園的途間,路過書閣,遙望巖頂無光,便知夭紹人不在此處。他略駐足了一刻,想起昨日苻子徵深夜送來的信函,低聲嘆了口氣,掉回頭,朝西隅玉璧園走去。

走過繁密樹林,小徑通幽,遠處庭院僻靜,微見燭火搖曳。無數薔薇藤爬行牆壁上,本是花開的季節,夜色下卻只餘枯枝糾纏不休。

此園雖名“玉璧”,卻非富貴奢華之處,亭閣素雅,樹木繁多,不過數十年前商之祖父築此園時,因依山背水,且那一邊山壁在月下光色潔白,宛如玉璧,便名“玉璧園”。二十五年前,商之母親初嫁洛都時,在此住了兩年,而後跟隨獨孤玄度外任雍州,久居明泉山莊,此園便空置下來,再無人居住,直到夭紹此次入府,商之知她喜靜,才讓人將府中最寧靜的玉璧園打掃出來,讓她居住。

此夜月光並不盛,薄雲罩空,夜色朦朧。商之在院門前停駐半晌,推開門扇,走入園中。廊檐下風燈晃動,映照着欄杆下緩緩流動的清溪,水澤幽幽地透出一股涼沁人心的寒光,叫人望而凜然。溪畔亭中,紅燭隱在琉璃燈罩中,光芒淡淡。商之站在廊下望過去,只見亭間案上酒膳齊備,那少女卻慵慵然半躺在一側軟榻上,長髮流瀉如瀑,燈光下水澤微動,似是剛沐浴過。

自鄴都蘭澤山下初見以來,兩人諸事纏身,似永遠都在奔波勞碌着,一年的時間,相聚時日可稱短暫。即便因爲年幼的相知而彼此瞭解深刻,但如她這般慵懶隨意的樣子,他卻是第一次見到,怔了片刻,嘴角忍不住一揚,輕步走入亭中,在她身旁的案邊落座。

夭紹雙目緊闔,臉上倦色深深,睡得正沉,毫不知覺他的到來。商之亦不出聲,悄然倒了一杯溫酒,在旁慢飲。

風過亭中,吹動勾檐下銅鈴輕響。月色穿透雲層,銀光悠然灑落在少女光潔的面龐上,商之目光凝在她的眉目間,執住酒盞的指尖微微一顫,恍惚中,竟想起那日在曹陽驛站,他爲昏迷中的她擦拭汗水時,掌心觸碰到那樣溫軟細膩肌膚的奇異感受。

心頭猛地一熱,隨即卻又不可自抑地涼下來,彷彿有飛雪無端鋪天蓋地而至,一點一點,層層冰封住他心中最深處的柔軟。

“主公?”一聲低呼令他清醒,擡起頭,才見侍女捧着一條薄絲被站在面前,此刻正歪着頭打量他,含笑道,“是找郡主麼?我這就叫醒她。”

“不必――”話音未落,目光一瞥,豈料碰上的卻是那人睡意惺忪的雙眸。登時有些尷尬,面色微微一紅,轉過頭去。

“郡主剛沐浴就睡在這裡,頭髮還溼着,也不怕着涼!”侍女嘮叨着,不顧夭紹已坐起,將絲被覆在她身上,又轉身碰了碰案上的酒壺,無奈道,“酒膳都涼了,等我去熱了你們再吃。”言罷,手腳利落收拾了滿案膳食,提着食盒離開。

輕快的腳步聲消失在溪流深處,餘亭中二人相顧沉默。

“我正等你呢,”終是夭紹微笑着先開了口,她身體包裹在絲被中,僅一張臉露在外面,盈盈笑對商之,“不過這幾日太累了,方纔撐不住,一不小心就睡去了。”

商之笑了笑:“等我何事?”

