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別賦
翌日巳時，御花園中，凡是數得上名號的妃嬪，都到齊了。卻獨獨，還缺了王容華。衛子夫一身錦服端坐在上位，端地是雍容華貴，母儀天下。
這麼多的女人聚在一起，除了攀比，還是攀比。只因爲，她們所追求的男人，是同一個人，是這皇宮中最高貴的所在。大家聊着聊着，很自然的，話題就落到了遲遲未到的王容華身上。這不，已經有人忍不住了呢。
“想來大概是因爲懷了孕，不宜多動吧。”有人點了王容華的名，如是說道。只是，那話裡的語氣，卻滿是嫉妒和憤恨。
既然有人開了口，當然就有人接下去了――“喲，人家王容華聖眷正渥，自然是不會來了的。”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聲討着那個沒有出現的女子。那麼多的女人，那麼多張嘴，不同的話語，重複的，卻是同一個意思。那樣的場面，還真算得上是羣情激憤了。
這時，卻忽然有人將話題轉向了衛子夫，說道：“臣妾彷彿聽說王容華是答應了皇后，今兒一定會來的，倒不知是否有這麼回事？”
說話的人，是同樣比較得寵的尹夫人。想來，她是知道了衛子夫昨日去了王容華寢宮的事情了，所以今天才會有此一問。
衛子夫聞言，看向尹夫人，說道：“想必是路上耽擱了些吧。”
“哦，是嗎？臣妾還以爲是王容華不將皇后您放在眼裡呢。”尹夫人的話，有些張揚，話裡話外的，隱隱的透露出一絲對衛子夫的不屑來。
不過，想來也是。這衛子夫畢竟是歌女出身，而且，還有着那樣不堪的背景，可是最後，卻成了後宮之首，這讓她們這些人如何能服的。
“王容華知書達理，定是不會恃寵而驕的。”衛子夫淡笑道。只是，她的話，聽在衆人耳裡，卻是恁地沒有說服力。
而此刻，衛子夫心中的惱火與氣憤，卻是半分都不必旁人少的。而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那個王容華，不過是區區一個容華而已，竟然敢這樣無視她的威儀。只要一想到這裡，衛子夫就忍不住握緊了雙拳。
“王容華到~~~”
終於，隨着一個尖細的嗓音響起，王容華扶着侍婢的手出現在衆人眼前。她的臉上，洋溢着笑靨如花，彷彿絲毫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姍姍來遲，引來了怎樣的目光。
“妹妹見過姐姐。”王容華對着衛子夫點了點頭，甚至連屈膝禮都省了。
但是衛子夫卻並未因此發作，她將所有的怒氣都隱藏起來，這纔看向王容華，滿目慈善的笑道：“妹妹有了身子，快不要多禮了，坐吧。”
王容華聞言，也沒有推辭，而是直接在衛子夫的下首處坐下了。
這時，一旁的尹夫人再次開口了：“妹妹本以爲姐姐不會來了呢。”
“皇后邀請，我又怎敢不來呢。”王容華說着，看了衛子夫一眼。兩人相視一笑，心中，卻沒有一點的笑意。
“說來姐姐也快要臨盆了，倒是該好好跟皇后取取經纔是呢。”尹夫人眉眼一挑，看向衛子夫，嘴上繼續說道，“皇后可是這宮裡最有經驗的了。”
衛子夫聞言，開口道：“瞧妹妹說的，本宮不過是幸運些，多得了陛下些許的眷顧而已。”她的話，雖然溫和謙遜，但是聽在旁人耳裡，卻不吝於是最惱人的炫耀。
“是啊，說來皇后的確是比我們這些人都幸運些的。”尹夫人神色一閃，說道，“要不，又怎麼做的上這母儀天下的位子呢。”
不是沒有聽出她話裡的嘲諷和不屑，只是，她的話，說的四平八穩，竟讓衛子夫半點都反駁不了。
王容華見狀，嘴角扯出一個嗤笑的弧度，見衛子夫沒有搭話，這纔將話題接了過去：“妹妹說的是，說起幸運來，我們又怎麼比得上皇后呢。”
“好了，不說這些了。”衛子夫見她們說得越來越不像樣了，不得不開口制止了，說道，“不過，若是說道取經的話，妹妹倒不如去長樂宮，想來太后娘娘總是願意幫助妹妹的。”她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因爲她難產的事情，王太后並沒給這位王容華什麼好臉色看。
