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不遠的山石處,李天沐雙手交叉於胸前,斜斜的靠在凸起的石壁上,眼前的呆子生動而喜人,不時喃喃自言自語,不時呆愣着呵呵傻笑。
李天沐微微揚起脣角,原來這呆子也是會害羞的,之前他還真當李九不知道天高地厚,任憑自己如何待她也是一副沒心沒肺什麼都不懂的模樣,他以爲這孩子是年紀小不開竅,原來,她還真的只是傻得可以。
小九害羞起來,原來是這般模樣……可人得生生可以撩人心懷。所以之前,這呆子是沒懂對嗎?自己已然做到那般,或是說出肺腑,她也依舊是沒有明白嗎?是自己一貫的語氣令這呆子嚇到了?
瞧着此刻是因爲自己而慌慌張張冒着傻氣的李九,李天沐心底忽然十分的慶幸,他險些就將這世間唯一的美好給抹殺,如若當年真的親手殺了李九,他往後的生活該是如何?他卻是不敢想,瞧着搖頭晃腦的呆子,他的心中猛的一陣滯痛,尖銳的痛楚沒有防備,一時使得額頭青筋暴出。
原來只要事關這呆子,哪怕只是想象,只是想象着會對她有不利,他這冷漠了多年的心都會如此扼腕之痛……望着周身的山石水潭,一切都與當年那般相似,仿若時間並未給這谷底帶來任何變化,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嗎?從那孩子如玉般純粹的一雙眼盯着自己開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起了變化。
變化的不僅僅是他,還有這幫冷漠而鬆散的兄弟姐妹,似乎都因她聚集在了一起。
心繫戰場的李昭容,呆子出資出力甚至不惜用太子的名聲的威望幫她完成心願。李天風和李昭雲的事情亂如一團麻,連他都懶得管,這小兒卻是一點都不計前嫌,多管閒事的忙上忙下。老七老八本是每日跟在他的身後,可此刻,卻是有一句沒一句總要提起這文也不行武也不可的小李九,好吃好喝好玩的都要分她一份,令他一時不想到她都不可。就連那屁大點的蘿蔔頭李昭婉,瞧了自己都是躲着走,在李九面前卻是笑得歡騰,九哥前九哥後,兩人親暱的模樣他看着都嫌煩……
呵,淡淡的笑容浮現在李天沐的臉上,這孩子,對所有的一切皆不上心,瞧見朝中大大臣總是擺擺衣尾躲着走,每日吊兒郎當絲毫沒有半分東宮的模樣,唯獨對他們這幫弟兄,真心誠意人人上心,事無鉅細都要管上一管,同她比起來,又該是誰更似那真正的兄長?她的心中從未有過皇室這層隔閡,弟兄便是弟兄,朋友便是朋友,你想要的我能給,那便是給了,無論那是什麼……
天色漸漸暗下,望着還在發傻的李九,李天沐鬆了交叉在胸前的雙手,一步一步朝呆子身後踱步。
“小九,”李天沐的大掌輕輕的覆在李九的腦袋上,這孩子的發間還有些潮溼雜亂,李天沐一點點撥弄着呆子的頭髮,輕聲相喚。
“嗯。”李九已經聽到了大哥靠近的腳步聲,此刻她卻不太敢回頭,她不知道該怎
麼面對此刻的李天沐,甚至一想到大哥在走近,她那好不容易有些褪色的臉又一次騰騰騰的燒了起來。小兒輕輕的點點腦袋,以示自己聽到了。
“可還記得這裡?”李天沐輕輕揚起脣間,這孩子一貫的不要臉面,原來也會害羞到這個程度,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記得記得,當時我就是從這裡被人丟下來的。”說話好,說話可以轉移注意力,李九側頭望着幽幽的潭水,眼神一時有些怔怔。“我以爲是要死在這水裡……”然而又偏偏是因爲這災禍,她才能重生轉魄,才能重新活這一次。
“當時你說你全部忘記了。”李天沐在李九身側坐下,十分自然的攬過她的肩,將那小小的腦袋扣在自己肩頭。
“是啊,不知道你們是誰,不知道自己是誰。”體內是一個十多歲的姑娘,卻忽而成了一個幾歲的孩童,往事如煙,李九沒有注意到李天沐的動作,溫順的靠在大哥肩膀上,微微輕笑,“大哥你也會信我,我自己想來都是那般的不可思議。”換做是別人在她面前說出同樣的話,想必她也是打死不信的吧。
“也不知道爲何,便信了你。”或許是那雙格外不同的眸子吧,李天沐低頭望着李九,這孩子的眼有一種讓人心安的鎮定。