夭紹道:“裴府的眼線送來消息,說縈郡主明日就能到洛都了。”她看了看商之,努力令話語沉靜,卻又忍不住心中喜悅,燈燭下眸生異彩,言道:“尚,其實在你去戰場的那日,我便登門拜訪過裴行,說了血蒼玉一事。他當日並沒有答應我,不過……今晨我再度去裴府,裴行卻說,只待縈郡主回洛都,便將血蒼玉送予我帶回東朝。”

“是麼,”商之神色如常,似毫無訝異,“那隻老狐狸……你答應了他什麼條件?”

“他只問我要了一張畫卷,”夭紹望着他不動聲色的面容,突然有些辨不清他的喜怒,放柔聲音道,“有件事你大概不知,十六年前江左裴氏叛變之前,當時朝廷聽聞風聲,早將鄴都的裴府看守住。是我父親連夜通知了裴行,且因當時鄴都的守城將軍爲謝府家將,父親就此便利放裴行東去徐州,本意是想讓他去勸父兄負荊請罪,回朝解釋一切,只不料,裴行尚在途中,第二日裴道熙便已叛歸北朝……”

商之目色微動:“這麼說,你父親對裴行有救命之恩。之前爲何不曾聽你說過?”

夭紹輕道:“之前我亦不知道,是三叔見我求血蒼玉諸途不通,纔將往事說與我聽的。”她看了看商之,神色有些愧疚,低聲道:“對不起。我明知道他是你的仇人,這些舊交故情,本不應該去提及的……”

“無礙,”商之淡淡一笑,垂眸望着盞中澄澈的酒水,“我能理解。”他輕輕飲了一口酒,微笑:“爲了阿彥,若是我,亦會這般做的。”

夭紹聞言心中稍覺釋然,抿起脣,靜靜微笑。夜風吹皺溪水,夾帶兩岸花草的香氣拂面而至,如此地芬芳迷人,倒令她想起一人,又道:“縈郡主亦是自幼多病的身體,那血蒼玉爲治病的聖藥,本是裴太后賜給縈郡主養身體的,若我們得了,不知她的病能否另有痊癒的途徑?”

商之輕聲道:“她的病一半是心病,其實並不難醫。”他似不想在此話題上繼續,岔開言詞道:“裴行問你要的畫卷,是什麼珍品?”

夭紹笑道:“哪裡是什麼珍品,不過是雲閣書房裡塵封的一卷舊畫。不過--”她話語略頓,微微蹙了眉,“說也奇怪,那畫裡的人竟是年少時的裴行,裡面的景色,似乎也是我們東山的明羅湖。”

商之心跳一滯,默然片刻,才問道:“可知那畫出自何人之手?”

夭紹搖搖頭,道:“我瞧過那畫署名的地方,不知何故被一團墨汁給蓋住了,不能看出題畫之人的名號。不過那畫行筆清麗柔和,想來是出自女子手筆。”

商之面龐緊繃,握着酒盞的掌心冰涼一片。微微側過頭,冷笑道:“如此……”

夭紹望着他暗澤流動的雙眸,燈燭映照間,寒詭異常,一時不由怔住。脣喃喃動了動,卻不知從何相勸。只覺那一霎那他目光流轉,摻雜了無數的忿恨羞惱,意態微狂,卻又竭力忍耐着,在風清雲淡間掩住了所有悲哀。

必是自己做錯什麼,或說錯什麼了。

她雙眸一暗,難免自責自怨起來。

兩人因此又恢復了往日相對沉默的處境,直到侍女將熱好的酒膳送來,亭中似冰凝住的氣氛才微有鬆動。夭紹懊惱方纔的失言,此時決不肯再在血蒼玉一事上多說,輕言笑語,只道往事如何如何。商之自小與她鴻雁來往,早已習慣了她說起瑣事的囉嗦不住,於是微笑着靜靜傾聽一側,偶爾插言幾句,卻也絕不奪她的意興飛揚。

