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宮還是往常模樣,李九靜靜的坐在書房,已過辰時,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影,從窗櫺中穿入,打在書案前,映照在桌前的人影之上。
兩隻鴿子踩着紙張書卷,不時埋頭啄着翅膀,又擡頭咕咕輕喚。
“先生,我這般做可是正確?”李九拿毛筆戳了戳灰白的鴿子,惹來小灰毛一陣不滿的咕嚕。
“樑王已經起勢,此刻走,應是最好的選擇。”張年手中展開一張淡黃色的草紙,皺巴巴,小小的字細細密密。
“先生,我有點不太明白,”李九眼中閃爍着幾分困惑,“您應該也能看出來,大哥他不是個心急的人,可爲什麼這麼早便針對我呢?”東宮還未成年,手上沒有權力,可即便是此刻的李九也知道這京中明裡暗裡,還有兩股隱藏的勢力,李天沐要成事,此刻必須有他李天賜擋在前頭,如此才能穩妥的去發展壯大自己。可如今,這般早便將李九擺於對立面,是他已經有足夠的把握?還是因爲什麼事情對自己產生了顧忌?不得不下手?
“樑王心思縝密,按理也不該此刻對你出手。”張年搖頭,看着李九,“恐怕你們兄弟之中,想登這皇位的人,不止他一個啊。”
內訌?李九猛的擡頭,看向張年,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不會的!”李九忽然坐直,丟掉手中的毛筆,驚得小灰毛撲騰着翅膀躲至一旁。
瞧了一眼不滿的鴿子,李九搖搖頭,“他們幾個是親兄弟,對付我不僅僅是爲了皇位,也是因爲上一輩的恩怨,所以我纔會全心全意去幫樑王,可若說其他兄長出手對付大哥,我是如何都不會信的!”
“皇權之上無父子,又何況弟兄?”張年皺眉,他這學生哪兒都好,唯一不好的,也是他最大的弱點,便是對信任的人掏心置腹,對胭脂,對自己,對樑王,對他們幾個兄弟,不論對方做了什麼,他都總會有理由去解釋。
“若說老四老七要助大哥拉我下位,我是信的,”李九出言辯駁,“四哥李天風有勇有謀,卻身有顧忌,該何自處,搖擺不定,可我能看得出來,他也在暗暗的支持大哥;小七李天言身藏絕技,是大哥的左右手,擺在明面,他們或許會因爲一些事情不顧大哥的決策先斬後奏,卻絕對不會背叛大哥的!”
“也罷,待我再查。”瞧着眼前瞪大眼的少年,張年心知,此時此刻多說無益了,隨即收了聲,不願再多談。
“請先生莫怪……”李九看着張年一身灰袍,風塵僕僕,鬍子與髮髻都是雜亂紛擾,心下愧疚,不禁有些後悔適才的語氣。自打從思過所回來,張年就一刻未曾閒過,這京中朝中,事無鉅細,皆是這位老先生一一打聽,分類,每日細細分析給自己聽的。
李九明白,張年適才意有所指的便是白小七,可自打她魂穿到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那白麪粉頰的少年,是他每日小九小九那般喚着自己,怕她吃不飽,恐她被欺負,走到哪
兒都不會忘了自己,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最初,他們三兄弟齊齊出現在自己眼前,身披晨曦,滿身柔光。
“我也不過是猜測,一切皆待考證。”張年端起水杯,小抿了一口,有話直說,“ 不過你還是要有心裡準備,如今不再是年少初兒,我一早便同你說過,皇家,即有皇家的辛苦。”
“天賜明白先生苦心。”李九俯首。
“皇上可有說何時下旨?”張年不再糾結於這種沒有結果的問題,他原意便沒準備勸服李九,只不過希望他心中有數。
“父皇已經應下了,快的話或許就在這個月底之前了。”李九接過張年手中的皺紙,這則消息昨日到的,先經暗衛之手,再到已經出宮的太奶奶那,最終董嬤嬤碾轉着用信鴿遞到自己這裡,恐怕早已經耽誤了許多時辰,“父皇說我隨糧草出發,如若是真的,應該不會太久,”西北戰事,看來遠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樂觀。
“主將失蹤,前鋒被困,探尋的隊伍也不見蹤影,”張年緊緊的皺着眉頭,“這戰,越來越難打了。”
“這麼多年了,我方一直困守舞河城,雖沒突破,也算穩了邊疆,兩方據守,勢均力敵。”李九取出幾張碎小的地圖,“此刻到底因爲何事,雙方打破僵局?”
