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奢望什麼呢?他眼裡沒有對她的恨意, 她是不是應該良心安了點?可是事實真是如此嗎?四年前,她給了他的是怎樣的一場感情滅頂之災,她是知道的。她總是想起謝之年出國臨進安檢時在她耳邊囑咐的, “入思, 好好對阿墨, 他只有你一人了。”可是她終究辜負了他。
可是, 他又怎麼知道, 她心裡的痛楚,這些年來的煎熬絲毫不亞於他一分一毫。步出會議室的那一刻,眼淚到底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她慌忙地跑去洗手間,許淮在後面喊着, “思思姐, 你怎麼了?”
她衝進廁位, 將門關上,圈住自己的世界, 坐在馬桶上,徹徹底底地放聲痛哭了起來。那些過往,那些甜蜜,那些曾經由南向北鍥而不捨的追隨,終究毀在了那一層可能只有四分之一的血緣中。
她清楚地記得四年前, 那一個豔陽滿天的午後, 她在馬路邊痛苦了一個下午。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本來是答應他給他弄一桌豐盛的晚餐慶生, 結果生生地將時間耗在了馬路上。直到池墨的來電驚醒了她, “入思,飯做好了沒?”那端的他的語調愉悅, 她能夠想象,他那時嘴角因爲高興,彎起好看的弧度,右臉梨渦淺淺。
最終晚飯在外面解決,吃完飯,他送她回寢室的途中,她抑制內心的痛楚,輕輕地開了口,“阿池,我們分手吧。”
她看到面前的男子面色一僵,隨即以爲她在玩笑,“入思,說什麼呢?可不許開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阿池,我們分手吧?”她依然重複着,面已經無表情。
他一愣,似是反應不過來般,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爲什麼?是不是因爲我母親——”他想到他的母親。
“不是,”她淡淡道,似是在說別人的事情般,“阿池,我其實喜歡的人是阿珏。”
池墨聞言一震,抖地鬆開了她的手,“我不相信,入思,你騙我。”他的聲音幾乎是哽咽了起來。
“阿池,我與阿珏從小一塊長大——”
“那又怎樣?”
“所以,我愛他。”話一落,空氣中是長久的窒息的壓抑,氣氛沉默的駭人。
投標方在講什麼,池墨根本沒心思,他一向的沉着冷靜,在這次意外見到她之後,便徹底地方寸大亂。
他想起那天她決絕地提出分手,她說她喜歡別人時,他反駁她騙他的話語,反駁到最後,想起她剛開始跟他交往時,爲沈珏而煩惱的事情來,最後那句,“你騙我。”聲音低了下去。
她從未跟他說過她愛他,卻在他的面前殘忍地說她愛別的男人。再一次想起在東漁鎮看到的她身邊的小男孩,將他這麼些年殘存的那一絲僥倖擊垮的徹底,他的眼神突地冷了下來,捏着手機的手,青筋直泛。
祁苓看着旁邊男人明顯的心不在焉,再一看他泛青筋的手,心裡更是咯噔了一下。她認識池墨的這幾年,從未見他有在別人面前露出情緒,在她印象中,他總是冷峻,冷靜,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他淡然而處之,卻又對世間世事毫無感情,毫無情緒的波動,除了冷峻,還是冷峻。
入思調整了情緒,在鏡子前細細地補了妝,方纔踏出洗手間。出來,一眼就看到姚嘉木倚在洗手間入口的窗前,西裝已經脫下,白色袖口下手上的煙冒着青煙,地上掉了一地的菸灰。可見,她在廁所躲了多久,他就在外面等了多久。
姚嘉木看到她出來,捏滅了手裡的煙,口氣淡淡,“沒事了?”
她有一些尷尬,強裝笑顏,“沒事,只不過是肚子不舒服而已。”
姚嘉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跟我去一個地方。”說着不容她拒絕,抓着她的手,便直奔電梯。
當他的車上了高速,路兩邊開始出現大片大片的田野的時候,入思不禁吃驚,“姚院,我們這是去哪?”
“考察項目。”姚嘉木看到她一副猶如被拐賣的表情,不禁笑了起來,“累了一天,你先靠着椅背休息吧,要一個小時的車程才能到。”說着,將音響打開,調到適宜的音量,優雅古典的音樂便盈滿車廂。
入思一心想着今天突遇池墨的情景,也無心思搭理姚嘉木,靠上椅背,想着事情,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池墨手環抱着她,指着電視裡的那對可愛的雙胞胎,聲音溫柔,“入思,將來我們的孩子要是雙胞胎就好了,這樣他們不會孤單,你也少受一次罪。”
她滿臉羞紅,“你胡說什麼呢?”
男人一本正經地看着她,“入思,我是認真的,我想擁有我們的孩子。”
她心裡突然地就柔軟了下來,將他的頭抱在胸前。
池墨突然從她的懷裡擡起頭,一臉的怨恨,“入思,你怎麼能生下別人的孩子!”