夭紹見他神情愉悅,目光也逐漸溫和,心中寬慰,只管絞盡腦汁,回憶往昔趣事說給他聽。亭中笑語歡歡,倒也頗爲和睦。兩人目光有時相對,心底皆生感慨:自初見至今,似乎從無一日有這般融洽的時候。起初是不斷的猜疑和逃避,而後是拼命的剋制與遠離,再之後,兩人之間剩下的,無非是難言的尷尬與故作的冷漠罷了――

這般一想,兩人都愈發珍惜起當前時光來。

待用完晚膳,商之想起來意,剛要拿出子緋的信函給夭紹,卻見適才飛馬去雲閣的沐奇已經回府,此時大步入亭,稟道:“郡主,偃風已飛鴿傳信給各地雲閣。只是我仍有些不放心那兩個孩子的安危,讓偃風快馬追去函谷關,跟隨他們南下了。”

夭紹頷首道:“這樣也好。”見沐奇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疑道:“三叔還有事?”

沐奇道:“方纔事急未來得及問明白,郡主不是一直不許長孫姑娘和遲空先行南下麼,爲何今日卻任他們胡鬧,單獨上路?”

“我也是昨日纔想到,遲空若能提前南下,可能會有助於阿彥,”夭紹微微而笑,解釋道,“鍾叔昨日來信不是說阿彥已準備提前攻入荊州了麼。荊州被殷桓轄制的這些年,關卡通行極爲嚴苛,更不論考察其內山川地勢,縱是雲閣的細作,也多固守一隅,不得拓寬眼界。遲空自幼居住荊州,對荊州地勢民風想來熟悉得很,且華伯父常年爲殷桓智囊,遲空跟隨在側,應該對殷桓在荊州的佈署有所瞭解。阿彥身邊可能正需要這樣的人引軍帶路。”

沐奇恍然大悟,撫掌笑嘆:“郡主想得長遠,我怎麼就未想到這些?”心頭疑惑已去,頓覺暢快,望着亭中兩位年輕人又笑了笑,揖手一禮,退出亭外。

等沐奇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夭紹回顧商之,見他望着亭外緩流的溪水,面色微凝,似有心事。她心念微轉,站起身,理了理裙裾,微笑說:“尚王爺,我自入府,你似乎還不曾領我到處看看?今夜若有時間,就陪我走走吧。”

商之將酒盞放回案上,輕笑起身,道:“這些日子由你管着王府,竟沒到處看看走走?”

夭紹不語,笑顏清淺,先轉身走出亭外。商之看着她灑脫瀟澈的背影,躊躇片刻,方舉步跟上。

夜空雲似輕煙,月色或明或暗,點綴着王府奇麗雋秀的山水,朦朧處別見妙曼。兩人默默而行,自西隅玉璧園走至東隅,又沿着長廊繞行池館,緩步至中庭後,終在一處冷光盪漾的湖畔駐足。

湖邊岩石嶙峋,夭紹踏上石階站於高處,一身紫裙飄逸,本該是寬袖飛袂的清雅儀態,她卻毫無顧忌在巖頂坐下,抱住雙膝,望着面前波色汩動的湖浪,一時怔自出神。

方纔一路上二人話雖不多,但幽夜下花香淡淡,兼之清風繞身、佳人在側,商之只覺九年間從未有過這般安寧的心境,煩惱、憂愁漸漸遠去,唯留滿懷溫馨。此時站在巖下望着夭紹,想起一事,不禁微笑:“走了這麼長時間也不見你喊累,看來腿傷的確是好得差不多了。”

“尚,”夭紹垂眸,柔聲道,“明日縈郡主回到洛都,若裴行真的兌現諾言,那我明日拿了血蒼玉,就該離開洛都啦。”

“明日……”商之不想她張口說的竟是離別之言,不由呆了一呆。

夭紹側首望向他,好一會兒,才道:“你還記得去年在曹陽驛站答應過我什麼事麼?”

