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後, 從令人沉浸的回憶中跳脫出來，徐知逸開始收拾自己要去做義工時的行當。
一個大揹包，一件備用白色長袖、水杯、毛巾, 一個藍色史迪仔抱枕以及一套鏈條型的手機鏈。當然不是爲了掛到老人的手機上, 這不實際, 而是爲了吊在牀邊或門把手做裝飾用的。
如此少女心的禮物, 徐知逸實在不好意思說是在店員的極力推銷下買的。
簡單收拾一番, 覺得沒什麼大問題了，徐知逸又不安地徵求了舍友的意見。儘管大家除了去公園內小屋子做指路的志願者以外，都沒有其他志願經驗, 但有時候集思廣益總是好的。
看着放在椅子上的書包，舍友王陽與何其不約而同沉默了。
良久, 王陽開口打破了滿宿舍的寂靜：“應該就沒問題了, 我們之前跟學校志願者協會去指路的時候, 就只帶了一張地圖和一罐水。”
何其接口道：“對，知逸你的書包很齊全了。不過敬老院要做什麼我們也不太清楚給不了意見, 應該是沒問題的。”
“不算敬老院，是一個普通的老人活動中心。”徐知逸開口解釋，“不過後面有四五位老人常住着，具體的我沒去到也不好說。要是那邊各項內容都比較完善的話，下次你們有空也可以和我一起去。”
得到肯定回答後, 三人滿意地各幹各事。
是夜, 徐知逸抱着被子坐在牀上, 牀上的小書桌擺着喝到一半的酸奶, 和寫到一半的義工準備筆記。既然打算長期做下去的, 寫個筆記總結記錄，日後翻到可以起到警示的作用, 也是一筆寶貴的回憶和財富。
*
踏上只坐了幾個人的公交車，滴卡後坐到靠近後門的車窗邊的位置，徐知逸也驚訝於自己的起牀速度。
往常這路公交車總是人滿爲患，即使非上下班高峰期基本也是沒有空位的，總有至少三兩位乘客是站着的。像今天這樣能隨意選座位，簡直像做夢。
不過將頭輕輕靠在車窗看窗外的風景，看到明顯屬於剛矇矇亮還是灰白色的天空上，鐮刀型的月牙還淺淺透着輪廓時，徐知逸剛剛明亮起來的情緒又平靜回去了。每天起這麼早，真的做不到啊。
下車站定，憑藉出色的方向感與提前查過全景地圖的準備後，一眼辨別出該走的方向。
一幢三層帶小鐵欄圍出一塊小廣場的建築物出現在眼前，非常顯眼的街道明星老人之家的牌子就掛在門的上方。建築物旁邊那個小廣場上，靠近房子這邊有個六十釐米高、六米長三米寬的石頭臺子，看樣子稍後的表演應該就是在這裡進行的。
隔着欄杆看了看，徐知逸握緊拳頭給自己打了打氣，走進了這個老人活動中心。
與外面的安靜不同，裡面已經有四五位穿着紅色馬甲的志願者在忙碌着。不好意思地拉過一位詢問後，徐知逸走到一間開着門的小房間裡面，找到了正低頭寫着字的負責人“霞姐”。
用指節輕輕叩了叩門，得到“進來”的回答後，徐知逸忐忑地進了門。
“霞姐你好，我是今天過來幫忙的徐知逸。”
“啊你好！”霞姐擡頭看了看，驚異於人到得非常早。
“你這麼早就到了啊，我們這裡除了常來的人到得早之外，如果有社區服務中心那邊臨時過來的人，都是……一個小時以後纔到的。年輕人這麼早就來了，很不錯嘛。”低頭看了看手錶的時間，補充到。
嘴上說着哪裡哪裡，心裡卻是回想着當時服務中心那邊培訓的人確實是告訴自己這個時間到的。
“既然到了待會就開始吧，難得有年輕人這麼有心。”霞姐保養得挺好，看着也就三十出頭，溫婉的笑容讓徐知逸十分安心。
“叫你小徐吧……估計不行，我們有個小許，容易叫岔。”
“沒事，叫我小逸也可以的。”看着霞姐略爲難的樣子，徐知逸連忙開口道。
“可以，那就叫你小逸了，你先跟我來把包放一下，手機錢包自己袋着。我給你找件衣服，還有今天要做什麼都跟你說說。”
經過一番交談，徐知逸得知這個活動中心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新的志願者過來了。平時倒也無所謂，有固定人手照顧常住的幾位就行，前面的活動中心只要簡單清潔。只是有時候做活動需要比較多人時，人手就顯得比較捉襟見肘了。
