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暗,不多時就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莫殘坐在翠屏山的山腰涼亭裡一面避雨,同時悄悄的觀察着文家莊園內的動靜。
透過層層茂密的大樹枝葉,他看到文家莊園大門口有不少的黑衣人進進出出,顯得十分的忙碌,但不知道劉墉他們三個是否就關在這座莊園之內。
按理說,自己完全可以去找官府,穿上御賜黃馬褂見官大三級,告訴他們內閣大學士劉墉奉旨辦差途徑此地,結果被川東文家給擄走了,任何地方官員量其也不敢怠慢。但他不想這麼做,一來文家在川東盤踞這麼多年,難免官府不被其收買,貿然前去反而會打草驚蛇。再者昨晚竟然被人下了毒而渾然不覺,自己想弄明白是如何着了道的,這對以後行事也是個教訓,現在功力已經恢復就無所懼了。
文若需竟然也參與這事兒,不過也難怪,他本就是文家人。
一輛馬車疾速的駛進了文家大院,有黑衣人從車上擡下來一個沉甸甸的麻袋,那會是什麼呢?由於樹枝葉的遮擋,看不到擡去了哪裡,但那些黑衣人冒着雨跑前跑後的就很不正常。
他望着朦朧的細雨,心中驀地想起了青兒,記得在讀私塾的時候,穆先生曾教過一首晚唐詩人李商隱的七言絕句《雨夜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說的是詩人身居遙遠的巴蜀寫信給長安的妻子,言辭委婉深情,流露出詩人滯留異鄉、歸期未卜的羈旅惆悵心情。此刻自己也正地處巴蜀,細雨連綿,莫殘苦笑了一下,不知爲何自己竟會對青兒產生了一絲淡淡的牽掛與思念。
又有馬車停在了莊園門口,車上下來兩位揹着藥箱的老郎中,黑衣莊丁盤問了幾句然後匆匆帶進去了,大概是有什麼人病了。不多時,陸續又有兩三名扛着招牌的走方郎中來到門前打聽什麼,隨後也被領入了莊園內。
莫殘見雨勢小了,於是走出亭子下山繞到進出文家莊園的一條必經之路上,等了一會兒,果然又見到一名扛着招牌手搖串鈴的走訪郎中過來,於是便迎上前去。
“老人家,請問這裡是文家莊園嗎?”那鈴醫向他問路。
莫殘咳嗽兩下,故作蒼老之聲:“你找文家莊園何事啊?”
“文家在達州城內貼了求醫榜,說是遍請天下名醫,若能醫治好腰疾癱瘓之症,千金酬謝。”
“何人患病?”
“榜文上沒說,既然貼出求醫榜,必是文家直系嫡親有恙吧。”
“嗯,”莫殘點點頭環顧左右說道,“文家的病可不太好治呢。”話未落音伸出手指戳中那人側腹章門穴,然後扶着他走進了樹林,將其藏在灌木叢後。
“對不住了,買你行頭一用,穴道數個時辰後自解。”說罷拿起招牌、藥箱和那隻鐵串鈴,然後扔下一錠二十兩的銀子,隨即走出樹林高舉串鈴,一路搖着奔文家莊園而去。
“喂,您老人家也是來應徵瞧病的嗎?”黑衣莊丁上下打量着他,敢於高舉串鈴過頂的醫術必是極高。
“在下李遂之,江湖人稱‘賽華佗’,是在城裡看了求醫榜過來的。”莫殘想起了大理知府的名字,於是隨口答道。
“好吧,請隨我來。”那人領着莫殘走進了莊園,送到了會客廳內。
此時,廳裡已經坐有七八個郎中了,大家都在交頭接耳的議論着。不多一會兒,文老爺子以及文若需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個白鬚老者,莫殘認出此人正是昨晚一同在客棧吃火鍋的那位巴山老叟。
“諸位,你們都是看了求醫榜來的吧,老夫這裡先行謝過,可否請你們自報尊姓大名,到時也好論功行賞。”文老爺子開口說道。
衆郎中紛紛報上姓氏名號,文老爺子一一點頭。
“滇黔鈴醫李遂之,江湖人稱‘賽華佗’。”莫殘自吹自擂道。
衆人回過頭望着他竊笑,世上竟然還有如此大言不慚之人。
“賽華佗?”文老爺子微笑着盯着莫殘,“老先生看來必定是醫術不凡了。”
“那是自然。”莫殘傲慢的答道,既然吹出去了就要裝到底。
“諸位,小兒文少白日前腰部以下突然癱瘓,雙腿亦無知覺,現在就請你們隨老夫進內室診病吧。”文老爺子領着衆人來到內室,巴山老叟和文若需也跟隨在後。
內室佈置豪華,粉紅色的絲帳內躺着那位“粉面書生”文公子,雕花木牀的兩邊站着書僮花前和月下,目光敏銳的監視着這幫郎中。
郎中們一個個的輪流摸脈,莫殘是最後一個,隨後大家魚貫走出內室回到了大廳中。
“諸位,請對小兒的病說說你們的看法。”文老爺子目光望向了大家。
“令郎三部脈舉之無力,按之空虛,是爲氣血兩虧之像。”一箇中年郎中搶先說道。
“嗯,不錯,以老夫之見,令郎心氣虧虛日久,無力鼓動血行,氣血不僅難以達於四末,亦無法充盈脈道,致使寸口脈動短小且弱,氣滯血瘀,痰凝食積,需要大補元氣慢慢調理才行。”有位老郎中慢條斯理的分析道。
其他郎中各抒己見,大都認爲是氣血兩虧之症,需以人蔘黃芪等大補元氣之方調理。
“賽華佗,”文老爺子目光望向了莫殘,“你的看法呢?”