商之避開她的目光,自坐去一旁樹蔭下的石凳上,臉龐被枝葉的陰影遮住,神色模糊。半晌,方低聲回道:“帶你去明泉山莊。”

“是,你還沒忘,”夭紹甚是喜悅,笑起來,“明泉山莊,我從小到大盼了這麼多年,可惜今年又去不得了。不過沒關係,等江左戰事了結,我……我和阿彥會來北朝找你的。”

商之聽她說到最後一句時,聲音低了下去,提起阿彥的名字,語中更是不自覺流露出十分的關切溫柔,卻是之前與自己說話從未有過的,不覺心中隱慟,臉上血色剎那盡無。幸被樹蔭遮擋着,夭紹絲毫不察,過了一會不聽他出聲,她輕輕道:“今夜你陪我走了走獨孤王府,這裡也是你當年寫信常說的地方,我其實也很嚮往,想着總有一天,要你領着我好好遊一遊。如今算是了結我當年一半的心願啦。”

結伴遊府的緣故原來如此。商之苦笑,終於啓脣道:“明日,你怕還不能離開洛都。”

夭紹微微一驚:“爲什麼?”

商之道:“陛下讓你明晚入宮赴宴,你阿姐……她很想念你,想讓你在宮中陪伴一段時日。”此話落下,再不聞她出聲。商之轉過頭,只見巖上那人神情落寞,晚風徐徐,一時吹亂她柔順垂散在肩的髮絲,她卻只顧低着頭,似在認真斟酌。

“我知道了,”她緩緩自巖上起身,嘆了口氣,“只能讓三叔先帶血蒼玉回江州了,不過……”她話停住,猶豫了一會,才低聲傾訴道,“我這些天總有些心神不寧,倒不是因爲諸事煩擾之故,而是記掛着阿彥,心中難以安樂。昨夜我又做了夢,夢見他再次棄我而去,這次卻不似往日的離別,夢裡他離去時的背影竟是化作輕煙離逝,倒似是、似是生死之別……”

她輕輕吸了口氣,忍住眸中酸澀,故作輕鬆道:“也罷了。阿姐有孕至今,我都不曾入宮探望她一眼,陪她幾日也是應該的,不過江左……”未想話語又轉了回來,她意識到時,立即住口不言。

商之淡然道:“你只需在宮中待一夜便可,後日上午,便會有人攜東朝沈太后的旨意,請你南歸。”

夭紹先是不敢置信,隨後細細一想,恍悟過來,不由歡喜道:“尚,你、你……”

“我親自送你南下,”商之聲音柔和,人卻仍在樹蔭間,含笑道,“明泉山莊,途中經過時,或可歇一日。”

夭紹卻另有顧慮:“你送我南下?如今這個時候,會不會遭人非議或猜忌?”

“猜忌和非議也非一日之寒了,”商之走出林蔭,月色下黑袍修俊依舊,看着她若有所思,“不過有件事,事關你大哥謝澈,怕是在你離開北朝之前便要解決好。”

夭紹飛身掠下,站在他面前:“何事?”

商之取出袖中信函,遞過去:“這是子緋寫給你大哥的信,你一看便知。”

子夜過半,月色忽盛,清輝脈脈蘊藉,斜照一城青瓦灰牆。洛都接連半月宵禁森嚴,百姓入夜便寢,燈火初上時分,亦是滿途空寂之時,更不論此刻夜深如斯,滿城黯淡,唯有幾處燈火零星。一撥巡城將士剛繞過朱雀大街,其後窄巷裡便有一道黑影飄忽而出,輕煙一般踏上道側樹冠,往前探行數十丈,晃了兩晃,便隱入了一座華閣飛甍的府邸內。

苻府內庭東側,一處閣樓燭光微弱,映着絳雪窗紗的嬌色、玲瓏珠簾的晶光,一望便知是女子繡閣。閣樓外有一碧池塘,幾株參天楓樹枝葉繁密,一烏衣高冠的男子負手靜靜立在樹下,望着樓閣上那抹投照在窗紗上纖細身影,良久,低聲嘆了口氣:“這女子,口唸君父綱常,話說得毅然決然,心裡卻又偏偏記掛着那小子,徒自傷心傷身,勸也無用……”他似是自言自語,言罷,搖了搖頭,轉身走開。