每次有些學生過來做志願者的，基本也就只是爲了那一兩個社會實踐的學分，做完就走了。或者有些社會人士集體過來，但由於工作忙，也都只能來一兩次。
其實……我也不一定能保證以後都過來的……
當然這句話徐知逸是說不出口的，只能是在心裡暗暗下決心：如果今天做完各方面都不錯，大家都滿意沒有衝突的話，以後儘量都抽空過來。
只穿一件白色長袖，套好紅色馬甲，掛上一張臨時志願者證。徐知逸放好揹包後就跟着霞姐出來，簡單查看完一樓的活動中心各個區域的分佈，霞姐發佈了今天的三個任務。
第一個是負責出去採購必須當天購買的新鮮食材；
第二個是負責維持表演的秩序，陪常住老人進行聊天；
第三個是活動結束後幫忙曬被子、做清潔整理。
趁着時間還早，霞姐讓徐知逸跟着自己瞭解上午的彩排工作，做來訪人員的接待與登記。
拿着小本子，跟沿途見到的其他志願者點頭打招呼後，徐知逸來到了自己首先要做的工作地點——前臺。
“這個是活動報名表，這個是簽到表，稍後有負責表演的場外人員到了之後，你就負責讓他都簽到，簽到之後再請他們進入休息室。就是你剛剛去找我那間房間的旁邊，明白了嗎？”霞姐匆匆介紹完，就離開去做屬於自己的工作了。
點點頭，徐知逸開始低頭查看手上的簽到表——街道活動中心“大明星”匯演，活動名字大大的印在A4紙上。活動也比較豐富，有扇子舞表演、舞劍、詩朗誦、歌曲表演等等。
不多時，一位精神矍鑠穿着綢緞白中式對襟衫的老者，揹着劍盒走了進來。
旁邊熟識的志願者一看到就打了招呼：“陳伯，你來啦，好早。”
徐知逸趕忙跟着說道：“陳伯早上好，過來表演舞劍的是嗎？來籤個到，我幫你登記一下。”
登記完，又領陳伯到休息室，倒好茶放到桌上後，徐知逸有些愣神地靠牆站着。
陳伯放下盒子後，給他解了圍：“可以了你繼續做你的工作吧不用管我，我經常過來這邊打麻將的，熟門熟路。”
感激地道謝後，徐知逸微紅着耳朵尖回到了前臺。
隨着來的人越來越多，對話交談也越來越純熟。有組隊來的穿着連身裙的中年阿姨，個個手裡拿着水紅色的扇子；有穿着短袖運動衫拿着羽毛球拍，準備跳個運動型健身操的；也有西裝革履的社區大歌星前來。
人齊後，活動中心的志願者老手帶着常住的幾位老人到社區裡的公園散步，其他表演人員則抓緊這個時間段進行彩排。彩排徐知逸是無緣看到的了，他有另一個任務要做。
在廚房拿到一張採購單，裡面有大半是打了勾的，剩下需要新鮮現買的如豆腐、肉餡肉泥和綠葉蔬菜則空白着。
霞姐給徐知逸指了市場和超市的位置，說明了要買的量和大致價格，多加了要去超市提一件酸奶或者奶酪過來後，就給了預算的錢讓他直接可以去了。
徐知逸按照路線，出門走了十分鐘就到了市場。
正準備進去，眼睛餘光瞥到了有個略眼熟的身影剛從路邊停着的一輛車下來。來不及反應，就直接叫了出口：“翔哥！”
剛加班忙完大項目，獲得幾天假期的衛鍾翔，在家悶了兩天吃了幾頓外賣後，忍不住自己動手煮菜的慾望決定出門買菜。比起超市，更喜歡去菜市場感受市井氛圍。剛下車還沒進去，就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疑似是叫自己的聲音，一回頭就看到一個穿着紅馬甲的大男孩在看着自己。
信步走上前，點點頭開口道：“你怎麼在這裡，還穿得這麼、這麼有個性。”
聽到這句話，徐知逸才意識到自己沒有脫掉志願者馬甲。連忙有些慌亂地拉了拉衣襬：“我是過來做志願者的，現在過來買菜。翔哥你來是準備買熟食或者水果回去嗎？”
衛鍾翔聞言看了看菜市場入口邊上，確實是一邊有熟食店，一邊是擺着水靚種類多樣的水果店。
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膀，笑着說：“沒有，我也買菜，一起吧。”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見到了上一週船遊時讓自己心情大起大落的人，徐知逸的神經有些興奮，急忙擡腿跟上，一起對着需要購買的食材。