莫殘淡淡一笑:“令郎乃是爲暗器所傷。”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視線全都集中在了莫殘的身上。
“何處此言?”文老爺子默默的盯着他問道。
“令郎腎俞穴受創,導致足太陽膀胱經阻滯不通,氣血無法循行而致下肢癱瘓以及男根不舉。”莫殘解釋說。
“可知受何種暗器所傷?”文老爺子不動聲色的問道。
“這個嘛,老夫一時還說不上來,需要查驗傷口才能確定。”
“好,‘賽華佗’果然名不虛傳,你若能醫治好小兒的病,老夫必當重謝。”文老爺子呵呵笑道。
其他的郎中面面相覷,都感到不可思議。
“你們既然跑一趟,老夫發給每人五兩銀子,就請回吧。”文老爺子對他們說道。
衆郎中搖着腦袋離開了,他們始終弄不明白,這個“賽華佗”竟然僅憑摸脈便看出病人爲暗器所傷,這也太誇張點了吧。
“毒叟老兄,就請你陪着‘賽華佗’爲小兒詳細診治吧。”文老爺子說。
巴山毒叟領着莫殘再次回到內室,在一旁盯着他檢查文少白的身體。
這個文公子倒也不愧爲“粉面書生”,皮肉白淨細嫩像女人一樣,腎俞穴處有一個小洞,洞口皮肉有燒灼的痕跡,這是真氣泡高速射入時摩擦生熱所致,氣泡在腎俞穴內破裂,足太陽膀胱經已經被炸斷,除非能重接經絡,否則無藥可治。
莫殘望着自己的傑作,面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怎麼?發現是何種暗器了麼?”巴山老叟問道。
“嗯,略知一二。”
“是什麼?”
這個巴山老叟,方纔文老爺子稱呼他爲“毒叟”,昨晚的毒肯定是他下的,可自己一直在留意並未發現他是如何動的手腳。既然能夠稱作“毒叟”,說明他使毒的功夫定然不弱,究竟是哪個環節上出的問題呢?
“是真氣。”莫殘答道。
“真氣?你是說以真氣作爲暗器?老朽還是頭一次聽聞。”巴山毒叟似有不信。
“隔行如隔山嘛,武學宗師無需兵刃,暗器高手到極致時當然可以丟掉暗器,神醫看病甚至不用切脈,就像你毒叟善用毒,也肯定有自己獨特的下毒手法吧?”莫殘胡說一氣,想把話題引向下毒的手段上面去。
“嗯,你說的似乎也有道理,老朽下毒就已經可以做到極致而神鬼無察了。”巴山老叟點頭稱是。
“神鬼無察?這話說得也太滿了吧,我‘賽華佗’可不信。”
“哼,”巴山老叟見他只是個醫術不錯的江湖郎中而已,因此並未加提防,“你不信麼?可聽說過毒藥解藥同爲一種,毒藥即解藥,解藥即毒藥?”
“這是不可能的。”莫殘斷然說道。
巴山毒叟向來自負,再者始終一個人住在山裡,極少接觸外人,因此心機方面稍嫌遲鈍。此刻他脹紅了臉怒道:“你不信?老朽這酒葫蘆裡裝的就是了,一兩滴是毒藥,而飲一大口就變成了解藥。”
莫殘聞言心中恍然大悟,原來昨晚毒藥是在這酒葫蘆裡,這樣就好解釋了,他一上來便咕嘟了一大口,隨時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從嘴裡弄兩滴出來入火鍋,結果自己就這麼着了道。
“哦,想不到這世間上果真有如此神奇的用毒高手,我‘賽華佗’真是大開眼界,但不知你這種毒藥可有什麼名字?”
“嗯,老朽葫蘆裡的毒藥名爲‘巴山夜雨’,取自晚唐李商隱的詩句,你覺得怎麼樣,很有意境吧?”巴山毒叟得意的說道。
“簡直太有意境了。”莫殘故作驚訝狀,心道,都九十六歲了,還這麼缺心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