待他身影遠去,楓樹間黑影飛躍而出,流墨般閃過月光下,姿態靈活柔美,輕輕落在閣樓欄杆前,扣指慢慢敲了敲門。

“大哥還不去睡覺,又要來說什麼?”閣中女子聲音輕柔,氣息卻似不支,淡淡道,“我喝下藥了,也要休息了。”

那黑衣人在外怔了怔,隨即悄聲道:“苻姐姐,是我。”

閣中沉寂半晌,才聽那女子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隨即有輕細的腳步聲匆匆至門邊,下一刻門被打開,卻是一個樣貌伶俐的侍女探出頭來,目光對上面前的黑衣人時,神情頓時有些驚恐不定:“你……”

黑衣人忙將斗笠拿下,露出一張甚是清美的面龐,對侍女笑了笑:“你還記得我麼?”

“明嘉郡主,”侍女忙福身行禮,“我家姑娘說是您,我還以爲她聽錯了。快請進來吧。”請夭紹入了閣,她又四顧張望了一下,才關上了門,看着夭紹不住道:“這府裡高手如雲,郡主居然能神不知、鬼不察地進來,真是好功夫!”

夭紹臉頰微紅,輕聲道:“我先前也奇怪,怎麼進來得這般順利。方纔在閣樓下遇到你家公子,才知道事先想是他安排好一切啦。”

“公子?”侍女“咦”了一聲,似覺奇怪,卻也沒再多問,挑起層層帷幔,領着夭紹徑入內閣。

內室僅燃了一盞燈,苻子緋斜身倚在窗旁的軟榻上,仍是一身絳色裙裾,可惜往日的華彩清麗,如今卻代之爲蒼白的容色、憔悴的眉眼,此刻望見夭紹進來,只強勉着精神對她微笑,招手道:“坐我身邊來。”握住夭紹的手,方覺她掌心冰涼,不自主一個寒噤。

夭紹知她畏寒,想要抽出手來,苻子緋卻握住不放,輕聲微笑道:“半夜三更的,諾大的洛都城你竟能來去自如,真叫人羨慕。若知道有武功這麼好,年少時父親叫我練武,我就絕不偷懶了。”她言詞雖一如既往地柔和恬淡,但眸中的悽楚之意卻無法掩藏,顯是想起什麼傷心事,一時感觸頗深。

“苻姐姐,你生病了麼?”夭紹一入內室便聞藥香撲鼻,又見苻子緋精神萎靡至此,心中便知不妥。

那侍女在一旁燒茶,聞言抱怨道:“自車將軍去了中原戰場之後,我家姑娘就病了……”

“胡說!”苻子緋低斥,對夭紹道,“不過風寒罷了。”

“車將軍不是說年少時曾拜郡主父親爲師,與明嘉郡主有兄妹情誼,此事說給她聽又有什麼要緊?”那侍女早就心疼苻子緋這段時日的煎熬,此刻見她苦苦隱忍更是不甘,搶着話道,“郡主,那車將軍究竟是什麼來歷?爲什麼前段日子會惹得我家主公這般生氣?寧可斷了往日情同父子的恩情、斷了我家姑娘的思念,也要破了兩人的姻緣,這般執着非要送姑娘入宮爲妃不可?”

“他……”夭紹此夜本就是來爲謝澈解釋一切,不料卻逢這侍女咄咄逼人的言詞,心中愈發愧疚,一時失聲,倒不知從何說起。

苻子緋更是在一旁急得氣血上涌,猛咳數聲,喘息不住。那侍女先前還是口齒爽利,此刻望見她潮紅的面色、上氣不接下氣的艱難模樣,不由得手足無措起來,顫聲道:“姑娘……”

苻子緋咬緊了脣,手按着胸口,淚水滾落,負氣不再看她一眼,待氣息平定,便冷冷道:“你先出去。”

那侍女雖是委屈,卻不敢再違逆,彎腰一福,輕步去了外閣。

“苻姐姐,”夭紹在旁倒了一杯溫水餵給苻子緋,撫着她的後背,柔聲道,“你別生她的氣,她也是爲你好。我、我……今夜冒昧來這裡,也是有話要對你說的。”

苻子緋望着她,眸光微亮:“是……他叫你來的麼?”

