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說話,我不言語,唯留茶寮一對小姐妹招呼客人的聲音,與茶水滋滋作響的動靜。
李九一口吞下鹹鹹甜甜的茶水,眼中逐漸恢復認真,幾分警告意味的看着蘇鳳,“以往我並不想管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可如今,我眼中的李昭容,並非一個空有相貌與身份的二公主,而是一個胸懷才氣都異於常人的姊妹,她需要的不僅僅的門當戶對世家財閥,她有本事追求自己想要的婚事與未來,你三弟的這場婚約,你真的有把握廢除嗎?”李昭容雖未說出來,可她眼中的人是誰,李九瞧的真切看得清楚,嫁給心愛之人的親弟是什麼感覺,自己不知道,但是呆子都能預想那將什麼什麼樣的生活,紅顏自該璀璨而非黯然,還有一句話她沒有說出口,若只論身份,這是一場至好的姻緣,然再論才情,司馬文龍,他配不上。
“放心罷,你不說我也記得自己的承諾,”司馬蘇鳳雙眼微垂,一雙眸子低沉深邃,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是沒人能聽見的聲音,“宋家的孩子永遠不可嫁入我司馬家……”
“你說什麼?”李九疑惑。
“無他……”司馬蘇鳳恢復了常色,安靜的喝着杯中的鹹茶水。李九望過去,這個男人的側顏幾分堅毅,幾分柔和,微微聳起的眉目一如幾年前,初次見面之時,幾分輕挑卻又似乎藏了滿眼的過往。
這種情緒在父皇眼中見過,在大哥眼中見過,甚至在皇后眼中也見過,皆是不大的年歲,爲何個個寫滿蒼涼……
“我長得好看吧……”察覺到了李九的目光,司馬蘇鳳回過頭,眼中再無內容,唯剩傻氣。
“沒我大哥好看。”李九被忽然的回首唬了一跳,心中所想脫口而出,話已出口方覺嘴快,不禁心虛到胸口蹦跳不已。
“……李天沐?”司馬蘇鳳倒是沒想其他,雙眼微眯,表情是十分明顯的不相信。
“怎的,便就是我大哥李天沐了。”雖是心中後怕被揭穿心思,卻也由不得蘇鳳貶低大哥,李九昂頭,一臉傲然。其實說句實話,眼前的司馬家嫡子論長相,確實容顏豔灩,撐得起那句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然對李九來說,這方長相太過……便是太過了,即便兩人如此熟悉,也時常會在不經意間被他驚豔,一個男子美得這般妖冶,她始終覺得太過不識煙火氣,虛無到不似人間男兒那般……
“我跟你說句良心話,論刀槍劍棍!我……還真是不如你那大哥,論琴棋書畫,我……我們兩個都不如何,沒有可比性,但是!”司馬蘇鳳猛的一拍桌子,驚得桌案上的粗瓷杯子一震一震,泛起圈圈水花,“但是論容貌!放眼整個金陵城,我司馬蘇鳳認了第二,誰敢稱第一?”李天沐?雙眉過濃,雙瞳暗色,至多算是男子氣更重罷了……這般想着,司馬蘇鳳心中忿忿。
“……”這小子倒是認真了,李九心中好笑,望着李九身後大步邁來的人,維揚脣角,沒有言語。
“怎麼?你也無話可說了不是?”瞧着李九閉脣不語,司馬蘇鳳童心大起,一時間揚眉挑嘴,一雙妖瞳泛着微光。
“對,你最是好看,所以便要委屈你,掩護我們入城了。”一隻手掌拍在司馬蘇鳳肩膀之上,不大的力氣,蠱惑的語氣,帶來陰測寒氣。
“……”司馬蘇鳳不禁一顫,不太情願的回頭,防備的看着李昭容,眼中帶着疑問,“你想如何入城?又想如何委屈我。”
未有太長時日,李昭容已經換了衣裳,翠色的短衫墜滿鈴蘭,青色長裙流光灩灩,綴滿碎花的水袖隨風而動。
“二姐,這是……?”司馬蘇鳳本就長了張惹眼的面容,此刻再加上豔光四射的李昭容,他們這桌有些過分惹眼,李九上前挽住二姐,不着痕跡的拖着蘇鳳,大步離開。
“敢情你不是去想辦法了,倒是去買衣買布了。”司馬蘇鳳打開李昭容的包袱,一指微挑,花花綠綠,盡是舞衣與飾物,零零碎碎滿滿一包。
“誰說我沒想辦法?”李昭容沒理蘇鳳,望向李九,眼中卻滿是認真,“我去城中瞧過了,不僅是城門兩道關卡,即便在城內,也是每條街道設有守衛,但凡是十歲以上的男子,哪怕藕臂幼童,或是耄耋老者,都不會放過,皆會細細盤查。”
“他們在找什麼?若只是防備李九,不至於如此。”司馬蘇鳳也收了玩笑之心,眉頭緊鎖。
