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澤, 你帶人去寒音寺尋到雲老師了嗎?”
方澤堯還處在方謹棋提到入思是RH陰性血的震驚中,此時見自己爺爺問他,他吱唔了起來。他想起入思受傷時血染全身的情景, 他真的怕他家人藉着勢力強行逼迫入思輸血。
“小澤, 爺爺問你話呢?”姜玲敏聽到入思是RH陰性血後, 猶如黑暗的絕望中看到一絲曙光, 見兒子不回答, 着急了起來。
“爺爺,小思不能輸血,”方澤堯無視方瑜山變得鐵青的臉, 繼續說道,“她剛受了很重的傷, 失了很多血!”
“只要她還活着, 就能輸血, 我們不會白要她的血,而且我們要的也不多!”方瑜山神情接近冷酷。
“不行!爺爺, 您不能這樣!”方澤堯慌了,沒想到一向在他面前慈愛有加的爺爺在談論別人的生死時,是這麼的輕描淡寫,他轉頭求助似地看着方謹晟,“爸爸, 你們不能這樣。”
“你!你這個逆子!”方瑜山再次氣的發抖, 手上的柺杖重重地敲了過來, 方澤堯也不躲, 背上生生地捱了一棍, 眼裡盡是倔強。
“爸,有話好好說, 着急也沒用,”方謹晟阻止父親再次欲落下的動作,“小澤,雲老師現在在哪?你帶我過去看一下。”
“爸,不行,你們不能這麼對待她!”方澤堯仍是倔強地拒絕,眼裡居然是濃濃的警惕。
“我只是去看一下他!”方謹晟看到兒子這般防備的舉止,既覺得安慰,又覺得無奈。他的兒子到底是長大了,能夠辨別是非,只是,面對手術室裡躺着的生命攸關的妹妹,這樣的維護外人,着實令他感到吃驚與無可奈何,他的兒子對那個女孩的情誼似乎不輕。
方澤堯還是將信將疑,並沒挪動腳步,顯然,他並不相信父親的話。
“小澤?”方謹晟停下正行走的腳步,轉過頭來看着他,“你連爸爸都不相信了嗎?”
方澤堯看了父親的神色,許久,才擡起步伐。
入思的病房內,藍茜、吳嘵嘵、尹楠、白舟、林瑞和沈溪樊都趕來了。
入思包紮好頭後,除了臉色有些蒼白,精神還好,居然還能和沈溪樊開玩笑。吳嘵嘵看着她繞了厚厚一圈的紗布的腦袋,以及同樣纏繞紗紗布的雙手,小腿處被劃的口子,微腫的嘴角,嚶嚶地哭起來。藍茜和尹楠也是一副欲哭忍着的模樣。
入思笑着安慰她們,“哭什麼嘛,我那麼痛一滴眼淚都沒掉呢,你們害不害臊啊,在那麼多人面前?”
她們看着她那強裝的笑臉,心裡更是難過。
沈珏看着入思這番模樣,想到了小時候他推門撞到她鼻子的那次,也是這般,即使流這麼多血,她仍然是一滴眼淚也不流,反倒還安慰他。他輕輕撫着她的臉,聲音裡含着疼痛也含着欣慰,“阿思,還好我們及時趕到了。”
沈溪樊看她這幅慘不忍睹的模樣,忍不住低咒,“這羣禽獸,若是讓我審他們,絕對讓他們承受比下地獄還痛苦的刑罰!”
“入思,在我們面前你就不用裝堅強了,該哭就哭吧!”白舟實在不忍心看她這般的強顏歡笑,經歷這樣的驚嚇,若是一般的女孩,早就嚇得魂都沒了,還能在這強裝着與他們玩笑,真是難爲她了。
“是啊,師妹,您就將你內心的恐懼哭出來吧,別憋在心裡!”林瑞也心疼地說道。
入思看着他們,表情甚是奇怪,“你們怎麼這麼沒良心?看我受傷還不夠,還想看我哭哭啼啼的模樣?”
她說完,眼睛看向緊閉的房門。剛纔方謹晟來看過她,看了她這番模樣,安慰了幾句,便走了,方池墨送他出去,都好一會了,還沒回來,她不時地看着門口。
這樣的動作落在沈珏眼裡,映着灰敗的影子。
門教人推開,卻是姜玲敏。
入思正吃驚於姜玲敏怎麼也來看她,姜玲敏便朝她跪下了,“雲老師,求求你救救小苡。”
她爲姜玲敏的行爲吃了一驚,其他人也很是吃驚,她忙叫沈珏和白舟將姜玲敏扶起來。待姜玲敏將請求說了之後,沈珏立即反對,“不行,阿思頭部受傷,剛剛失了很多血!”
入思則滿腦子是姜玲敏的那句“小苡在手術室急救,如果沒有輸血,就會死亡。”
她從小就知道她有着與別人不一樣的血型——RH陰性血,是世間少有的熊貓血。向來,無論是小學、中學、還是大學,同學們都很羨慕她,爲她的稀有血型。只有她從母親時不時的擔憂中,得知一旦遇到什麼大出血,她將是面臨死亡,因爲她的周遭沒有人有這種血型,醫院的血庫裡更是稀少。她第一次鼻子被撞出血的時候,母親曾經暈了過去,便是因爲這個原因。
姜玲敏仍在哀求着,她想到了那年暈過去的母親,突然點了頭。
病房內的人都驚得吸了口氣,尤其是吳嘵嘵她們三人,聽說她要去輸血救那個導致她差點失身、丟命的方澤苡時,更是出聲阻止,“入思,你瘋了,是她害你成這樣的!”