夭紹不願撒謊欺瞞她,又不忍她再失望,想了想,微笑說:“他在戰場可能還不知道你的事,若知道了,一定會叫我來跟你說明一切的。”

苻子緋脣露淺笑,眸色卻慢慢暗下去,任憑夭紹扶着靠上軟褥,輕道:“你來要說明什麼?”

夭紹忽有些赧然,低聲道:“姐姐先要原諒我,我……偷看了你寫給他的信,所以才這樣迫不及待來找你。”

苻子緋笑了笑,渾不以爲然:“看便看了,我並不似他,有那麼多見不得人的秘密。那信也沒有什麼,不過對過往情義而言,我苻子緋對他車邪,算是有了交代。只是他,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如今與父親矛盾至此,卻也不曾對我有一句解釋。你方纔說他不知道我被封爲妃的事……他何嘗不知道,此事在他北去戰場前裴太后便與父親談過,我那時不顧女兒家的羞恥,將此事告知他,望他能有表態,儘快求父親爲我二人落成一生大事,可他卻……”她微微垂首,吸了口氣,面色愈見蒼白,勉強一笑時,淚水卻又紛紛落下來。

“苻姐姐,”夭紹細細爲她擦拭淚水,柔聲道,“我大哥他卻是有苦衷的。”

苻子緋初始不覺,待反應過來,身體一顫,猛地擡頭盯住夭紹:“你……你大哥?”

“是啊,他並不是我父親的學生,之前爲了行事方便,也爲你不另起擔憂,所以對你隱瞞了身份。車邪,其實是我離家六年不歸的大哥,東朝晉陵謝氏的長子,謝澈,”夭紹微笑道,“姐姐是不是奇怪,以他爲謝氏世子的身份,爲何要來北朝甘爲人下?”

苻子緋怔怔道:“爲什麼?”

夭紹笑意凝在脣角,眸色漸黯,慢慢道:“尚自幼爲苻大人的學生,和苻姐姐也是兄妹情深,想來姐姐對九年前的獨孤一氏的冤案不會不瞭解。當時天下人都道鮮卑獨孤氏、高平郗氏全族被滅是如何地悽慘,卻不知曉,我晉陵謝氏在此一案中亦險些家破人亡。”

她話語低沉清冷,苻子緋只覺握着她的手也愈發寒涼似冰玉一般,腦中想起九年前洛都的血光瀰漫,亦是不免心中顫慄。再念謝澈和夭紹亦在這樣的陰影下渡過了九年,不由心生憐惜,伸出另一隻手,輕撫夭紹的手背。

夭紹沉默片刻,才又續道:“九年前,我父母因郗氏冤案被牽連喪命,謝氏一族在朝中爲官者多受打壓,阿公引咎辭去輔佐帝君的重任,獨留太傅空銜,大伯父因自小身體虛弱,因郗氏之案的拖累,在獄中渡過大半年,再出來時,不出三個月,便病逝了。大伯母因此亦終日鬱鬱寡歡,未過多久,也追隨大伯父命隕黃泉。大哥在家守孝三年,而後留書出走,再也未回……我起初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每次問阿公,阿公都說大哥是去遊歷江湖了。直到去年我送明妤阿姐和親,纔在宮宴上再度見到大哥,也才知道,他消失的這些年,是隱姓埋名在北朝,伺機探查當年冤案之後的真相。”

