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自天牢中回來,整個人癱坐在書房的椅子上,窗外的天邊已經隱約有了魚肚白色。不知不覺已經忙了一夜,慕容瑾擡手揉了揉太陽穴,恍惚閉上眼睛。
驟然睜開眼睛,慕容瑾自椅子上站起身來盯着門口。門緩緩的打開,朦朧晨色中一個男子的身影出現在慕容瑾的面前。他不出聲,關上門而後站在陰影之中,讓慕容瑾看不清面孔。
慕容瑾的手握在腰間劍柄之上,繞過桌子悄聲走了到那個男子藏身的地方,冷聲道:“來着何人?既然來了,何不現身?”
“若不現身,你能將我如何?”那個人嘶啞的嗓音低低的在書房中響了起來。顯然是故意變了聲音不想讓慕容瑾聽出來。
慕容瑾柳眉微挑,淡淡道:“自然不能將你如何。”
話音落,她已經先發制人,軟劍直衝着那男子的心口而去。劍如同出鞘的銀蛇,只見銀色的光閃過,全然不見行藏時劍已經指在了那個男子的心口上。只需要慕容瑾再向前一步,他必死無疑。
然而,慕容瑾收了劍,轉身坐在對着書桌設下的一溜椅子上,不滿的道:“翼,你還嫌我最近的事情不夠煩嗎?”
“哈哈哈,當然不是。”男子從陰影中走出來,正是朱雀營中的翼。
他走到慕容瑾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伸過頭來道:“瑾姐可是生氣了?”
“自然是。”慕容瑾板着臉白了翼一眼道。
“那麼,怎樣才能讓你不生氣呢?”翼用手撐着下巴,歪頭看着慕容瑾。“殺了薛斐言還是救出薛流嵐?”
“你啊,消消停停不給我惹事就好了。”慕容瑾的掌心落在翼的額頭上,無可奈何的說道。“不是讓你們回去了嗎?怎麼你也跟着回來了?”
“柳是奉了將軍的命令,我當然也是。”翼一本正經的坐直了身子道。“將軍惦記着瑾姐一個人在金都,而且已經聽說了薛流嵐被囚禁的事情,所以又將我們兩個派回來了。”
“原來如此。”慕容瑾點了點頭,到底是自己的爹爹心疼她這做女兒的。
“你受傷了?”翼的目光落在慕容瑾的右手臂上脫口而出道。“誰傷的?”
“我自己。”慕容瑾瞟了一眼纏好了絲帕的手臂淡聲道。
“啊?”翼疑惑的看着慕容瑾,一副死也不相信的表情。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慕容瑾詳細的將在天牢裡的事情講給翼聽。他安靜的聽着,似乎是在思量着什麼。
待慕容瑾說完,翼接口道:“我昨晚倒是見到了薛斐言和那個侍衛,好像是叫凌燕。”
“哦?”慕容瑾饒有興趣的看着翼。“你可知道這位凌燕姑娘的來歷?”
“隱約聽到是夜刃的人,跟了薛斐言八年。”
慕容瑾聞言思量了一會兒道:“翼,你去調查一下這個叫做凌燕的姑娘。對了,之前聽說薛斐言在渭河治理水患的時候曾經與一個姑娘一起破了九轉連環鈴,估計就是這個叫凌燕的。”
“好,我這就去辦。”翼點頭,起身就要走。
“等一下。”慕容瑾也跟着站起身來。“你也是連夜趕過來的吧?不妨歇歇再着手。”
聞言,翼的臉上露出些許孩子氣的笑意,揚脣搖頭道:“現在薛流嵐在天牢之中,大概你的心裡比誰都着急吧?我還是儘快查出那個凌燕姑娘的來歷,也許能讓薛流嵐早點回府也未可知呢?”
“你啊。”慕容瑾忍不住笑出聲音來。“那麼,凡事小心吧。”
“嗯。”翼應聲,徑自開門離開,消失在冉冉升起的朝陽之中。背後,慕容瑾長長的呼了一口氣,一陣倦意襲遍全身。
自慕容瑾與左尋蕭凱旋迴到金都,不覺已經五日過去。宮中傳來消息說明日是吉利日子,皇上要對有功之臣論功行賞,下詔令慕容瑾次日赴早朝。
接了聖旨起身,慕容瑾遣了小丁子將前來傳旨的公公送出五皇子府,而她自己徑自站在院中對着聖旨出神。
若是以她功勞換薛流嵐平安,皇上可會換?這念頭在慕容瑾的心上轉了一轉,只換得她一絲自嘲笑意。這是在爾虞我詐的金都,怎麼會呢?
“凝碧。”
“皇子妃。”凝碧走上前來應道。
“去備下朝服。”慕容瑾淡聲吩咐了一句。“那套雲錦廣袖的皇子妃裝束。”
“啊?”凝碧一怔。
按理說慕容瑾雖然嫁給了她家爺做皇子妃,但朝廷裡的封號畢竟是玉陵王,這一次又是軍前爲帥獲了封賞,便是不穿玉陵王那件朝服,也該是穿將軍那套銀白鎧甲吧?怎麼反倒特地囑咐要那件雲錦的長裙?