她擡頭,剛好看到門口站着的方池墨、方謹晟和方澤堯,方池墨的臉色如墨,眼裡脹滿炙熱的怒意,“雲入思,你腦子真的給撞壞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嫌你體內的血太多了,或是嫌今天流的血不夠多?”
方澤堯也一臉震驚,“小思——”
她一臉的平淡,看着方池墨與方澤堯,認真地說道:“阿池,她是你表妹,小澤,她是你的親妹妹!而且她如果不及時輸血,就看不到明天升起的太陽,你們會失去一位親人。”
“小思——”方澤堯痛苦地不知道說什麼,他不想失去親妹妹,但是同樣也不想失去她。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方池墨與沈珏異口同聲,態度堅決,沈珏知道那個女孩是罪魁禍首之後,更是堅決不同意。
“阿珏,阿池,這是我的事,你們沒權利阻止我!”她態度堅決了起來。
“雲入思,你再說一遍?”方池墨眼睛散出冰冷的光,慎得旁邊的人不敢直視。
她看着他痛苦、怒意與警告相交集的眼眸,心痛,但想到另外一個如花的生命即將消失,狠心地一句一句地道,“阿池,這是我的事!”
方池墨久久地看着他,眼裡的憤怒漸漸轉爲失望、冷漠,最後轉身,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方謹晟看着躺在病牀上,頭、手都纏着紗布的女孩,臉色因爲失血,蒼白而透明,眉眼冷靜而倔強,記憶深處,那個平淡而倔強的聲音也是如此這般對他說,“謹晟,這是我的事!”
這是她對他講的最後一句話,如今,眼前的這般情形,似是二十幾年前的時光重生了般,歷歷在目,栩栩如生。
方澤苡在鬼門關被入思拉了一把,手術很成功,方家人對入思是感激不盡的,唯有方池墨,表情冷冷的,走到方瑜山的跟前,冷冷地低語:“外公,您的這一步棋又走對了,一如當初我父親救大舅一樣,您的棋總是走得穩當,即使中途險象環生,但最終總能漂亮地拿下全局。”
方瑜山看了看正在孫女病房門口往裡張望的方謹晟,轉而看向這個眼裡有着濃濃的恨意的外孫,“池墨,你對我的誤解要到什麼時候?”
“外公,您認爲我誤解您了嗎?我可不這麼認爲。”方池墨收起冷笑的表情,恢復平淡,看向走廊盡頭窗外那棵正枝繁葉茂的國槐。那些樹木,總是儘可能地吸取周遭的養分,一年復一年地在茁壯成長,人何嘗不是這樣,爲了自己的利益,自己的私心,殘忍地汲取別人的養分。
方澤苡一週後仍堅持去參加高考,自從出了這件事之後,她發現,方池墨與方澤堯對她的態度更是冷淡了幾分。方池墨有來過醫院探望她一次,臉上的表情冰如霜般,全然沒有了往日對她的呵護與溫柔,而方澤堯每回來看望她,也只是靜靜地坐在窗邊的椅子上,並未說話。她知道這跟她害入思差點送命有關。雖然她有些自責,但是她並不認爲過錯都在於自己,她認爲是入思太死心眼,如果她能夠靈活一些,就不會等那麼長時間,以至於遇到那樣的事情。相反,她倒並不怪謝之夢,也沒跟任何人提及這件事是謝之夢給她出的主意,她認爲謝之夢只是想幫她出出這口氣,才讓她去騙入思去寒音寺的,內心裡,她倒是有幾分感激謝之夢這般爲她着想的。
入思給方澤苡輸完血後,全身虛脫,在病牀上躺了一週,才恢復元氣。沈珏與藍茜他們輪流着給她守夜。期間,方家陸陸續續地有人來看她,她倒是沒在白天有見過方池墨。自從那天她執意要給方澤苡輸血後,方池墨便沒再在她醒來的時候來看她,反倒是夜裡她睡了之後纔來,這些她都是從藍茜他們口裡得知的。
有天她假裝睡着,眯着眼縫偷偷看他,發現他這些天瘦了很多,眼裡佈滿血絲,她心疼不已,估計他是因爲忙着畢業以及工作上的事情,想着出院後好好地給他補一補。
這天,在醫生和沈珏的允許下,她可以下地走路。她想着去看看那位救她的男子,她所在的樓層因爲是高級病房,走廊裡很安靜,沒有一般醫院的那種人來人往,她手拿着讓沈珏幫忙買的藍色繡球花束。她很是喜愛這種花,這種往常在特定地域才能種植、開花的花朵,因爲近年來的種植技術的進步,在A市居然有種植與出售。
她走至西邊最後一間寫着707房的病房前,擡手敲了敲門,沒人響應,此時一位護士經過,告訴她,“707房的病人正在樓下花園散步。”
她猶豫了下,問護士:“我能不能把花放到他病房裡?”
“嗯,可以的,我幫你找來花瓶。”年輕護士笑容甜美,熱情地跑開去幫她找花瓶。
待到將花插好,她乘了電梯下樓到了花園,花園裡散步的病人很多。那天夜裡月光朦朧,她並未看清那名男子的面容,只記得鼻樑上的黑框眼鏡將他的大半張臉都給遮住了。可是,顯然,花園裡戴着黑框眼鏡的男子並不止一人,所以她就犯難了。
清晨的暖風徐徐,吹拂在臉頰上,癢癢的很舒服,她在病房裡躺了好些天,好久沒享受這麼好的陽光了,不禁眯了眯眼,很享受地呼吸着空氣中太陽與花香的味道。
不遠處,一輛輪椅車被人推着朝她徐徐走來,輪椅上的男子清瘦,腳上打着厚重的石膏,正眯着眼睛打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