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要見我?”凌雲有些驚訝道,他邊說邊從蒸籠裡抓起一隻熱騰騰的蒸餅,在雙手之間倒來倒去。
“是的,請立即隨我過去。”庫真大都督裴禮催促,他從袖裡取出一張手書,遞給凌雲。
“我要一起去!”高淺雪關切的對凌雲說,語氣中充滿着對楊廣的不信任,“要死我們夫妻也要一起。”
我並不想死,凌雲心想。他站在那裡打開手書,上面只有兩個字,易風。那是兩個熟悉的字,因爲這兩個字和他那塊玉佩上的字一模一樣。這讓他微微心動,也許這其中還有什麼隱情。或許自己該去見一見楊廣,畢竟楊廣並沒有下令直接進攻莊園。他不想死,也不希望淺雪死,更不希望高家莊的人死,也不希望剛重新認識的義姊慕容薔薇死。只是楊廣究竟是什麼意思,爲何不見高淺雪,而是提出見自己?
也許自己該去見見楊廣,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打算。對於楊廣,凌雲可謂是聞名已久,在後世,楊廣可沒什麼好名聲,即位前,楊廣有最好的賢王名聲,文采斐然,武功赫赫。而繼位後,一開始也一直表現的很好,帝國在他的統治下,到大業七年時達到了顛峰,建立起了天-朝上國進貢系統,是東方世界的中心,周邊各國,莫敢不從。修長城、建東都,挖運河,徵伊吾、吐谷渾、林邑、琉球,無不臣服。如果楊廣在大業七年徵高句麗之前死去的話,也許他將是一位名傳千古的大帝,而不是被無數後人嘆息的亡國之君。三徵高麗,帝國崩潰。
“我跟三郎一起去,弟妹留在這裡。”慕容薔薇冷靜的說道。這裡已經是死局,也許破局的方法就在易風身上,她也看到了易風手上的那兩個字,心中充滿驚訝。
“請隨我來!”裴禮再次催促。
凌雲和慕容薔薇跟隨裴禮出莊來到楊廣的臨時營地時,楊廣正在和手下商議如何處置沈家、高家還有突然不請自來的虎女。
這是一個陰冷而又潮溼的早晨,天空灰暗,下了一夜雨的地上一片泥濘,一隊隊晉國私軍們剛從前面換崗下來,一起說笑着踩着爛泥回營,營地中還有許多輔兵,他們負責整修鎧甲武器,做飯餵馬。不過楊廣的大帳很溫暖,也很乾燥舒適。這是一座能容納下百人的大帳,帳中還放着數個火盆,置身其中,根本感受不到外面的陰冷潮溼。郭衍坐在其中一個火盆旁邊,手捧着紫砂茶壺,品嚐着一飲就上癮的龍舌茶,悠然道:“證據確鑿,讓某直接帶一軍人馬去抄滅沈家,某保證,一個也不會放走。”說到這裡,他目光中露出絲笑意,“吳興沈氏家財億計,這口肥豬正好殺了取肉,有這筆錢財,咱們又可以招募不少驍勇,和添置諸多器械糧草。”
段達也表示附和,“殿下坐鎮江淮多年,一直懷柔手段,可還是有許多如沈氏般的家族,陽奉陰違。這次正好殺雞儆猴,借沈氏這隻雞,好好儆一儆江東這些猴子。眼下可是關鍵之時,絕不能在我們與東宮開戰之時,後院失火。”
然而小陳平宇文述卻敏銳的發現,晉王並不滿意這樣的結果。看到晉王一直微皺着眉頭,宇文述馬上轉變了心中的主意。