她慌了,“阿池,我沒有。”可是池墨任她怎麼解釋,還是狠狠地推開她,爬上窗,縱身跳了下去。
“阿池,不要!”她嚇得驚醒,睜眼一看,她還在車廂裡,才驚覺自己又做了噩夢。
姚嘉木看到她煞白的一張臉,額前的劉海叫汗水打溼,“怎麼了?做噩夢了?”說完他伸手去撥她額前的劉海。
入思呆呆地還沉浸在夢境的餘悸中,並未反應過來,直到姚嘉木的溫熱的手探上她的額,才反應過來,猶如被蜇了般,往車門方向退去。
姚嘉木收回手,身子坐回座位,痞笑了起來,一雙丹鳳眼更是因爲笑,越發的溢滿光華,“看你那副樣子,活像我是大灰狼一般。”口氣揶揄,但其中自嘲的成分居多。
入思知道自己反應過度了,忙不好意思地道歉,“不好意思,剛纔做了噩夢,所以纔有這樣的過激反應,並不是針對你。”
姚嘉木左嘴角挑起,入思看在眼裡,有幾分忐忑,跟這位領導共事了一個月,善於擦眼觀色的她,豈不知這是他不愉的慣常的動作。於是她選擇沉默,轉頭去看向車外。
“呵呵,這麼大的人了,還被噩夢嚇到。”姚嘉木突然笑了起來,不忘揶揄她,同時將車停了下來。
她一下子被他們所處的地方的景色給吸引了,並未答話,開了車門走出去。
他們的車停在一片溼地前的棧道入口處,這一片溼地確切地說是個人工溼地。此時,夕陽正紅,彩霞飛滿天,將溼地裡的那一片綠,染上了淡淡的霞光。一羣野鳥在溼地裡悠閒地覓食,不知名的蟲叫自角落裡叫聲一致地傳來,真是世外桃源般的美景。
可是,她很快發現了不和諧處,離溼地兩公里處,是一排排的別墅,淹沒在周邊濃密的樹林中。
“走吧。”姚嘉木在她旁邊開了口。
“這就是我們要考察的項目?”她上了車,繫好安全帶,問道。
“算是吧。”模棱兩可的回答。
車的方向是往那片別墅區而去,在一棟最邊上的別墅前停了下來。
“下來吧。”姚嘉木幫她打開車門。
她看到姚嘉木熟門熟路地,拐進了庭院裡,掏出鑰匙開了門。她吃了一驚,跟上去,道,“你家住這?”她在門前駐足,剛纔那邊的那片溼地完全落入眼裡,真是觀景區位極好的房子。撲入鼻翼的是滿院的清香。她這才發現,院子東角,被籬笆圍成了小花園,一片藍色的小花海撞入她的視線。正是春夏交替的季節,藍色球狀花簇擁在肥嫩的橢圓形的綠葉中,開得正盛。藍色的繡球,她眼前一亮,不禁跑上去,蹲了下來,細細地端詳與嗅着。
姚嘉木似乎早料到她會有這番反應,滿意地看着她歡喜的眉眼,以及在花叢前的俏麗身影。許久,入思發現天色暗了下來,便朝門口的姚嘉木走去,但並沒有隨姚嘉木進屋的打算。
姚嘉木看到她在門前駐足不前的樣子,不禁打趣她,“怎麼,真當我是灰太狼,不敢進來?”
入思聽到他說灰太狼,突然便撲哧地笑了起來,“你有像灰太狼那般笨麼?從來都吃不着羊。”
“哦——是嗎?這倒有趣。”姚嘉木看着她突然展顏的笑臉,口氣也愉悅了起來,做了個請的姿勢,“進來吧,一會就送你回去。”
入思看了看愈暗的天色,只好隨着他進屋。
別墅是兩層,頂層上一半是花架子,全都是原木結構的室內設計,置身其中,像似返璞至原始的年代,空氣中是淡淡的木香氣。她貪婪地吸取這種原木味道,根據木香,將木材的名字一一辨別了出來。
姚嘉木很是詫異,“看不出你對這個這般瞭解,我住了這麼些日子,還從不知道有幾種木材呢。”
“那當然了,我學這個的嘛。”她稍稍得意了起來。隨即看到客廳的壁櫥上的花瓶裡,插着一束藍色但是顏色有些淡的繡球,與庭院裡的繡球差異甚大。她不禁好奇,走了上去,打量起那瓶繡球來。近了才發現,是繡球的乾花,看上去已有些年份了。她奇怪,話已經脫口而出,“姚院,你庭院裡那麼多繡球,怎麼室內就只有這麼一瓶乾花?”
姚嘉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至她身後,伸手輕輕撫上那脆弱的乾花,口氣裡是少見的莊重,“特別的纔是最珍惜的。”
入思聽不明白他的話,但也沒問,繼續參觀起房子來。
“嘉木,你回來啦?”就在他們談笑的時候,大門被人推開,一個着裝精緻的女人,手裡提着大包小包,進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