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會將病症染給你的,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婦人蜷縮在角落,一張臉驚恐到極致,雙眼圓瞪,拼命的往角落中退去。
那孩子便是被她娘給推開的吧,她怕傳染給自己的孩子。李九心中嘆了一口氣。
“我不過去,我就這麼看一看,傳染不了我的。”李九平靜的看着婦人,淡淡的聲音帶着安撫的力道,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溫柔幾分,“不看病,又如何治病,如若所有染疾的人都將病處藏掩,那金陵城中即是來了大夫,也無從查起的,小姑娘才那麼大點,也還需要你照顧不是?”
“金陵城中會來大夫?”或許是李九的平靜感染了婦人,亦或是最後一句話令她有了希望,婦人猛的擡起頭,赤紅的眼中帶着幾分不可置信,轉瞬間又騰起絕望,“不會的……這裡是萬毒谷,不會的……”
“楊二嬸子,這位大人可是金陵城中的四品大官,你這輩子可是瞧見過這麼大的官!他是來幫咱們的啊!”衙役們都是村中的人,此刻瞧着有些難控的婦人,不由得着急起來。
“金陵城來的官?”婦人有些錯愕的睜大眼,眼中劃過半分鬆動。官員品階她不懂,可金陵,是大安的都城,是你那皇帝住的地方,熟悉卻又十分的陌生,“可,可我聽說已經封谷了……”
“這症會傳染,不封谷的話,豈不是會盡數蔓延。”李九抓了一把已經有些不耐的李昭容,儘量放低聲音,“你先讓大夫幫你瞧病,處理傷口可好?”
暴露在空氣中愈久,潛伏的麻煩便越大,李九的耐心亦是所剩無幾了。
“我……”婦人的表情又明顯的鬆動,卻是依舊沒有完全鬆口,通紅的眼亦是帶着半信半疑。
“你這婆娘忒的麻煩!你想活命就老實配合!不然老孃一把火點了你的房子!”受不了李九裝模作樣的溫言軟語,李昭容一把甩開李九的手,“有大人給你治病你還墨跡個屁!想去死的話乾淨利索些!忒的廢話那麼多!”
“二姐……”李九不由得嘆氣,這火爆脾氣還真是一點就燃,也難怪她在宮裡頭待不住了。
“我……你……你們小心些,不要碰到我的傷口,會,會染給你們的。”出乎意料的,婦人似是被李昭容的恐嚇給驚着了,下一瞬便十分順從的挪了挪身子,小心翼翼的瞧着眼前的人,眼神怯懦。
“……”早知道如此有效果的話,她也不廢話了啊。李九瞧着李昭容驕傲的眼神無奈的聳聳肩。
人穩住了,接下來便是調查了,“你的傷是怎麼來的?”趁着衙役們在給婦人傷口噴灑烈酒,李九出聲道。
“回,會大人的話,這,這是舊傷口了,大概是兩個多月前,去山裡頭想採點白菌子,不小心被樹枝劃傷的。”婦人忍耐着傷口的殺痛,皺着眉頭輕聲回話。
“兩個多月了,也不算太深的傷口,不該是早就好了麼?”李九不禁疑惑。
“是啊,這口子一早便好了,就是一開始進
了些雨水,好好壞壞的,我沒太放在心上,不過也是結痂了,我還以爲它要好了,誰知道……”婦人的聲音帶着哭腔與悔意,“你說我如果早一些……”
“你說你的傷口已經結痂了?”李九卻是沉眉打斷了婦人的話,眼中的顏色深了幾分。
“是的大人,已經……已經結痂了。”婦人還是有些忌憚李九這個‘大官’的,瞧着眼前的年輕大人瞳色漸沉,一下有點發慌,“大人您……您看,這本是已經快要好了。”婦人生怕李九以爲自己說謊,急忙的撩起了衣袖,露出腫脹出膿的傷口。
“楊家嬸子你莫要嚇着大人了。”衙役有些擔心的瞟了一眼李九,難得有大官來主持大局,還是這般年輕乾淨的大人,可莫污了眼得罪了去。
“對不住對不住……大人莫見怪,我……我是個粗人……”婦人似是猛然被提醒,緊忙收回了手,聲音怯怯。
膿血是從結痂的裂口中滲出來的,李九皺緊眉,甚至沒有更多的心思去安慰這個婦人。這和書上說的不一樣,亦和大夫講的不一樣,如若早有潛伏,不該此時才爆發,傷口一有的時候纔是最危險之時,屬於外露染邪,就似河灘旁邊那個小男孩的腿傷一般,無法結痂……
“大人?”衙役已經將所有的物件布軟收拾出去焚燒,此刻正待噴灑醋酒,瞧着發呆的李九,有些遲疑的開口試探。
“別吵他。”李昭容眼疾手快的擡手,止了衙役的打擾,小九的這個眼神她很熟悉,她,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簡陋的室內還在漏水,滴答滴答的落水聲是唯一的聲響,全副武裝的衙役和被包裹結實的婦人皆安靜的看着屋中的年輕人,沒有人敢說話,沒有人發出聲音。
小男孩,小女孩,差不多的年歲,還有早晨在村子中聚堆跑來跑去的小孩子,還有外傷,不安的預感在心中竄過,李九忽然擡眼望向夫人,“你……”悶悶的聲音從紗幔下響起,“你家姑娘可是有什麼擦碰傷口?”