“某贊同郭總管和段參軍要制裁沈氏的想法,吳興沈氏如此狂妄大膽,不制裁他們絕不可行。制裁他們,也確實能殺雞儆猴。不過某覺得,制裁沈氏,並不一定就要滅掉他們。”說話的同時,他一直觀察着楊廣的臉色,見到楊廣眉頭挑動幾下,他終於定下心來,繼續道:“如今是關鍵時候,咱們自己地盤一定要穩。吳興沈氏必須制裁,但某以爲,不一定要殺。咱們如今手上有他們確切的謀逆證據,這是誅滅九族的證據。咱們其實大可以先派兵馬去吳興,將之示以沈氏,敲打威嚇一遍,然後再把沈氏拉到咱們船上來。相信,有這樣的機會,他們一定願意從此全力支持殿下。”
楊廣點了點頭,微微讚揚。宇文述不愧是他的謀主,同樣是對付沈氏,可郭衍和段達只知道打打殺殺,滅了沈氏固然能向朝廷請功,但他們得不到太多好處,頂多得一批錢財罷了。但相較宇文述的主意,卻要差了不少。對沈氏先打一棒子再給個棗子,用他們謀逆的證據來要挾整個沈氏綁上他們的戰車,這結果就完全不同了。滅了沈氏,很可能引起江東其它豪門的震動,甚至是忌憚反彈。而放沈氏一馬,卻能把沈氏變成自己人,對於穩定江東局面,大有益處。其實沈氏並不是真正的謀逆,這些江東豪族,向來以家族利益爲重,眼裡哪有朝廷。他們和高家來往,也不過是爲了走私之利罷了,真說他們要造反,也並非事實。要不然,楊廣也斷不敢這樣容忍一頭猛虎藏於身邊,沈家,頂多算是一隻守門戶的土狗罷了。給他幾塊骨頭,便會搖尾跟着。
“張衡,你調五百騎去一趟吳興,讓吳家把長房的嫡長子在內的一百名年青子弟送到孤的親軍來充任侍衛,另外,讓他們拿一百萬貫交與你帶回來。”楊廣下令,“當然,若是他們有什麼不同意見,你可以直接處死沈家家主,幫他們換一個新家主,如果新家主還不肯同意,那就再換一個。總之,沈家必須同意孤的全部要求,且以後必須完全效命於孤。”
一百名家族子弟爲人質,外加一百萬貫錢就能換取整個沈家的存亡,相信沈家知道該如何選擇。
“高家該如何處置,還有那虎女?”張衡問,他們在這裡圍了一夜,卻遲遲不攻,這讓他有些不解。就算身爲楊廣的左膀右臂,可很多時候,他都看不清他的諸多想法。
楊廣端起茶杯輕抿一口,放下,“這高家殘餘實力如何?”
王府諮議參軍柳抃正身回道:“北齊雖然滅亡多年,但高家在山東地區還是有不少的支持者。高紹義和高保寧之女身邊這些年一直聚集着一支勢力,他們靠山東人的秘密支持頑強存活着,朝廷雖然多次通緝,可她們經常藏身於關外遼河一帶,得到高麗人的庇護,因此一直逍遙在外。到如今,高淺雪姐妹因爲有高麗在後暗中支持,又與山東地區的秘密往來,因此擁有一條極廣的走私網絡,甚至這條網絡上還有許多江東大族參與其中。這走私的利益很高,讓高家姐妹一直養着大批的亡命之徒。高家現在老巢在遼東,但在山東和江東地區,也有許多秘密據點,他們訓練招募的亡命之徒至少上萬,勢力不上,而且在北方秘密儲備有大量的糧草器械。最關鍵的是,因爲走私網絡,他們與山東和江南諸多豪強有利益關係,羅織了一張大網。”
一句話,高家姐妹很有錢,也有人。最關鍵的還是有錢,她們靠着高句麗支持,建立了一張與中原的走私大網,巨大的利益聯結了諸多中原豪強,剪不斷,理還亂。楊廣也相信,那些投奔高家姐妹爲他們賣命的人,真正心懷舊國的不會很大,大多數人還是爲了錢而跟隨她們。
不過,高家姐妹的勢力還是讓他有些吃驚,兩個弱女子居然經營了這麼大的一個勢力網,小看她們了。
“慕容薔薇和猛虎盟你又知道多少?”
“慕容薔薇是數年前北方最大的綠林勢力猛虎盟頭領慕容恪的女兒,慕容恪其實是朝廷的人。”柳顧言語出驚人。
楊廣驚訝,“慕容恪是朝廷的人,這我怎麼不知道?”