衛鍾翔並沒有特別想買的菜，本來想着隨緣，看到什麼買什麼。交談後，決定先幫忙買服務中心需要的菜並一起拎回去，再解決自己的溫飽。反正閒着也是閒着，跟人待在一起說說話、解解悶也是不錯的。
除了煮麪煮湯外，沒有獨立做菜經驗的徐知逸，眼神來回看着幾間賣豆製品的檔口，糾結於應該買哪個。衛鍾翔擡手一指其中一間：“這間都是人工做的，嫩豆腐也有，沒有其他幾檔加了料那麼滑，但品質更好一些。”
聽從建議，買完豆腐，拜託衛鍾翔幫自己拿着採購單記上單價數量和總價。
邊問綠葉蔬菜的價格，徐知逸邊偏頭看了旁邊正在認真幫忙挑選的人。低垂服帖在額頭的頭髮，高挺的鼻樑，溫潤的嘴脣跟隨着梭巡的眼神而微微抿着。
不自覺看出了神，直到溫熱的掌心突然覆在眼睛之上。
原來一直看着的人即便沒有側頭，也發現了自己的目光。
耳朵尖輕輕紅了，徐知逸偏頭清了清嗓子，岔開話題道：“翔哥你看我們買哪個會好一些？”
沒有在意剛剛一直盯着自己看，衛鍾翔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這幾個都不錯。”
買完需要買的菜，兩人又結伴到了小超市。
把菜寄存在服務檯，進去就直奔冷凍區域。
“你說的那裡是老人活動中心吧，買酸奶會不會不合適？要不買點中老年高鈣奶粉過去？”
“下午附近街坊會帶小朋友過來，這個是給孩子喝的。”
“行。那你們那裡有冰箱的話我買兩袋速凍水餃，幫你一起把東西拿過去我再回去吧。”
“好的，那我們買這個。”
選購好兒童飲用酸奶和速凍水餃，衛鍾翔自掏腰包加了一箱高鈣飲品，去服務檯拿好菜就一起步行五分鐘回到了活動中心。把菜放到廚房，冷凍的東西都存好，兩人去找霞姐交採購單和剩下的錢。
“太謝謝了，還給老人買了高鈣的東西。”霞姐笑得十分開心。
“沒事，一點心意。”衛鍾翔笑了笑，“有我能幫忙的部分嗎？今天休息，如果也能加入到志願行列是我的榮幸。”
“當然，任何人過來都是歡迎的。”突如其來的請求也讓霞姐愣了愣，但迅速回神，“小逸你就帶他吧，先去換衣服，然後跟着去曬被子牀單。”
看着衛鍾翔偏頭望向自己，徐知逸有點順拐地在前面帶路。看到自己的白色長袖紅馬甲，對方身上的淺灰色長袖紅馬甲，心想這算不算一種另類的情侶裝？
揮開多餘的想法，兩人跟着霞姐上了二樓。
合力將儲物室裡放着的六牀棉被搬上樓頂，一一放在晾曬的架子上。被子帶了點久放在櫃子裡的黴味，與暖暖的陽光相碰撞，彷彿能看到傍晚收回去時滿滿“陽光的味道”。
曬好被子，又將厚實的牀單一張牀一張牀地鋪好。
整理着布料的邊角，徐知逸忍不住將思索了一陣的問題問了出來：“翔哥，我看你做這些很熟練，是一個人住嗎？”
衛鍾翔聞言擡了擡眼眸，眸色幽深地看了他一眼纔回道：“對啊，一個人住久了就什麼都會了。鋪牀、整理收納、煮飯做料理，即便有家政阿姨在，自己也能熟練掌握的。你實習以後搬出來住，很快就都可以學會的。”通過一起買菜的交流，已經能斷定徐知逸不會做飯了。
“啊，也沒有找個人照顧一下自己？可以一起說說話談談心，有困難也可以相互扶持。”
看着衛鍾翔明顯透露着“接着呢”的眼神，硬着頭皮把話挑明瞭：“翔哥你，單身很久了嗎？”
“嗯，好幾年了。”
“那，不考慮找個伴嗎？我看論壇上面說住一起的人也挺多的。”
“想啊，沒有合適的。”頓了頓，衛鍾翔挑着眉頭看了一直低着頭的徐知逸一眼，“擡頭看我。”
“啊？”雙臉薄紅，不解地擡頭與隔了一張牀站着的人對視。
“問了這麼久，什麼目的，嗯？”
看着對方揚起一絲微笑的嘴角，和帶着明顯探究意味的眼神，徐知逸還是沒能狠心問出來，儘管這是個非常好的時機。沒有人打擾，話也開了頭。
“就朋友閒聊而已，沒有太多深層次的意思。就翔哥剛好也是，就想問一下。”
