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晴朗的還是陰霾的,每一個人都會擁有一片自己的世界!對吧?”梅莉問道。
“是的!每一個人!”我答道,這當然是無需解釋的問題。
“如果在其中走不出來,或者不願意走出來,那該怎麼辦呢?”
“你的意思是說……?”
“是的!我自己!”梅莉說道,“長久以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也沒有人走進來?”話說出口之後,我才覺出問得有些唐突。
梅莉沒有說話,默默地點了點頭。在我看來這雖然沒有到那種“不可思議”的程度,但是還是讓我產生了一點驚訝。因爲她與霖駿曾經是情侶,那應該是她曾經最親密的人。這樣看來,梅莉真的如她所說的那樣,即便是最親密的人也不是什麼都可以說的!因爲走不出或者不願走出自己的世界,所以她只能對自己誠實,對於周圍的世界和人也只能以她自己的、看似遊刃有餘的表面方式,表達心之所想,方式可能會有不同。實際情形是,一旦她自己想要表達自己的想法,透過她的語言和行動,我看到的是她對自己沒有任何保護的表達,因爲她似乎還不懂得該如何去保護。
“我是在自己的世界裡向外眺望!”
“這是走向晴朗的開始!”我說道。
“你的意思是眺望是個好的開始?”梅莉問道
“是的!努力改變一下思考的方式,試着放鬆下來,試着原諒自己!”
“原諒自己對自己的誠實?………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呢?”梅莉問,我聽出那語氣不是疑問,而是某種含着淚水的悲慼。我頓時察覺到自己剛剛的話說得有失妥當,也許是我的話刺痛了她心中的某一處傷痕。梅莉低下了頭,似乎有意不讓我看到她的臉。
良久,梅莉擡起頭說:“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話!”這時我看到她的雙眼有些溼潤。
我看着她的雙眸搖了搖頭。
“我一直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對自己的誠實,因爲這種誠實太讓人痛苦了!太累了!我想說的話很多很多,我想不明白的問題也很多很多,因爲如果我在我的世界裡放鬆下來,我會比現在痛苦得多!”
“是的,我知道對你來說那很難!”我輕聲地說道。
“是啊,所以,我不是不願意走出自己的世界,而是走不出去!我真的很想很想走出去,一直都是!這一點希望你能明白!”
我看着梅莉點了點頭。
“你不會因爲我剛剛的問話,以後就不願意和我聊天了吧?”梅莉問道。
“不會的!”
“嗯!”梅莉臉上再次溢滿了微笑,“我們都閉上眼睛,好嗎?”
“然後接下來呢?”我問道。
“接下來什麼也別想!就一會兒,我想試試讓心裡靜下來!”
“好吧!”
於是我們都閉上了眼睛,我的耳邊傳來的是背景音樂,一部不曉得名字的鋼琴協奏曲,或蜿蜒迂迴、或跌宕起伏、或色彩繽紛、或柔美清潤,就如同鋼琴中涌出的水流,穿過草地、流過林間,奔逐着擁抱大海,這纔是地道的音樂,我心想。
“睜開眼睛吧!”梅莉說。
我睜開雙眼,看着眼前的梅莉,她的表情相比之前已經輕鬆了許多。
“我先問你吧,你剛剛在聽背景音樂的曲子吧?”
“是的!”我如實回答道,“你呢?”
“我也是!喜歡聽!這樣能讓我們的心裡都靜下來一些吧?”
“嗯,的確靜下來了!”
“嗯,我的感覺也好多了!喜歡這種心靜的感覺,哪怕是一會兒就好!”說着,梅莉回身招手叫來了女侍者,說想再多聽幾遍這首曲子,女侍者回答說沒問題。我看了看另外的兩桌顧客,他們都在各自的天地中私語,想必不會有人在意背景音樂被重複播放。
“我想……”梅莉抿了抿嘴脣欲言又止。
“ ‘問你個問題’是吧?”我啜了一口咖啡之後補充了她的話。
“嗯!”聽了我的話,梅莉笑了,然後小聲地問:“你害怕過嗎?也就是恐懼感?”