“妹妹知道了，多謝姐姐提醒。”王容華頷首一笑，忽然問道，“對了，怎麼不見皇長子？姐姐怎麼不抱出來讓妹妹們瞧瞧呢。”
“據兒剛睡下。”衛子夫回道。
“皇后真是好福氣呢，能爲陛下誕下皇長子。”一聽提起了皇長子，馬上就有人拍着衛子夫的馬屁阿諛奉承了起來。畢竟，她現在是皇后，就算心底再怎麼不服，那麼低位的妃嬪，卻不得不奉承着她。
“呵呵~~~”被人提及了劉據，衛子夫的臉上，滿是滿足和驕傲的神情。只是，接下去的一句話，卻讓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姐姐平安誕下皇長子自然是可喜可賀的事情，只是，妹妹怎麼恍惚聽說了，皇長子的名字，竟不是陛下親取的。”王容華的話，似一把利劍，直直的飛向了衛子夫。
“妹妹這話是什麼意思？”衛子夫問這話的時候，臉色竟是有些慘白。而其他的妃嬪們，在聽到了王容華的話之後，也是一臉好奇的看向王容華。這後宮的女人，都寂寞的太久了，所以，只要是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足勾起她們的好奇心。更何況，是這樣大的事情。
“哦，原來姐姐竟是不知道的麼？”王容華驚訝的說道，“妹妹可是聽說，當日裡得知了皇長子誕生，竟是陛下身旁的一個磨墨宮婢替皇長子取的名字。”
這，可是她花了好大的力氣纔打聽出來的消息呢。
而這件事，衛子夫當然知道。那個報喜的太監，可是親眼目睹了全部的過程的。當初，她是花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忍住沒有去找那個女人的麻煩的。可是今日，被王容華這樣當衆披露出來，她的心，一陣糾結。心中的恨意，排山倒海的涌了出來，幾乎淹沒了她的理智。
“妹妹！”衛子夫大喝一聲，想要阻止王容華接下去的話。可是啊，有那麼多的人都等着要看她的笑話，又豈是，她的一聲大喝可是阻止得了的。
“皇后娘娘，不知王姐姐說的可是真的？”尹夫人若有所思的看向衛子夫，眼中，帶了一絲的探究。若真是這樣的話，那是不是說明，陛下對於衛子夫，其實並沒有那麼的寵愛呢？
“妹妹還聽說了，那個宮婢，似乎是叫什麼慕容嬌來着。”王容華無視衛子夫的神色，徑自說道。
“慕容嬌？”其他的嬪妃聽到這個名字，都紛紛的猜測着，這個從未聽說過的名字，會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這怎麼可能！”不等衛子夫開口，一旁的尹夫人就接着說道，“這可是陛下的第一個兒子，更何況，還是皇后所出，陛下怎麼可能會讓一個宮女來取名字啊？”
王容華聞言，並沒有回答，只是和大家一樣，將帶笑的視線，看向了衛子夫。衛子夫努力的隱忍着，剛準備開口讓她們閉嘴，卻不想王容華忽然叫出了聲：“是誰？”
大家順着王容華的視線看過去，只看見一個容貌平凡的宮女而已，不明白爲何王容華會這樣在意。
“出來！”王容華的大聲叫喊，讓本來想要閃躲的慕容嬌，不得不站在了衆人的面前。她本不是有意出現在這裡的，可是現在，卻由不得她說走就走。
“你叫什麼？”王容華淡淡的問道。
“奴婢叫慕容嬌。”雖然心中有千般的不願意，但是此時，慕容嬌卻不得不自稱奴婢。因爲，她不想在這裡惹上什麼麻煩。若是不那封信的話，她也根本不會出現在這裡。
“慕、容、嬌麼？”王容華輕聲重複着慕容嬌的名字，眼神，卻是一瞬不轉的看着衛子夫，期待着她的反應。
如果說，原來的衛子夫還有着一絲的理智的話，那麼此刻，當慕容嬌這樣活生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的時候，她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了。只見她冷冷的看向慕容嬌，問道：“你就是那個新近伺候陛下的宮女？”
“我，奴婢並不是伺候陛下的宮女。”慕容嬌低着頭，雖然不知道衛子夫爲什麼會這麼問，但她還是老實的回答了。