柳顧言笑道:“慕容恪是朝廷兵部職方司下的密諜,曾經是長孫晟的手下,一直安插在燕山北面的奚和契丹境內。當初慕容恪能突然崛起燕山,收服大小七百餘支綠林勢力,其實完全是朝廷背後支撐。朝廷當時雖然已經破了突厥,但北疆形勢仍不容樂觀,特別是東北高句麗不斷擴張,早成隱患。朝廷安插慕容恪在燕山聯合綠林勢力,其實就是爲了以另外的名義來監視奚與契丹。這二部位於突厥與高麗和大隋三家之間,他們不管倒向誰,都對整個北方的局勢異常關鍵。契丹和奚雖然在突厥分裂之後倒向我大隋,可卻也隨時受着突厥與高麗的威脅,隨時有可能再倒入另兩家的一邊。”
朝廷本想借慕容恪之手在燕山弄一支綠林勢力,既可以監視契丹和奚,又能在他們不聽話的時候適當的敲打下他們,甚至朝廷原本計劃這個聯盟建立後就要調派一些府兵假冒綠林摻入其中,成爲一隻非官方的朝廷控制武裝力量。這樣既可以監控契丹和奚,又不用以朝廷的名義,以免直接引起突厥和高麗人的緊張。同時,還能整合控制這些邊疆的綠林盜匪,一舉數得。
只是棋子也有不聽話的時候,慕容恪拉起了猛虎盟後沒多久,居然就開始不聽朝廷的指揮,甚至有失去控制之險。最後,朝廷出手除掉了這顆親手扶持起來的棋子,宣告了這個計劃的失敗。
楊廣很是驚訝,沒有想到,猛虎盟這樣的一個北疆的綠林組織,背後居然也全是朝廷的影子。
“朝廷本想在除掉慕容恪之後扶持其它聽話的人上去,可最終卻沒有想到,慕容恪的十三太保全力支持了慕容恪之女慕容薔薇繼承其位。慕容薔薇居然坐穩了位置,只不過猛虎盟也不復昔日盛況,回覆了一盤散沙的局面。不過如今慕容薔薇居然漸收拾了局面,大有再統北方綠林的趨勢。聽聞,朝中有人計劃要收服慕容薔薇和猛虎盟爲朝廷效力,或者,跟除掉她不聽話的老爹一樣除掉她,另扶持一人來控制這支勢力。”
“慕容薔薇如今控制着多少人馬?”
“猛虎盟現在還有大小百餘家山寨,嘍囉過萬。不過猛虎盟直屬控制的有十三個老營,加起來有近五千人馬,馬賊上千,勢力不小。”
楊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高家和慕容的這兩支亂黨勢力都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在燕山到遼河一線,他們居然控制着一兩萬的人馬,雖說在他看來很多隻是些烏合之衆,但也不容小覷了。
“跟我說說,易風和她們關係如何?”楊廣問。
柳顧言做爲楊廣的諮議參軍,主掌情報,熟絡的回答:“易風曾經是慕容恪的義子,據聞是他六年前從太行山下撿回來的,當時才十餘歲的易風居然單獨博殺一頭猛虎。以後,易風成爲慕容恪的義子,旗手,因爲勇猛能戰,與慕容恪其餘十二位義子被江湖稱爲十三太保,易風還有個綽號白馬銀槍。慕容恪死後,他繼續支持慕容薔薇,掌握着猛虎盟最精銳的一個戰鬥堂口白馬堂,掌有二百騎兵,八百步卒。然後,前不久易風突然南下,再之後就是入贅高家莊,給高淺雪做了上門姑爺。”
“猛虎盟與高家的聯盟?”
“不是,據聞易風救了高淺雪的命,然後高淺雪就招易風入贅。不過當時易風已經失憶,而高淺雪也並不知道易風的身份。”
這個結果,在座很多人都有些不相信,哪有這麼巧的事情。這些人的心裡,總覺得另有隱情纔對。
“有意思!”楊廣微微笑道,“一個失憶的易風,倒是把這北方兩大亂黨勢力聯合在了一起。”
易風和慕容薔薇被帶進了帳中,凌雲上下打量着楊廣,楊廣也上下打量着易風,帳中的其它人則在暗暗打量着易風和楊廣。然後,他們震驚的發現,北方綠林中有名的好漢白馬銀槍十三太保易三郎,居然跟大隋晉王殿下長的十分想象,甚至有如一個模子中刻出來的,像,實在是太像了。晉王美姿儀,長的十分的英俊,自幼就得到衆人好評稱讚的。如今剛過而立,越發顯得雍容大氣而儒雅,而易風,雖然很年青,而且身上帶着股子不羈的氣息,可依然能讓人一看就感嘆他彷彿是另一個晉王,一個年青而又充滿野性不羈的晉王。
一瞬間,帳中許多人都感覺明白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