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爺,”門外響起了熟悉的聲音,伴隨着叩門聲,“今兒有懲戒官來,該起了。”
“進來吧。”李九伸了個懶腰,忽然回過神來,朝外探出頭去,“是蘇小虎嗎?”
“太子爺好耳力,”門被推開,兩個勁裝侍衛大步入內,帶着晨間的風,依舊是藍衣羽紋。
“蘇小虎,路紅紅!”李九笑彎了眼,直起身子,擡了胳膊打招呼,“是你們倆送我過去嗎?”
“下官今日便要離京了,”兩個年輕的侍衛互相看了一眼,朝着露出虎牙咧嘴笑的太子輕聲說道。
“有重要的事情便去吧,”李九略微遺憾,抿抿嘴,依舊笑嘻嘻,他們都是有本領的人,有前途抱負便好,無需跟着她,平白被連累,無甚發展。
“今日一早屬下與小虎剛回宮,便聽聞了太子的事情。”路紅紅臉上帶着歉疚,若幾日前他們未曾離開,太子或許不會受到如此責難,三年,他還是個白麪幼兒,三年的囚禁這個愛笑愛聊天的小皇子要如何面對。
“是啊,我又惹事了。”李九垂了下眼,不着痕跡的眨了眨,“所以你們是來探望我啦?”分別在即,不如好好告別。
“屬下待太子從思過所出來,靜候主歸。”蘇小虎路紅紅忽然正色,單膝跪地,拳掌相擊,拱手俯頭。
靜候主歸,李九眼睛抖了一抖,心中泛起暖意。他們是凌駕於宮中所有侍衛之上的羽衛,年級輕輕前途無量,此刻卻對一個失勢的皇子俯首認主,無論是上官的命令,亦或是他們自己的決定,此刻前來探望表示,都足以令自己感動。
“爲什麼?”李九半日未曾開口,她不想連累他們。
“屬下曾答應與太子爺同桌而食,”路紅紅沒有擡頭,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這是一句些微無禮的話,他卻豪無負擔的說了出來,他知道,這個小太子不曾把他們,把任何人看得低人一等,他看向衆人的眼神,說話的語氣,心中的姿態,帶着衆生平等,她是真的將他們當做聊得來的友人,雖不十分信任與親密,卻從未用過俯視下人的態度。
“我李天賜何德何能得二位相助,”李九眼睛略微腫脹,擡手令二人起身,“三年,三年之後,我定不令你們失望。”她不是一個人,她需要讓自己茁壯起來,爲父皇分憂也好,不再成爲大哥的負累也好,能與小七小八比肩而立也好,能讓一衆相信她的侍衛宮人受她庇佑也好,從此以後,她不再是一個人。
“三年以後,迎鳳樓設宴,”路紅紅起身,面色如水。
“太子爺定當如時赴宴,”蘇小虎扯了嘴角,“多多帶些銀子買單!”
“好!”李九也笑,“若是沒錢就告訴老闆,這位是大名鼎鼎的羽衛大人!”後會有期。
“對了,”李九一邊起身,一邊打理着衣裳,臉上帶着好奇,“你們羽衛不是不可以露臉的嗎?暗中查事的那種?”
“明裡暗裡都有,”蘇小虎扶着李九,盯着那個裹得紮實的腳,皺眉。
“我們在回宮的時候早已露了臉,其實已經不太適合在
羽衛做暗衛。”路紅紅講話實誠,“馬大人慾將我二人升爲司侯帶刀侍衛。”
“聽起來很厲害,有品級嗎?”李九一蹦一跳。
“那是,四品侍衛,我們這年紀,很不錯的。”蘇小虎嗤笑,“不過紅紅一口給回絕了,”學着李九親密的喊着路紅紅,身邊嚴肅的那人瞥了眼蘇小虎,沒有理他。
“爲何?”李九一蹦一跳。
“……”兩人懶得理他,適才說那麼多追隨的忠心話,這是都白講了不是。
“因爲我?”李九回過神。
“因爲你!”幫李九套上外衫,蘇小虎氣笑。
“壓力好大!”李九也笑。
“太子侍衛也是四品,”路紅紅老實。“還是我們求皇上親封的,也不算虧。”
原來請動了父皇,難怪。
“我想起來了,父皇說留了禮物給我,”繞着二人看了看,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就差扒衣裳了,“是你們兩個幫我帶過來的嗎?”
“在院中,太子隨屬下來看。”蘇小虎在左,一手託着李九,路紅紅在右,一手架起胳膊,朝外慢慢走去。
太陽已經完全升了起來,院中百花還未開苞,嫩嫩的綠芽,朝氣蓬勃。
“咕咕,咕咕……”清脆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鴿子?”李九擡頭看了看蘇小虎,臉上泛着淡淡的光芒,一跳一跳朝掩了錦緞的竹籠走去。
望着少兒心性的太子爺,兩人都微微一笑,陪着李九上前。
輕扯了厚實的錦緞,露出一個細竹編制的籠子,材料簡單古樸,卻是做工精緻。籠中兩隻花色的鴿子,發亮的羽毛,晶亮的眼睛,胖乎乎的體態,咕咕叫着,好奇的朝李九探腦袋。
“是信鴿?”李九眼尖,看着鴿子腿上綁的信箋筒,擡眼望了望蘇小虎,又轉過頭向路紅紅炫耀,“父皇送我信鴿,我便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在思過所了!”她可以找人通信,她可以得知外面的消息了!