“舞河三面環山,不易守亦不易攻,這幾年的平和,來之不易。”張年揮筆在圖上畫了幾個點,“再這般下去,我方大營恐遲早要失守。”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九瞧着圖紙,“與京中一般,父皇與我,樑王與衆皇子,明家,皇后,還有司馬家不知是不是一股繩,另有一方不明之力,四面圍城,一直保持平衡,此刻也照樣被打破了不是。”
“你的意思是京中與軍中都是被相同的勢力左右?”張年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時沒有抓到重點,緊緊鎖了眉。
“司馬蘇鳳回京了。”李九其實一直在猶豫,此刻覺得還是應該告訴張年,“昨夜是他救的我。”
“他回來做什麼?”張年顯然沒有想到,三年前,司馬家大公子是京中名冠全城的兒郎,自從與八皇子去了西北,便沒有半分音訊,自此銷聲匿跡,此時此刻,突然揹着所有人偷跑回來……
“昨夜我帶他回宮了,此刻已不見人影,”李九接過話,“我原以爲八哥收到什麼消息,自己卻不便離開,託他回來幫我,昨夜他要隨我進宮,我便覺得或許不然,他應該是要進宮見什麼人,或是取什麼物。”
“司馬家……”張年左右踱步,皺着眉頭,卻是如何都想不透。
“之後定還有機會見面的,屆時我探探他。”李九站起身,拍拍張年的肩膀,不希望先生思慮過頭,“天賜還有許多事情要拜託先生的,您可別一時鑽了牛角尖。”
“小心些那司馬蘇鳳,”張年眯了眯眼睛,“司馬家近些年來太平靜了,什麼事情都不爭不參與,查不到半絲端倪,如此這般隱忍,才最是可怕。”
“學生曉得。”李九點頭,張年不提醒,她也不會太靠近這個人。
“這個東西,你收着。”張年踮起腳,從書架上頭取下一卷書冊,使了些力氣打開,竹簡發出叮鈴哐啷的聲音,引得李九好奇的湊上前,兩隻鴿子也蒲扇着翅膀蹦過去。
一人兩鳥,各個頭上捱了下敲,李九捂着腦袋退開,兩隻胖鴿子扭着屁股躲開,小眼睛圓溜溜的瞪着張年。
“是什麼?”李九接過張年丟過來的東西,一臉笑眯眯。
“打開瞧瞧,”張年也彎了嘴角,微微笑,輕輕捋着鬍子。
手中的東西十分不起眼,扁扁的一個小盒子,不是很長,也不寬,未打磨過的粗坯竹料,沾染了油墨的味道,李九看了眼張年,小心翼翼的打開。
盒子中是一把不長的短小匕首,烏黑的刀鞘,尾端刻着細細的蛇形,刀柄纏繞着灰撲撲的棉麻布,李九眼睛一亮,將匕首從刀鞘中輕輕抽了出來。同外形一般烏黑髮亮的刀柄,兩側閃着寒光,刀身沁着微微的油氣。
“烏刃?”李九握着刀柄,愛不釋手,擡頭瞧着張年,興奮的兩眼直髮光,“先生您深藏不露啊!我以爲您是窮的!未曾想還有這般秘寶!”
“早些年,友人所賜。”張年眼中幾分慈愛一閃即逝,瞧着李九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好笑道,“你莫非還真相刀劈斧砍一番驗貨不成?”
“如何會捨得!”李九緊忙將匕首插回刀鞘,一把塞進袖內,想了想,又拿出來,插在腰間,左右擺擺,似乎覺得太過顯眼,又一次拿出來塞入靴內,好了,這下無人能看得見,放心了。
“東西給你便是給了,”張年看不過李九這小孩模樣,“我又不會要回來。”
“這可是真寶物!”李九絲毫沒有不好意思,言之鑿鑿,“我管父皇要過,他那都沒有這般好的東西!”
“非是皇上沒有好的武器,是你功夫太差,什麼都不趁手而已。”張年冷哼,一語道破。
“物盡其用嘛。”李九絲毫不在意,得了好東西,還要臉做什麼,一臉賴皮,“反正先生也用不着,您一早便是放在我書房的吧,那便是想着總有一日要送我的,誒您怎麼早不給我呢?”
“……”張年拍了下李九的腦袋,搖頭輕笑。
“今日我便出發去涼州,”瞧了瞧傻愣開心的李九,張年輕聲說,“待我回來,你應該已經出發了。”
“今日便走?”李九倒是真愣了神。
“殿下不是相信七皇子嗎?”張年笑了笑,“或許能有好消息。”
涼州,是李九查到白小七遊歷的其中一個地方,也是他與師傅待得最久的地方。
“先生與宋大哥一同吧,”李九低頭,思忖片刻,擡頭道,“如今我要離京,太子宮也不需要這般嚴密的把守了,宋子仁是個人才,我不能帶他進軍營,先生您帶着他,莫讓他被冷落埋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