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流嵐?”慕容瑾詫異的看着面前的李參軍,雨滴在臉上匯合成雨幕,視線也變得有些模糊不清。然而,慕容瑾可以清楚的看見李參軍抹掉臉上的易容之物,轉過身來凝視着自己。
清秀俊朗,嘴角常帶三分笑意,眉眼之間淡淡的慵懶。那張臉,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薛流嵐對着慕容瑾伸出手,目光落在她嘴邊殘留的血跡上,眉頭皺起,心驟然一頓:“慕容瑾,你可是哪裡不舒服?”
木然的搖了搖頭,慕容瑾擡頭看了看還在下着的雨,水滴順着臉頰流淌而下,是雨水還是淚水已經沒有辦法分得清楚。
“解藥。”薛流嵐走到那個大塊頭的面前,伸出手冷聲道。
大塊頭的懷中抱着那個凝紫色衣衫的女子,只是低聲啜泣着,並不理睬面前的薛流嵐。
“給我解藥,我放你們離開。”薛流嵐固執的將手伸的大塊頭的眼前,擋住他看向紫衣女子的視線。
“她,活着?”大塊頭沉悶的聲音響了起來,最後殘留在慕容瑾意識中的也只有這一句話。
恍惚中,慕容瑾似乎覺得到身旁有誰在焦急的喚着自己的名字。那是誰呢?不是父親,不是左尋蕭,甚至不是朱雀營中的任何一個人。腦子慢慢的轉了一圈,慕容瑾想起似乎的確有那麼一個人,很關心自己,也很愛護自己。
緩緩睜開眼睛,入眼的是牀邊站着一個人,眉頭深深的鎖着,目光定定的看着自己,濃濃的黑色眸子中透着深深的哀傷。
“薛流嵐?”慕容瑾啞着嗓子試探着喚了一句。
薛流嵐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笑着坐在慕容瑾的牀邊,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我在。你可覺得好些了?”
“嗯。”慕容瑾點了點頭,要勉強坐起來。
薛流嵐忙伸手扶住慕容瑾,湊過去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又伸手細心的爲她將杯子蓋好。
“這是什麼地方?”慕容瑾略微偏了偏頭問道。
屋中幾乎可以說是家徒四壁,除了面前的一張桌子之外,什麼傢俱都沒有,連牀都是再簡單不過的木板搭建起來的。身上的被子也有些發黴的味道,還好她一向在邊關習慣了,也不甚在意這些。
“山崖之上的一處獵戶家裡。”薛流嵐應聲回答。“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肩頭的傷還疼嗎?”
慕容瑾搖了搖頭,微微嘆了口氣,低聲道:“你會武功,而且是承巖谷的門下。”
薛流嵐怔愣了一下,心下知道瞞着的事情已經露了馬腳。
“我與四佑都出自承巖谷的門下。”薛流嵐伸手取過放在牀邊的湯藥,緩緩的說着。“四佑承了他母妃的病,自小身體不好,於是大哥主張送他在江湖上拜師學藝,也算是求個強身健體。所以,我負責陪他一起去了承巖谷。”
“所以你一直都是一個劍術高手。”慕容瑾目光出神的盯在自己的前面,卻全然沒有焦距,只是空空的盯着。
“是,我與四佑都是承巖谷景泰真人的入室弟子。”薛流嵐舀了一勺的藥放在口邊抿了一下,而後送到慕容瑾的口邊。“來,已經不燙了。”
“你一直都瞞着所有人。”所有人,自然也包括着身爲妻子的她。
薛流嵐語塞。一直以來,他與慕容瑾之間的信任都是單薄得如同一張紙,好不容易得來的信任只怕還是會因爲這件事情而崩塌。確然,薛流嵐會武功的事情即便是瞞着慕容瑾,於她來說也並沒有什麼損失,然而其本身便是一種不能信任。
“我並不是有意要瞞着你。”
“而是要瞞着慕容家?”慕容瑾偏過頭冷冷的看着薛流嵐。
“更重要的是瞞着郭尚忠。”薛流嵐無奈的笑了一聲。“慕容瑾,你心裡也很清楚,不管是慕容家還是郭尚忠,甚至是鄧家,都不希望輔佐一個明君。”
慕容瑾垂下頭,沉吟半晌輕笑:“無能纔是你最好的掩飾。我明白了。藥給我吧,有勞你。”
聞言,薛流嵐徹底愣住。原本以爲慕容瑾會因爲這件事情與他爭辯,甚至開罪與他,誰想到卻是如此的平靜。
薛流嵐拿着藥的手向後躲了一下,慕容瑾的手撲了個空,下意識轉過頭來看着他:“怎麼?”
“你到底還是在生氣,是不是?”
