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灑滿了星星,就象她來的那天晚上一樣。蘇明打開院門,兩個人就站在門口等。何雪琴的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緊張,那口棺材就在身後停着,不知道等會開的時候會出現什麼情形,那個令人討厭的村長又會說些什麼。
除了星星,山谷裡寥寥無幾的房子都不出聲地趴着,沒有一點亮光,放眼望去,只有那兩個水塘泛着隱約的光,象兩隻昏昏欲睡的眼睛。不,不是昏昏欲睡,而是,而是閃爍不定,象是要跟她說點什麼,卻又什麼都沒說。何地琴一直盯着那兩個水塘,慢慢地就有了種被催眠的幻覺。
就在這時,她突然看到一點亮光從遠處一座房子裡閃起,然後移出院門上了路。接着是兩點、三點……彷彿是商量好了一般,每座房子裡都先後閃起亮光,然後出門上路,從方向看,都是向這邊來的。於是黑黑的小路上,三三兩兩遊動着那些火把,火把照亮了舉着它的人,每個人一支,不緊不慢地向這邊晃來。
“來了。”她聽見蘇明輕聲說。
兩個人立刻站直了身子。隨着人越來越近,她看見了,有一個人沒有舉着火把,而是在腹前託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是一個瓷制的圓面酒壺。酒壺挺大,形如滿月的一面朝着前面。壺身是一片完全沒有圖案的白色,在火把的照耀下,分外醒目,就象一張沒有五官的慘白的臉。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間有這麼奇怪的念頭,可就是沒辦法不這樣想,因爲託着酒壺的人的臉上,也是一點表情都沒有。然後,就在她走到她和蘇明兩個人面前時,臉上突然就露出了親切的笑容。
“姨——”她有點茫然地喊一聲。
她象立刻聽到了她的叫聲一樣點頭示意,然後經過她們身邊向院子裡走去。一個人舉着火把跟在後面,再後面是村長,臉上帶着嚴肅的神情,看她們一眼,也進去了。而何雪琴,只知道傻呆呆地站着,看着人們面無表情地魚貫而入。等所有火把的亮光都擠進院子裡了,她才大夢初醒一般,急忙迴轉身。
這時,火把已經在棺材兩邊兩尺開外排成了整齊的兩排。地上多了八個碗,一邊四個均勻地挨着棺材放着,樣子和昨天晚上她踢翻的碗一模一樣。她看到,蘇明媽媽正挨個兒給那些碗裡倒酒,完全站起身,走幾步,再完全蹲下身,那情形,就象在進行某種儀式。而蘇明,就託着空的托盤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
濃烈的酒香瞬間瀰漫了整個院子。
這是怎麼回事,何雪琴一邊慢慢走到棺材的這一頭一邊恍惚地想,怎麼突然間就開始了?
她使勁搖搖頭,立刻感覺到有一雙眼睛盯着自己。她心裡一顫,順着目光看過去。是村長,他正站在棺材的另一頭,嘴裡叼着旱菸,不出聲地盯着自己,似乎在說好好看着吧。隔着一個棺材的距離,她卻突然覺得很遠,很模糊。
這時,已經倒完酒的蘇明媽媽把酒壺放到蘇明端着的托盤裡,走到村長身後,臉上依然帶着那種笑。接着,村長把旱菸從嘴裡取出,長長吐出一口煙,突然就把煙桿一舉,大叫一聲:“開棺!”
所有人臉上立刻現出嚴肅又莊重的表情。有人把火把交到旁人手裡,從隊伍裡走出來停到棺邊。是八個男人,高矮不同,裸着上身,胸前描着奇怪的象花一樣的圖案,不是團團怒放的那種,而是垂下來,向下張開的花冠很象喇叭。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確實給人這樣的感覺。
這時,他們幾乎是同時把手放到棺蓋沿上,隨着村長低沉的聲音喊一、二、三、起!那個棺材蓋便在一陣“嗨喲”的聲音裡慢慢升起,最後被高舉過頭頂。
所有的聲音一下全停住了,只有火把的亮光搖晃着,村長走上前探下身子,頭便出現在棺材蓋下面。蘇明就站在村長旁邊,何雪琴看見她也向棺材裡看着,託着托盤的手顫抖了一下。何雪琴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看向棺材裡,棺材裡,什麼都沒有。村長的頭慢慢退出來,站直身,深深地吸了一口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