“他們好像在尋找什麼人,”李昭容回憶着看到的情景,“但是每個官兵手上都有一疊畫像,我並不便過去細看,只知道你們兩個定然是在其中的。”
“會不會是在找小八?”李九擡眼,“小八之前傳遞的消息定然是從什麼官人手上弄到的,而且你們兩個在舞河已有多年,一個八皇子,國公嫡子,多少也是有些名氣的。”
“我便是如此看的,所以纔想出這個辦法,也唯獨這般做,纔會真正萬無一失,即便行走於街道,也可大搖大擺,無畏盤查。”李昭容微微低着頭,兩人看不見她的表情,唯見美人嘴角維揚,似有幾分戲謔。
“什麼辦法?”李九好奇,如若盤查範圍如此之廣,那何談萬無一失之法,即便僞裝再過精湛,也逃不過仔細查看的。
“……”司馬蘇鳳與李昭容打孃胎出來便是一起玩的伴兒,精雕玉琢的兩個小娃娃,互相自是十分了解,瞥到這位二公主的動作與表情,蘇鳳心中戒心頓起,雖是幾分好奇,終究也沒多問,保持警惕的豎耳相聽。不知道爲何,他心中總有一股不好的預感,縱覺得這李昭容挖了碩大一個陷阱等着人挑那般。
“我與一個戲班子的姐姐投機,互相有些眼緣,她答應我,願意帶我的姊妹一同入城,屆時我們只需跟在馬車後頭,一起朝裡走便是。”李昭容眨眨眼,不着痕跡的朝後退了兩步,似乎擔心眼前兩人反應會過激,尤其司馬蘇鳳,這小子自小便煩別人說他像女人。
“扮作女人?”李九反應過來。
“不行!”一個聲音尖銳,猛的站了起來,一個聲音鬱郁,反倒被壓制得聽不見了。
李九反應過於激烈,出乎了李昭容的想象,此刻蹲在地上的兩人都有些莫名的看着站起來臉面通紅神色激動的李九,不太明白這個一向溫和好商量的小弟突然是怎麼了。
“沒……沒有別的辦法了麼?好歹我也是堂堂太子爺,如何能作出這般丟我皇室顏面的事情!”李九避開李昭容的眼神,掩飾着緊張,結結巴巴含含糊糊。
“你還聽到些什麼。”出乎意料的,司馬蘇鳳並沒有就這個建議有什麼意見,反而十分認真的問唯一入城了的李昭容,“百姓家門可有擺一把紅色的花?”
“紅色的花?”李昭容摸摸腦袋,“似乎是你說的這般,暗紅色的乾花,細細小小一朵,墜在八角頂上,我不是太懂他們房屋的構造,那兒應該算是門口。”
“這般快……”司馬蘇鳳獨自喃喃,眉頭緊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個花代表什麼?”李九與李昭容面面相覷,不太明白。
“那是附靈子,是草原上最常見的紅色野花,這種花並非多麼美麗,卻有着超長的花期與強盛的生命力,鄂溫克女兒嫁人時,都會手捧附靈子,象徵婚姻長久而美滿,”司馬蘇鳳聲音低垂,面帶擔憂,“差不多一月前我離開那時,乞顏烏瑪朵公主正在擇選夫婿,而如今都城百姓門戶皆插附靈子,即是說公主已經擇選好了夫婿,那更代表着鄂溫克的皇族勢力要有翻天覆地的轉變,小八或許真的捲入了什麼紛爭了。”
“……小八他,”聽聞黑小八,李九垂下了頭。
三人一是爲了救人,二是爲了探聽消息,如今情況,不入永樂城卻是什麼都做不了。幾人各有所思,陷入了沉默。
“也罷,扮成如何模樣不過是表象,如今二姐的法子最是穩妥,想必鄂溫克的兵士如何也想象不到,大安的太子爺與國公子會裝扮成女子……”李九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咬牙擰眉。
“你真的……同意?”李昭容此刻倒是爲難了起來,想出這法子不過是靈光一動,想着李九本就是女子,而司馬蘇鳳除了高大些,本就一張傾城女兒面,兩人僞裝過後定然能瞞騙過去。而此刻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正是因爲李九本身是女子,這般做的話對她來說是多麼危險,蘇鳳被識穿不過是跑便好,她若被人識破……李昭容有些不敢往下想,猶豫的看着李九,心中幾分後悔自己的餿主意。
“丟人罷了,我一向也不多金貴。”李九打定了主意,這層身份總有一日會暴露,一直小心翼翼保護着這既成的事實,若是因爲如此沒有救到小八,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你既然這般想,那我們便不要耽擱了。”李昭容一向果決,做了再說,事已至此,沒有更好的辦法,那便去做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