“就問一下。”衛鍾翔彎腰往前湊了湊，“怎麼，你想追我？”
“沒……沒有，沒有。我就隨口問一下，你不要放在心上。”徐知逸臉頰通紅地躲開了對視的眼神，抱起剩餘的牀單去下一個房間了。
被單獨留在房間的衛鍾翔，低聲笑了笑：年輕人真有意思。不過一個人好幾年也習慣了，有個人陪着說說話似乎也不錯。而後，跟着出了房間繼續鋪牀單的大任。
完成任務一，任務三進度百分之五十，徐知逸鬆了口氣。
出去散步的老人已經回來了，正在和來表演的人說着話。大部分都是附近的街坊，平時也常常過來一起打打麻將唱唱歌，彼此也比較熟悉。其中年歲最大的一位奶奶則坐在輪椅上，被志願者推着與其他人一起打招呼。奶奶腿腳不太好，稍微有些耳背，知道下午大家有表演還會有新人過來看自己，高興地笑着。
兩人鋪完牀單下樓，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其樂融融的場面。
所有人包括來做志願的義工聚在一起吃了午飯，幫忙夾菜、餵飯的工作被熟練工所“佔據”，徐知逸能做的只有盛湯盛餃子。
是的，確定也留下來做志願者後，衛鍾翔特地回廚房交代了，自己那兩袋速凍水餃也可以一起煮掉。
吃過飯，老人拉着自己相熟的志願者一起出去有舞臺的小廣場曬太陽，徐知逸則留下來收拾桌子。
擦桌、清盤子、把沒吃完的飯拿碗裝起來，用有着類似於蚊帳布料的東西遮好爲數不多的剩菜剩飯。將髒抹布抹上洗潔精在水龍頭處沖洗着，腦海裡卻在回想着剛剛在二樓的對話。
翔哥這是在暗示自己可以有所行動嗎？還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覺得沒意思在警告？
沒有正式追人經驗的徐知逸腦子亂哄哄地，有些後悔在大一發現自己的性取向後沒有多看圈子邊緣的資料，而是選擇悶頭在家。要是多看看別人是怎麼做的，能學習借鑑一些經驗也是好的。
只能打算今天就簡單混過去，回校後再想辦法。
曬完太陽，下午的“大明星匯演”正式開始。
陪輪椅老奶奶一起聊天的義工需要去場邊維持秩序，臨走前指派了徐知逸過來接替自己：“奶奶有點耳背，話要說大聲一點簡短一點，就簡單介紹表演的是什麼就行了，可以嗎？”
得到肯定回答後，又開口道：“跟你一起來的那個男的呢，看着比較結實能讓他跟我們一起維持秩序嗎？”
“當然可以，我幫你去叫他。”
跟着徐知逸走過來與老奶奶打個招呼，衛鍾翔又跟着義工往外走去安排座位。
有表演，能看的不止有服務中心的老人家，還有住在附近聞訊而來的街坊鄰里們。徐知逸去買的酸奶派上了用場，跟着大人來看錶演的小朋友們在領到酸奶後，都乖乖地做到了椅子上，沒有四處亂跑。
徐知逸將裝了淡薑茶的保溫瓶拿過來，放在奶奶手裡暖手。
一邊給奶奶解釋這個是舞劍的陳伯、那個是街道附近最棒的廣場舞大媽、那邊一羣是熱愛運動的街道運動明星阿姨明星叔叔們，一邊給奶奶捶着腿。
觀看完表演，奶奶又拉着徐知逸說了很久的話。在得知這就要走了之後，已經有些渾濁的眼裡泛起了淺淺的淚光。徐知逸連忙將自己帶來的藍色布偶抱枕放到奶奶手裡，許諾不久之後還會再過去的。
又將有些幼稚的手機鏈禮物拿了出來，給各位常住的老人分別掛到了門把手上、窗櫺邊以及衣櫃上。
還好馬甲，穿上外套背好包，徐知逸和衛鍾翔一起出了服務中心的大門。
“翔哥要回家了麼，還是再到處逛一逛？”
“我休息啊，都可以。你着急回學校嗎？”衛鍾翔反問道。
“不急，我想吃完晚飯再回去。”
“嗯，那晚上就一起吃飯吧。”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一起……吃飯？
聯想到鋪牀單時說的一個人住，徐知逸不自覺發散思維了：這是要一起買菜回家做飯嗎？自己這就能吃到親手做的飯了？
隨即轉頭，眼睛閃着光地說：“可以啊，謝謝翔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