“不是。”慕容瑾立刻矢口否認,然而眼中隱隱的失落已經泄漏了她此時的心情。
“還說沒有。”薛流嵐嘆了口氣,小心的讓慕容瑾靠在身後的牀攔上,自己坐在慕容瑾的面前,認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慕容瑾,瞞着你是我的不對。”
“沒有。”慕容瑾執拗的別開頭,平靜得近乎冷漠。
“如何才能夠原諒這一次的隱瞞?”薛流嵐的手撐在慕容瑾的身側,將臉湊到慕容瑾的面前,近乎與她鼻尖抵着鼻尖。“還是不能原諒?”
慕容瑾感覺到薛流嵐氣息的接近,下意識的擡手抵在薛流嵐的胸口,卻不料牽動了肩胛上的傷,痛楚的表情在臉上一閃而過,卻已經落在薛流嵐的眼中。
“罷了,待你傷好再說吧。”薛流嵐直起身想了一想,徑自站了起來,背對着慕容瑾。“你的牽制起了作用,左尋蕭的大軍已經接近儼狁的中軍了。此番前軍大軍掩殺,因着你率衆突入天陵陣,損失也不甚嚴重。”
慕容瑾疑惑的擡起頭看着薛流嵐的背影,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刺着一樣,隱隱的疼着。嗓子有些緊,想要說些什麼卻生生的卡在了口中。
“休息吧。”薛流嵐見身後的人半天沒有反應,搖頭自嘲的笑了一笑擡腳就要離開。
“那句信任還說話算話嗎?”終於,慕容瑾低低的彷彿自語的說道。
薛流嵐的腳步頓住,並沒有轉身:“你我之間,若是放下各自的身份,自然是坦誠相待的。只可惜,你的身後,我的身後,由不得我們自己。”
“陰陽雙和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承巖谷的禁術爲什麼會出現在儼狁?”慕容瑾凝眉,試探着問道。
薛流嵐豁然轉身,冷聲道:“你是覺得這一切皆是我設計的?”
“我……”慕容瑾愕然,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怔怔的看着薛流嵐大踏步的走過來,狠狠的瞪着自己。
“慕容瑾,在你心裡,我薛流嵐便是如此的小人?如此只顧了皇位權勢,不顧王朝的混蛋?”薛流嵐的手抵在慕容瑾身後的欄杆上,將慕容瑾圈在欄杆與自己的胸口之間。
“不,不是。”慕容瑾的手攀在薛流嵐的手臂上,搖着頭。“薛流嵐,你從來不是這樣的人。”
慕容瑾幾乎驚慌失措的解釋着,胡亂抓着薛流嵐手臂的手也越加的用力,全然不顧肩膀處的白色小衣已經被鮮血浸透,殷紅了整個肩頭。
“傷口裂開了。”那血紅色刺目得讓薛流嵐心驚,忙一把握住慕容瑾的手,聲音也不由得溫和下來。
“我從來沒有那樣想過你。”慕容瑾仍舊死死的抓着薛流嵐的手臂,神情急切中帶着幾分怯怯。
“好好,我知道。那只是一時的氣話。”薛流嵐心疼的將慕容瑾攬在懷中,輕聲安慰着。
“就算你瞞着我什麼,至少你的爲人我相信。”慕容瑾在薛流嵐的懷中悶悶的說道。
薛流嵐撫着慕容瑾長髮的手一頓,驟然心中如同五味瓶翻一般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覺得這一句話便也就夠了,爲她做再多也是值得的。
“好了,堂堂的一個女將軍,如此也不覺得丟人。”薛流嵐的下巴抵在慕容瑾發心,輕笑着。“若是讓將士看見,以後你還如何帶兵?”
“那就不帶了。”慕容瑾用沒有受傷的手環在薛流嵐的腰間。“那時,我就想,若是能夠從天陵陣裡活着出去,就好好的守在你身邊。”
“嗯?”這倒是薛流嵐沒有想到的一個結果。
“人只有在面對生死的時候,纔會知道這世間最掛念的人是誰。”慕容瑾輕聲說着,柔柔的聲音環繞在薛流嵐的心上。“我父親和你。薛流嵐,我不會放棄你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所以,你也是在告訴我,日後功成不要狡兔死走狗烹?”薛流嵐明知道她也許不是這個意思,卻還是不由得想到了這裡。他認識的慕容瑾,從來沒有爲她自己活過。
後背上被輕輕的捶了一下,慕容瑾口氣不善的回答:“我爹爹是你岳父,功成之後如何做你這個做女婿的不清楚?”
“哈哈哈。”薛流嵐朗聲笑了起來。“我明白了。只是,有個條件。”
“嗯?”慕容瑾擡起頭來看着薛流嵐。
“若是有了孫兒,想必你父親也會很高興吧?”薛流嵐壞笑着看着慕容瑾。“你若給了我麟兒性命,我自然會爲麟兒積下陰德。”
慕容瑾繞了一繞,驟然臉變得通紅,握了拳頭軟軟的打在薛流嵐的胸口,低笑:“從來就沒個正經的。”
“呃。”薛流嵐忍不住低哼了一聲。慕容瑾這一拳雖然不重,卻正好打在了前些日子的傷口之上。
“怎麼了?”慕容瑾吃了一驚,忙拉住薛流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