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我的住處之後,梅莉再次換上了早晨的時候穿的那套“家庭主婦”服裝,挽起了頭髮用髮卡別好,接着便走到廚房繫好圍裙,開始一刻不停的忙碌起來。我勸她休息一下再說,可是梅莉告訴我說,不想讓我等太久,而且早些開始做準備工作,能夠有更多的時間細細的加工,要做得精緻些。我又提出給她做些輔助性的活計,也被她拒絕了,“今天,你只需要等着品嚐就好了!去休息一會兒,看看書,等着我!”梅莉一邊從購物袋中取出海苔一邊說。梅莉的話語,讓我感覺彷彿我今天成了她的客人一般。
於是我走到衛生間,洗過了臉,回到主臥室,換下外套,打開了小型松下音響,拿出了梅莉最喜歡的那張大提琴曲CD——奧芙拉•哈諾依的專輯放了進去,琴聲緩緩流出。然後從書架上拿出《夜色溫柔》,坐到沙發上翻看了起來,可是我的注意力無論怎麼樣都無法集中到書上,我聽着從廚房傳來的梅莉忙碌的聲音,那聲音裡有打開食品包裝的聲音、有水流的聲音、有瓷碗碰到大理石臺面的聲音、有打開櫥櫃門的聲音。
這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聲音,此時變得悅耳起來。此情此景,就像是這世上無數的年輕夫妻一樣,是每天都在經歷的“平淡生活”的一幕。可在我,卻是從未經歷過的。這讓我覺得,今天的這一刻,彷彿是我打開的了一扇不可思議的門,隨着門被打開的瞬間,迎接我的是一個由梅莉營造的迥異於以往的世界,讓我可以真切的感受得到的幸福世界,而這世界如此的馥郁芬芳,異樣的晴朗讓這裡充滿了幸福的陽光。
自我內心而言,我仍舊是不習慣於任何人我爲忙碌些什麼,尤其是梅莉,更是讓我覺得自己不應該不做點什麼。於是我忍不住起身來到廚房的門口,此時梅莉正在用吸油紙很仔細的清理着已經切好的三文魚片表面上的油脂,沒有注意到我正站在門口,梅莉每清理好一片三文魚,便整齊的擺在白瓷盤中。
這時,我才注意到,廚房已經被梅莉整理得乾乾淨淨,大理石臺面閃着光,所有的廚具都仔細的擦過了,如同新的一樣,地面上也是纖塵不染,連廚房的玻璃窗都擦乾淨了。想必,梅莉的忙碌從今天的早晨開始就沒有停止過,看着眼前的情景,我的心中有一陣陣的疼痛襲來。這時,梅莉發現我正站在門口看着廚房裡的一切,似乎明白了我的心裡在想什麼,淺然一笑。
“我只是想看看你!”我語調緩緩的說道。
“雨,你去坐會兒吧!我還要再忙一會兒呢!”
“啊……好吧!”我答道。於是我又重新回到了主臥室,但是並沒有坐下來,而是掃視着整個臥室,剛剛還沒有注意到的細節,此時紛紛呈現在眼前,牀上的臥具已經洗過了,書架上的書碼放得整整齊齊,電腦桌、寫字桌、檯燈、筆筒、文件盒、菸灰缸、咖啡杯等等,但凡有可能落上灰塵的物品無一不被擦拭過了。而且,寫字桌上,多出了一支盛着水的玻璃花瓶,裡面插着幾朵盛開的鬱金香,這一定是梅莉在住宅區附近的花店裡買來的。衣櫥裡,所有的外套都被整齊的掛了起來,其餘的衣服都疊得非常平整,摞在了一起。我嗅了嗅掛着的衣服,帶着淡淡的金紡洗衣液的香味,而且每一件外套顯然都已經熨燙過了。
我再次坐回到了沙發上,這時梅莉拿着已經削過皮的蘋果來到主臥室,
“吃吧!很甜的哦!”梅莉笑着說。
“嗯!一定很甜!”我說着接過了梅莉遞來的蘋果。
“餐前吃水果才更健康呢!”說着,梅莉坐在了我的身邊。
“累不累?”
“不累呀!雨!我今天很開心,真的!”梅莉看着我的眼睛說道,“晚餐,再過一會兒就好咯!”