“他來北朝,原來是爲九年前的冤案……”苻子緋喃喃道,“那爲何、爲何……”她的言下之意,是爲何謝澈會投身在苻府門上,可話沒問出來,腦中思緒一轉,已然了悟:是了,父親從來都引獨孤叔叔爲知己,對當年舊案一直耿耿於懷,多年來暗中亦在爲平反獨孤一案奔波不休,只是近來,卻不知爲何與尚愈見隔膜疏遠……

心中悵然,半晌回味過來,才道:“如今獨孤氏與東朝郗氏俱已平反了冤案,爲何他還要留在北朝?且位爲大將軍,如今又手握軍權,難免被我父親猜忌惱怒。”

夭紹望了她一會,慢慢將手自她掌中抽出,聲音微涼:“苻姐姐以爲,兩朝陛下一卷御旨下放,便能了結當年的舊案麼?當年的血染都城、舉族喪滅的哀痛,這樣就能撫平了麼?對獨孤氏、郗氏而言,他們所有的仇人仍逍遙事外,如此,豈能平罷九年怨懟之心?”

這些話她雖低聲靜靜說來,聽入苻子緋耳中,卻如遭重擊,至此才領會到謝澈的苦楚,更覺自己與謝澈之間,往日之情看似親密,卻原來從未了解過他的傷痛和爲難,心中又愧又恨,更生出百般愛憐,垂下眼眸,輕輕嘆了口氣:“是了,是我想得簡單了。你大哥大仇未報,我、我又怎能讓自己牽絆住他的腳步?之前那樣的胡鬧任性,卻枉對他的一番心思了。”說到此處,她輕輕微笑起來,臉龐亦有了光彩,柔聲說道:“我也才知道,原來,他並不是要存心負我。”

夭紹低聲道:“苻姐姐,我大哥是真心喜歡你的。只是如今因你父親的猜疑和北帝的忌憚,與你的事,怕是……”她停住不說,沉默一刻,又笑道,“過幾日我要就要回東朝了,你願意與我一起南下,去鄴都見見阿公麼?”

“南下?”苻子緋囁嚅着,恍惚良久,才搖了搖頭,“我不能隨你走。”她擡起雙眸,眼中含淚,目光卻甚爲清澈,微笑看着夭紹,道:“你大哥爲國爲家可以不顧一切,我雖是女子,但幼承庭訓,也知曉家國君父不能背叛的道理。”

家國君父――夭紹未想她的執念在此,怔了片刻,不由苦笑。在這樣的四個字面前,任何勸說亦是徒勞,於是只得嘆息,說道:“縱然不南下,姐姐就真甘願入宮爲妃麼?”

苻子緋不答,轉眸望着窗紗上搖曳不住的婆娑樹影,手指撫摸着窗櫺,默然中似在思索什麼。漸漸地,她眼神空茫,似望向了無盡的遠方,忽而一笑道:“東朝,江左……往日聽你大哥說起那裡的景緻,我心中便很嚮往,只可惜,今生是註定無望啦。”她手指倏地用力,推開窗扇,冷風灌入,案上燭火撲閃幾下,光影暈暈晃盪,隨即一滅,滿室昏暗。

閣樓外,月已西沉,曙光未露,天色黑如沉墨,再透不出一絲光亮――

夭紹回到王府時,已是拂曉。一夜未眠,兼之心中傷感、鬱結未消,臥榻後沉沉睡去便不願再醒,直到黃昏時分,侍女估算着宮宴時辰,不得不入內室將她自榻上拉起。夭紹渾身無力,任侍女挑選了裙裾,描繪了妝容,束起高髻。待一切收拾妥當,她又伏案閉目休憩起來。直等商之回府,命人來叫明嘉郡主同去宮中,她才揉着額喝了一杯醒神的甘露,又叮囑沐奇幾句,方自玉璧園出來。

府外車馬已備,卻未見商之。夭紹撩起車簾想要先上車,目光一瞥車內,腳步止住。只見車廂壁上斜掛着一條細玉杆,其上趴伏着一隻飛鷹,燦金色的羽翼,淡緋色的眼眸,雪白尖嘴,神采熠熠不可一世。