“怎麼?難道那套衣服太長時間不穿被蟲子咬了?”慕容瑾偏過頭來淺笑着問。
“沒,這個倒沒有。”凝碧笑嘻嘻的回道。
“沒有就好,去準備吧。”慕容瑾筆直的站在院中,又伸手將手上的聖旨遞給凝碧。“找個地方放着。”
凝碧嘴角抽了一抽,雙手恭敬的接過聖旨。不知道皇子妃對待聖旨這態度是不是和他們家爺學的啊?那副無所謂的樣兒簡直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皇子妃,您去哪兒?奴才給您備馬車去。”小丁子送人回來,頂頭碰上慕容瑾向着府外走,趕忙兒上前躬身道。
慕容瑾連步子也不曾停,一面走一面揮了揮手道:“不必了,我出去走走就回來。”
“那奴才跟着侍候?”
“也不用。”
於是,小丁子眼看着慕容瑾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然後目光轉向身後一臉茫然的凝碧,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見一句話。
爺還在天牢裡面,皇子妃哪兒來的閒心出去走走的?
慕容瑾在玉門嬌的門前停住腳步,隱隱能夠聽見裡面的歌舞聲與喝彩聲。
“喲,您來啦。”門口的小二顯然已經很認識這位女將軍了,剛出門打了個照面立刻殷勤的迎了上來。“可真是好久都沒看見您了。”
“嗯,去了邊關。”
“咱們坊間都傳開了,說您刺殺了儼狁的首領,是咱王朝的大功臣。”小二一副見了活關公一樣,恨不得將眼前的這位供奉起來,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
慕容瑾凝了一下眉頭,若有所指的輕笑:“傳的倒是快。”旋即轉了話題問道:“你們家楊三爺可回來了?”
“這可不巧了,老爺子在江南病了,三爺被叫回去至今都沒有回來。”
“哦,是嗎?”慕容瑾有些失落的點了點頭,邁步就往玉門嬌裡面走。
許久不來,大堂倒也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看客更加多了,中央的舞臺也比於先時更加華麗。還是那個星親手調教出的舞娘,舞姿嫵媚之中比先前也少了許多青澀。
然而,衆人之中,慕容瑾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前排的一位墨色衣衫的公子。他的手輕輕敲擊着桌面,和着旋律有一下沒一下的起伏着。
“好久不見。”慕容瑾走到他身邊,拱手道。
墨色衣衫的公子站起身來,亦是抱拳見禮:“在下在這裡恭候多時了。”
慕容瑾一怔,側了身道:“請公子樓上一敘。”
“請。”
關上門,兩個人分賓主坐下,慕容瑾笑道:“公子蘇憶怎麼有空來金都?”
“自然是爲了流嵐的事情。”蕭蘇憶溫和的笑道。“皇子妃不也一直在爲他的事情奔波嗎?”
“只是徒勞無功罷了。”慕容瑾垂了眼眸不經意的嘆了口氣。然而意識到失禮,忙收斂了情緒笑道:“公子方纔說在等慕容瑾,不知何事?”
蕭蘇憶淡笑着聽着,笑意不減:“我去見過流嵐了。”
話落在慕容瑾耳中,她只是揚了揚眉頭,終究一笑而已。以公子蘇憶的本事,出入天牢恐怕不過是雕蟲小技。
“這是他託我帶給你的東西。”說着,蕭蘇憶從衣袖中取出一個盒子放在桌子上,推在慕容瑾的面前。“若是此事成行,不但流嵐的牢獄之災立解,並且薛斐言也會損兵折將。”
慕容瑾疑惑的打開面前的黑色盒子,裡面是一個六角星形的布包,布包的兩面都畫着慕容瑾看不懂的繁複圖樣,看起來似乎是某種巫術。雪白色的盒子襯裡越發顯出猩紅色布包的詭異。
“啪”的一聲,慕容瑾蓋上盒子定了定神,方纔凝視着那盒子中的布包時,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眼前一晃再晃,心神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混亂起來,彷彿理智全然被抽空。
聽聞王朝的開國皇帝曾經得到過祭祀一族的幫助,而那祭祀一族正是以巫術聞名的。
“想必皇子妃已經見識了這巫蠱之術的厲害。”蕭蘇憶已經聽出了慕容瑾呼吸有異,不緊不慢的說道。
“這就是傳聞中的巫蠱之術?果然厲害。”慕容瑾勉強定下心神笑道。
蕭蘇憶點了點頭:“王朝後宮向來忌諱巫蠱之術,更加忌諱內宮與外朝聯合。”
話言到此,慕容瑾已經明白了蕭蘇憶的意思,將桌子上的黑色盒子收在袖中笑道:“慕容瑾明白了。”
“解鈴還須繫鈴人,皇子妃若是有事,蕭蘇憶在殷國恭候。”說着蕭蘇憶站起身來拱手告辭。
“恕不遠送。”慕容瑾起身以士禮恭敬的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