“花兒她膝蓋有點兒擦傷,”婦人極快的回答了李九的話,好不容易平靜些的情緒又突然緊張起來,“花兒她……”
“她無礙。”李九搖搖頭,那孩子全面檢查過,沒有任何症狀,傷口亦是十分正常。
“你們今日吃過什麼?”不待婦人再說話,李九沉聲。
“早間是糯米餈粑,昨夜做的,還有穀子餅,配了一點兒面鹹菜……”婦人不太明白李九的話,有些猶豫的回想。
“還有什麼平日裡沒有吃過的東西嗎?”婦人說的皆是平常食物,李九緊緊的盯着她的眼睛,“嬸子,你再好好想一想,或許是你家小花兒的零食?”
“花兒?”婦人皺眉,猶豫間仿若想起了什麼一般忽然擡頭,“是了!花兒今天帶回來幾顆紅果子,說是村口的貨郎給她的,好多小娃兒都去討了吃。”
“紅果子,什麼樣的紅果子。”李九的眉頭倏地擰緊,聲音亦帶了幾分厲然。
“
就……就是山裡頭那種野莓子,”一直溫言的大人忽然黑麪,婦人一時被嚇住,不明白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麼,聲音亦結巴起來。
“接近冬日,哪裡來的野莓子。”李九聲聲逼問。
“其實就是像,卻不是我們平日裡吃的,”婦人吞嚥了一口歐唾沫,有些緊張,“比我們吃零嘴的那些個更紅,亦更酸。”
“還有嗎?”李九緊緊的盯着婦人。
“沒……沒了”婦人有些害怕的搖搖頭,眼睛驚恐的盯着李九。
“孩子吃了沒。”李九攥緊拳頭。
“沒沒沒,我花兒特別怕酸,一般這種野果子都要糖漬以後才吃的。”婦人繼續搖頭,“我瞧着沒幾顆,味道也還要得,就自己吃……吃了。”婦人不明白爲何這大人忽然兇了起來,老實的句句回話。
“傳令下去,全谷搜捕這個貨郎,”李九猛的擡頭,望向身後的衙役,“各家各戶皆細細問詢,凡是吃過這個果子的人,全數帶去隔離區!”
“是!大人!”年輕大人眼中的嚴峻感染了所有人,衙役不敢怠慢,亦齊齊緊張了起來。
“注意一下看,誰家還有沒吃完的紅果子,給我帶過來。”李九的眼中一片霧靄,不要讓她猜對了纔好……
“小九,你的意思是,有人下毒?”所有人都走遠了,望着院中正焚燒着用具的火堆,煙火繚繞,李昭容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李九。
“疫症皆有起源與初症,或者痢疾,或者高熱,或者咳嗽,或者痰血……”李九的眼神深邃,被面紗覆蓋的面容帶着冷俊,“如若我沒有猜錯,這是有人借外傷下瘡毒。”借屍體入河轉移注意力,這邊廂又從孩子們入手,禍從口入,真真是陰毒。
“又是外傷……”同南鎮一般,李昭容咬牙。
“南鎮是慢症,萬毒谷是急症。”李九擡起頭,眼中泛着幾分血絲,如玉般的瞳子帶着幾分苦澀,聲音低迷,“二姐,今夜怕是會死很多人了。”
“你別擔心,我去找大哥!”大哥在查這件事情,越快將線索告訴他就越能找到解決辦法纔是。
“我給你一個時辰。”李昭容沒有露過臉,其實是比自己行動方便許多,李九盯着李昭容,“尋不到便留線索,不管如何,一個時辰之後河灘邊見。”
“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娃子。”李昭容自由散漫慣了,懶得多聽交代。
“二姐,”李九喊住了二愣子李昭容。
“還有什麼事情?”覆了面紗的臉不耐煩的回頭。
“我經不起你們任何意外,”李九的眼神定定,語氣沉重而野蠻,“你不要讓我分心多慮。”
“……”沒有玩笑,沒有警告,是由內而發的擔心關切,李昭容眼神微動,一反常態的輕輕點頭,“小九放心罷,一個時辰,二姐記着。”
望着李昭容離去的背影,李九閉眼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再待睜眼,疲乏和愁意從眼中褪去,唯剩堅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