“其實,我當時是想一直待在這山谷之中的。”有吃有喝,打獵生火,簡單的爲生計操勞,艱難卻也愜意,“當我聽說自己的太子爺的時候,我便滿腦子想着如何賴在這谷中不要出去。”皇位,東宮,皇子,王權,即便是聽一聽,這些詞也足以令她畏懼。
“倒是沒發覺你有這想法,”李天沐輕輕撫開李九額前的碎髮,“我倒是瞧你十分急迫的想要找到出口回去。”
“那是啊!小八哥中毒了麼,自然不能再留在這裡了。”要面對的未知艱難和小八哥的命比起來,孰輕孰重她還是分得清的。
“嗯,也算是黑八子命大,這毒,不容易解。”李天沐點點頭,目光有些深邃。
小八哥的毒?那馬刺藤!李天猛的睜大眼,頃刻間從回憶中拉回了思緒。
“大哥!”李九此刻才終是有些清醒,登時擡起頭望向李天沐。
“嗯?”李天沐微微側過頭,夕陽打在兩人的臉上,橘色的餘暉將呆子的輪廓照得愈發的柔和,長長的睫羽下是濃重的陰影,李天沐心中微動,長嘆一口氣定下神,就這般直直的望着李九,等待她繼續往下說。
“額……”呆子是沒想到這一仰頭兩人竟是來了個臉對臉,還是如此近,瞧着平靜的大哥,她卻是沒有這般鎮定,一張臉又不自覺的燒了起來,腦中又開始亂七八張的咕咚響。
“你這呆子……”這般景象李天沐又如何能再忍住,輕輕釦過小兒的腦袋,一個淺啄便印在了李九的額頭之上,“小九,不要害怕,我一直在這裡,在你身邊,將你這一路的事情慢慢告訴我
,天大的難事,大哥陪着你。”李天沐鬆了大掌,輕聲安撫這思緒紛亂的呆子。
“嗯……嗯。”大哥還是那般讓人心安,李九那顆躁動的心雖是依舊羞澀滾燙,卻也終是一點點平靜。
夕陽一時是暖暖的橘色,卻在不過幾息間又化作淡淡的粉紅,直到所有的光芒一一褪盡,漫天的星子盡數露出星光,水潭邊的小兒還是低聲輕語,不時比劃,不時哀嘆。
“所以你覺得,馬深一開始就是謀劃者?”羽衛指揮使,直屬父皇,如此官職與權力,他又是因何需要背叛,李天沐微微皺起眉。
“不時我覺得,是我能肯定。”李九垂下眸子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枚不大的玉石,細細的鎖鏈扣在胸前,滑膩的觸感沒有半分雕琢,暗翠的顏色透着澄淨的水光,“大哥可認識這個?”
“鎖魂?”李天沐的眼睛微微眯起,“誰給你的?”
“當年的我,便是靠這小東西續命的吧,”李九莞爾一笑,“鎖魂鎖魄,便是要固住我的魂魄不全的命格,方能苟且活在這世上,”儘管活着的已經不是這一世,也算是活着不是?
“你……想起來了?”李天沐不敢肯定,可是李九既是離開了鎖魂這麼多年也能安然無恙,那這東西該是不會再對她有什麼傷害纔是。
“嗯,想起一些,不算多,”李九點點頭,“也虧得有人找到這麼個物件,鎖魂鎖魂,便是將遊離的魂魄鎖在體內,支撐着這身子不至於腐敗,惡鬼也好,怨靈也罷,皆是掙不脫這器物的束縛。”所以當年的那幼兒,一旦離了這枚小小的玉石,便將魂飛魄散,夭折殞命,她李九該是靠着多少路過的魂靈才得以續命啊。
“嗯,是李鹿年尋的。”李天沐點點頭,“當年他給你批過命,說你活不過襁褓,據說被太奶奶狠狠的敲了幾下腦袋。”回去便想着法子找來這麼個物件。
“那老神棍!”想起語離樓那老騙子,李九翻了個白眼,“天薇夫人跟我說,我太久沒碰這東西了,同我相關的氣息也漸漸的在流失,她說先還給我,看看還能不能喚醒我些許記憶。”其實那時候她纔多大,即便是個正常的孩子,怕是許多事情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吧,天薇夫人究竟是想要她想起什麼?
“想起了什麼?”李天沐側首。
“馬深……”李九聳聳肩,“本是沒有印象的,卻在馬深縛住我脖子的時候想起來了,當年,便是他將我丟到這潭底的,這麼些年過去了,他的面容雖有些變化,可那表情我至今還記得十分清楚。”
“馬深的事情,我會去查,”千算萬算漏了個羽衛,他是真的沒有想到羽衛中也有人蔘與,他們不該是李顯宗最忠誠的護衛纔是?與當年的人事沒有半分關係,卻是爲何給攪了進來。
“說起來,你何時去見的天薇夫人?”李天沐忽然話音一轉,意味深長的看着李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