“褐色花紋的,”瞧着興奮的李九,蘇小虎心中也高興起來,“太子爺你看,那隻稍微胖些的,是老祖宗養的,有什麼話想與她老人家說,便可以喚這隻小傢伙了。”太子房中失蹤的紙條,是他們兩個查到帶走的,沒人能想到,便是這簡單的幾個字,就把太子爺給詐了出去。
“這隻嗎!”李九眼中閃耀,十分開心,伸手輕輕摸了摸胖乎乎的鴿子。那鴿兒不認識李九,低頭試探着啄了小兒的胖手,李九利索躲開,敲着小傢伙的腦袋。
“這隻呢?”另外一隻信鴿灰白相間,小些瘦些,順着李九的撫摸,輕輕偏着腦袋,十分溫順,橘色的嘴櫞輕輕碰了碰李九的手指,又將腦袋埋進了翅膀,似是害羞一般。“這只是哪兒的?”李九擡起腦袋,滿面期待。
“這是隻素鴿,”蘇小虎眼中噙着笑,“太子爺將帶了氣味的物件綁在它腿上,便可訓練它將信件送去哪裡了。”
“這麼簡單?”那不是狗嗎!
“需要很長時間慢慢訓練的,”蘇小虎笑。
“無妨,我有的是時
間。”何止有的是時間,她現在就剩時間了。有兩個活物玩耍,日子也要熱鬧有趣得多吧!
兩個侍衛微微黯了神色,不再多言。
院外傳來聲響,幾人望過去,灰衣宮人取了熱水物什,低着頭朝院內走來。
“時辰快到了,”蘇小虎回頭看着李九,“太子爺收拾收拾吧。”
“恩。”擡頭看看天,李九收了笑,從二人手中抽出胳膊,扶着灰衣宮人,朝室內踱步。
髮髻高束,長衣披風,李九望着鏡中的臉,下巴削瘦,面頰微微帶些肉團,淡淡的眉毛大大的的眼睛,脣色微暗,眼下淡青,是個長得秀氣,不怎麼精神的小小少兒。
“可聽得到我說話?”左右看了看幾個灰衣宮人,李九分不清哪個只是啞,哪個是聾啞。
兩個略微年輕些的宮人站前一步,靜候吩咐。
“這件衣裳幫我收好,”指了指李天沐的外衫,李九左右看着,又端起案上的錦盒,“這個也帶上吧。”聽父皇說,思過所條件艱苦,是不是需要帶點吃的?李九心中打着鬼主意。
“要不衣裳都帶上吧,”想了想,李九指着衣櫃。
灰衣宮人卻沒有動作,輕輕跪地,慢慢的搖着頭。
“不可以?”李九有些疑惑。
啞奴輕輕點頭,希望小太子能明白。
看來衣食住行都不能自己做主了,李九苦笑,揮揮手讓宮人起身,“將這件外衫與錦盒帶好便可。”這殿中本就沒有什麼是真正屬於自己的,生不帶來,走也不帶去吧。
灰衣宮人靜靜起身,取了包袱,將東西放好。
“太子爺,時辰到了。”蘇小虎的聲音在室外想起,李九唸了聲是,坐上了竹輪椅。啞奴推着李九,吱吱呀呀。
懲戒官走在前面,繼而是蘇小虎推着李九,邊上持刀而行的是路紅紅,身後跟了懲戒宮的太監,一行幾人伴隨着竹輪椅滾動的聲音,漸漸駛離皇宮。
李九回頭,望着逐步退去的景緻,微微眨了眼,半月前,她不情不願回到這裡,三年後,此處又將是什麼光景?春夏秋冬,雨走雪來,父皇,大哥,七哥八哥,你們要等着九兒。
信鴿在李九腿上,不時發出咕咕的聲音,李九掀開錦緞,取了草葉逗弄着兩隻小傢伙,今後哪,我李九李天賜,便是你們的主人了。
“胭脂與張年張師傅呢?”李九出聲相詢。
“胭脂已被送至思過所,張年張大人還需去太傅那交接些瑣碎,屆時微臣會送大人過去。”懲戒官聲音粗啞,背部微駝,是個國字臉的硬氣老者。
“敢問大人,我離開後,太子宮中衆人可會有影響?”上上下下幾十口人,何去何從?
“太子職稱尚在,東宮一切照舊。”老者摸須,一一回答。
只不過沒了主子,其他的,並無變化。
是啊,沒有什麼變化,只不過日夜清掃守衛一個無主的宮殿,沒有出頭的機會。
李九搖搖頭,不再多想。父皇說得沒錯,要想保護別人,需要自己先強大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