“恐懼感?沒人沒有過吧?我也不例外,這是沒有疑問的!例如小時候我一個人遇到了惡犬的時候,就膽戰心驚的!恐懼感的形成有着很複雜的原因,外部經驗、各種信息的影響和心理承受能力等等等等。”
“那長大以後呢?”
“也有過,我的恐懼感大多是來自於夢魘,那是真正讓人感到恐懼的一種感覺,與其說是恐懼,倒不如說是那種無助感帶來的心理上的痛苦。恐懼感這種東西在於如何去看待,除了夢魘,其他的恐懼感,大多是可以通過人爲地干預或者通過特定的方法控制自己的意識而去避免、減輕。換一個角度看,恐懼感不來自於外部世界,外部世界的信息只是個觸發點,它是來自於心裡的一種想象和應激反應,就像是某一類幻象被不自覺地在心理層面上真實化了,例如有不少的女孩子看了恐怖片之後不敢一個人去衛生間或者夜裡坐電梯一樣,問題就出在了把看到的電影情節誤認成了是會真實發生在身邊的事情。””
“嗯!我能懂!你說得很理論化,看過心理學方面的書?”
“看過一些!”
“難怪呢!我這個時候問這樣的問題,是不是有點兒不好?”
“沒關係,有什麼話就說出來,總比悶在心裡要好!”
“謝謝你!”
我看着她清澈的眸子微微搖了搖頭。
“我會有那種恐懼感,其實也不是經常有,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害怕起來,什麼東西都能讓我害怕,彷彿周圍所有的一切都要死命的衝進我的世界,無論我怎麼抵擋都無濟於事。平時熟知的身邊的物品,好像全部突然改頭換面了一樣,無論任何東西,或者任何角落都可以讓我害怕,是對物品本身的害怕!有的時候心裡又會靜得可怕,感覺周圍也安靜得可怕,是對無聲空間的恐懼。恐懼感過後,又會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平和、美好,而且還是那麼喜歡安安靜靜的感覺!”
我默默地聽着梅莉所說的話,心中升起疑問,是什麼會讓梅莉有這樣的感覺,她所描述的並不是魔鬼幽靈一類的東西所引起的恐懼,這是顯而易見的,但那究竟是什麼呢?
“你覺得奇怪嗎?我說的?”梅莉問道?
“有點兒!至少我沒有體驗過那種恐懼感!”我回答。
“我的恐懼感不是在夢魘中。那種恐懼感過後我能知道它早就超過了夢魘的那種程度!能理解?”
“能理解一些!”
“就是說不是全部的理解?”
“的確不是能夠很好的理解!至少現在是這樣的。”
梅莉用手指摩挲着裝有蘋果型小蠟燭的玻璃碗,透過玻璃碗中的清水,她的手指在閃亮的水面之下折射成了一種讓我感到陌生的形狀。
“你不知道我是多麼的想擺脫那種恐懼感,可是我又控制不了它什麼時候會來!也許是夜裡,也許是白天,任何的時間!讓我防不勝防!這是最讓人受折磨的!我總想努力的擺脫,是確確實實想擺脫!”
梅莉停了一下之後繼續說道:“在學校裡就曾經有過!是在一天夜裡,宿舍的同學都睡着了,我本來也在熟睡,可是忽然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了,然後就突然害怕起來。黑暗裡,我模模糊糊的看着宿舍裡的擺設和物品,任何東西、任何位置都感到恐懼,雖然我明明知道宿舍裡的同學都在呢,但我看不到她們,心裡只剩下了恐懼。感覺整棟宿舍樓裡只有我自己!我試着閉上眼睛,什麼都不看、不想,那也無法阻止恐懼感,我一動也不敢動,又不敢出聲!只能閉着眼睛,期盼着有同學能起來,或者哪怕她們中有人說句夢話也好,證明她們是存在的!但是沒有,我閉着眼睛承受着那種恐懼感,到了天亮也沒睡着,直到她們中有人起來上廁所,我才緩解了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