夭紹在車外怔了一刻,認出這便是去年在雲閣見到的商之的飛鷹,笑了一笑,柔聲道:“我們見過啦。”

那鷹懶洋洋打量她一眼,驕傲揚起脖頸。夭紹只道彼此敘過舊,隔閡已消,便要探身入車中,豈料那飛鷹盯着她,雙目精光忽盛,拍翅直襲過來,驚得她忙抽身後退。

“畫眉,不得胡鬧!”身後一聲低喝傳來,那飛鷹眸光微斂,展翅在夭紹頭頂繞了幾圈,才翩然飛去府前黑袍男子的臂上,將繫着細竹管的左爪高高舉起。

商之取過竹管,淡淡道:“去吧。”

那金翼飛鷹低低嘶嘯一聲,似有不捨,在商之袖袂上又磨蹭了兩下,方纔重新展翅,飛揚直衝雲翳。

商之看過竹管裡的密函,脣邊微微一揚,含笑揉碎絲綃。擡起頭,方見夭紹仍站在車旁,仰着頭愣愣看着飛鷹消逝的方向,神色悵惘。

“上車罷。”商之上前掀起車簾,在她身邊輕聲道。

夭紹這才收回目光,轉頭望着他,紅脣動了動,想說什麼,卻躊躇又止。商之聲色不動,只握着她的手,將她送入車中。待兩人坐定,商之關上車門,朝前方車壁輕敲了三下,駕車的離歌隨即揮下馬鞭,車輪軲轆輕動,朝宮闕駛去。

一路無言,至宮門前天色已暗,數千宮燈煌煌璀璨,更襯得重重殿闕的雍容寂靜。兩人剛下車,迎面一輛紫絳罽軿車駕緩緩而至,亦在宮門前停下。車門打開,僕人伸手扶出一女子,緋色宮裙外罩素色輕紗斗篷,腰佩一枚剔透水蒼玉,姿影秀美。聽聞僕人在耳旁的低語,那女子在車邊靜站片刻,慢慢轉過頭來。

宮燈映照下,玉顏妍麗,明眸深遠,正是裴縈。

作者有話要說:

輾轉兒女事數風波咫尺青梅玉笛流音飛怒江縱橫之局前塵難散,往事難盡長河風浪請君入甕數風波長別離空山猶在,暗換年華驚馬獻策山重水複,柳暗花明寒夜思進退長別離采衣捭闔局,鳳雛凌雲志誰道非舊識恩怨之解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寒夜思進退明泉山莊江河無限清愁長袖善舞(下)計中計孰能投鞭飛渡縱橫之局血濺華月孤月獨照英魂(上)謀兵明月共絲桐,揮辭丹鳳子慕予輾轉兒女事篇外.胡騎長歌曲外山河華容問道空山猶在,暗換年華仁智得符篇外.胡騎長歌夜宴三變,君心難測咫尺青梅鏖戰子慕予憶往昔,故如初明泉山莊歲已晏,空華予進退皆真心血蒼玉第五章.浴血明泉山莊風雨無常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第一章.事變相逢卻已難相識血蒼玉篇外.胡騎長歌費心苦籌謀曲外山河請君入甕長袖善舞(下)篇外.胡騎長歌長袖善舞(下)絕地逢生百花宴明泉山莊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懷瑾握瑜,豈能獨善求劍試心,求策試誠寒夜思進退雲箎易成,孤心難斷斷橋伏波,爭鋒雪夜長袖善舞(上)正文開始更新:)百花宴咫尺青梅孤月獨照英魂(上)篇外.胡騎長歌月華沉香玉笛流音飛怒江江河無限清愁寒夜思進退第一章.事變費心苦籌謀子慕予第一章.事變縱橫之局將初成絕地逢生行禮重重,探路重重進退皆真心斷橋伏波,爭鋒雪夜前塵難散,往事難盡挾劍絕倫將初成長別離仁智得符何以解憂雲起懷瑾握瑜,豈能獨善挾劍絕倫長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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