“那怎麼有人看見你在陛下案前磨墨？”
“哦，那天啊，那天只是陛下湊巧看見了奴婢，所以叫了奴婢進去磨墨而已。”
“只是磨墨而已麼？”衛子夫幾乎是咬着牙問出來的。
“是的。”
“那麼，皇長子的名字可是你取的？”這一次，問的人，是王容華。
慕容嬌忽的擡頭，卻很快的又低了下去，輕聲說道：“娘娘說笑了，皇子的名字，怎麼可能是奴婢取的呢。”
“此話當真？”
慕容嬌聞言，沒有回答，卻是輕輕點了點頭。只是，她纔剛一點頭，下一刻，便感覺到空氣中有一股濃濃的壓抑。這種壓抑，讓她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心慌。
“大膽的奴才，你竟然敢當着本宮的面說謊來欺騙本宮！”衛子夫冷聲說道，此刻，她美麗的容貌，因爲心中的憤怒，而變得扭曲了起來。
“我沒有！”衛子夫的話，讓慕容嬌忘了佯裝，驀地駁了回去。卻在話出口的那一刻，後悔了起來。
“好，好得很！”衛子夫大聲叫道，“本宮倒要看看，你這張嘴，能硬到什麼時候！”說完，衛子夫一揚手，站在她身後的宮女便走了出來，走到慕容嬌面前，臉上露出殘忍的笑意。
“你想幹什麼？”慕容嬌警惕的看了衛子夫一眼，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可是，她還沒來得及逃走，便被隨後涌上來的侍衛攔住了去路。
“你不過一個小小的宮女，竟然敢這麼跟本宮說話，本宮今日就好好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知道這後宮中的規矩！”衛子夫嚴聲說道，也是時候，警告一下那些蠢蠢欲動的人來。不要以爲，她衛子夫是好欺負的。
“啪！”似是爲了迴應衛子夫的話一般，她話音纔剛落，這邊，慕容嬌的臉上，已經捱了一個巴掌。紅紅的巴掌印，張揚的印在慕容嬌的臉上，說明剛纔的一切，都是真的。
慕容嬌怒視着衛子夫，大聲說道：“你憑什麼動手打人！”她，並沒有得罪過她的，不是嗎？
慕容嬌的眼神，讓衛子夫有了一瞬間的閃身。在她的身上，她似乎，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曾經，那個高傲的女人，也是這樣桀驁的看着她，高聲的質問着她爲什麼。衛子夫搖搖頭，將腦海中荒唐的想法甩開。她怎麼會，認爲眼前這個平凡的女子竟然跟那個不可一世的女人有些像呢。這樣想着，衛子夫更加氣憤自己竟然會被她的眼神閃了神，於是，冷聲說道：“憑什麼，就憑本宮是這後宮掌管鳳印的人！”說着，她示意身旁的宮女動手教訓慕容嬌。
剛纔是因爲沒有準備，所以纔會被那宮女扇了一巴掌，這會兒慕容嬌可不會乖乖的站着等着被人打耳光。只見她趁人不注意忽的將那宮女推倒在地。只是，她沒想到的是，那宮女雖摔倒了，卻也順帶勾了她一腳，讓她也失去了平衡。在她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摔倒了，而且，還撞翻了一個人。
一瞬間，整個御花園沸騰了起來。因爲，慕容嬌撞到的不是別人，正是懷着身孕大着肚子的王容華。
只聽她大聲的喊着肚子痛，很快的，宮女太監們便七手八腳的將王容華扶回了漪蘭殿。自然的，那些妃嬪們也是一個不落的都跟去了的。她們的眼中是有關心，只是那關心，似乎並不尋常。至於慕容嬌，即便是在慌亂之中，到底也是被人帶了去的。畢竟，這件事總得有人頂着吧。上頭的憤怒，可不是大家願意去承擔的。而慕容嬌，卻正適合，不是嗎？
漪蘭殿裡，王容華躺在牀上，大聲的呼痛着。而宮殿裡，慕容嬌被強制的跪在了地上，接受着所有人或陰狠，或嘲諷的目光，一言不發。
這樣的大事，衛子夫自然馬上就讓人去請了太醫來的。畢竟，她不能讓王容華在她的眼前出事，而她，更不能什麼都不做。只是，在大家都沒有注意的角落，卻有一個宮女悄悄的溜出了漪蘭殿，匆匆的離開了。而她腳下的路，卻正是通往宣室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