“沒關係,我願意多等一會兒!”我看着寫字桌上的鬱金香說道。
“喜歡吧?”梅莉見我看着鬱金香,便輕聲問道。
“是啊!很喜歡!這是我們都喜歡的花!”
“嗯!所以我就買了一束回來!而且你說過呀,看着黃色的鬱金香就像能看到陽光一樣!”梅莉說道。
在後來的日子裡,也就是我與梅莉中斷了聯繫三個月之後,她給我發來了一封長達十幾頁的電子郵件,其中,提到了這一天在我的住處做家務時的感受,那其中有很多的話語,是梅莉不想在與我面對面的時候說出來的,而那些無法當面言說的想法,在這封郵件中得到了釋放。“那一刻,雖然感覺會有一點累,但是我的心裡是很開心的!
我在廚房一邊忙着做晚飯,一邊想着在臥室裡看書的你,心中不停地想,如果我能夠和你一起走下去,那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呢?在我的想法裡,我甚至想要嫁給你,成爲你的妻子,儘管我們成爲戀人才僅僅是一年的時間,但是我還是那麼想了!可我一想到自己的心理狀態,一想到即將要去國外接受治療,我就會覺得自己的這種願望忽然變得很遙遠了。
我能猜得到你當時的心裡在想什麼,你一定會覺得我不應該爲你做這些,因爲你是一個不喜歡麻煩別人的人,而且從你的當時的表情上,我也能看得出來。如果讓我毫無保留的說出我的想法,那麼我會問你,我是誰?而那個別人又是誰?這樣說可能會讓你的心裡感覺不舒服,因爲你的本意並不是把我看成是一位外人,而是因爲愛,這個我自始至終都瞭解!但是,我能夠像你說過的一樣,面對你,不去隱瞞自己心裡的想法,纔是戀人之間交往的方式,這不正是愛的含義嗎?你說呢?、
雨!那天,我在你的住處整理房間、洗衣服、晾乾、熨燙好,一起和你去買菜、回來之後忙着做晚飯,我真的體驗到了作爲你的妻子的感覺,哪怕只有一天也好!我在想,如果我的狀態、我的心理問題在那天之後的未來某一時間段的治療中能夠痊癒的話,那麼,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做你的妻子,到時候,誰也別想把你從我身邊奪走,而且我在你面前會百分之百的任性,害怕了嗎?雨,呵呵!我這麼想,是沒錯的吧?
雨!但是,如果我的狀態沒有好轉,也看不到痊癒的希望的話,那麼我會放棄,原因也很明瞭,就像我說過的那樣——那對你是不公平的,而且我們也不會開心,我也不想讓你總是在付出而得不到快樂!那一天,雖然很短暫,但是因爲你,所以我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接近了想要得到的幸福!我也是個很自私的人,雨,因爲我想把那一天、還有你和那束鬱金香,都永遠帶在我的身邊,無論我去任何地方,都要帶上! 呵呵!這一定是你當時看不出來的吧?
雨!我現在正處在治療期,醫生對我的心理治療,讓我的感覺好像比在學校的時候好了一些了,這讓我看到了一點希望,所以,我也要努力!儘管我不喜歡去醫院,實際上簡直是討厭透了,但是最終我還是得走進去,我是帶着很可能會沒有結果的未來走進那裡的。真希望能再回到那一天!”
當時,在我讀着郵件中的這段話語的時候,心中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迷失在城市裡的人,我能夠看到的,既有美好希望的一面,也有痛苦絕望的一面。我陷入到了追索之中,試圖要清晰地、準確地去理解梅莉所說的每一話,思忖其中的想要表達的含義,至少,現在,我、梅莉都是心存希望的,這足以支撐起我的執着的力量,以往我也反覆的這樣認定過!
梅莉像一位妻子一樣忙碌的一天,在她看來,是飽含着希望的一天,也是對自己的某種形式的告別儀式,因爲她能夠很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會沒有機會與我繼續走接下來的人生旅程,她的心中同樣充滿了矛盾。如果那美好的願望真的能夠實現,那麼我的世界將會完全呈現出另外一番模樣,不同於現在——在一座陌生的城市中孤獨的生活——在孤獨中迎接着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