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像團火,知了在樹上熱情的鳴叫。
汗水浸透脊背,楊秀袒胸露背,站在樹下大口的喝着剛打來的冰涼井水,猶如一個農夫小民,絲毫沒有了皇帝的威嚴。去他孃的皇帝威儀吧,楊秀灌下一肚子的冰涼井水,整個人總算是得到了片刻的清涼。他從沒有想過,這世上還有如此炎熱的地方,如此炎熱的季節。他多年來基本上一直呆在蜀中,蜀中那地方雖然偏遠了一些,可夏天卻絕沒有這樣的炎熱,有的只是清涼舒適。何況就算再熱的那段日子,他的王宮裡也常備着大量的冰塊,而且他的蜀王府宮殿足夠豪華,荷塘假山還有園林,水榭樓閣,他還有一棟夏天時可以在屋頂上噴水的避暑偏殿,炎炎夏日之時,有竹管接到屋頂噴酒冰涼的井水,然後檐下還掛着輕紗,水流下經過薄紗。而殿周圍還栽着許多大樹,樹下架着不少的風車,風車鼓動將風吹到打透的薄紗之上,頓時陣陣清涼的風吹入殿中,讓人恍如置身於幽涼的山谷之中。
可現在南陽城下,沒有宮殿,沒有冰塊。讓工匠做了幾架風車,可吹出來的風全是滾熱的。
長孫龕站在一側,垂頭不語,喉嚨裡似着了火一樣,可卻不敢討要一碗井水。
楊秀厭惡的審視着他,他還沒有娶長孫氏的時候,就已經認識他了。那個時候他們曾經一起玩耍,他的父親那個時候是北周丞相,長孫龕的父親長孫覽是北魏皇族之後,站在楊堅這一邊。那時兩家關係密切。兩家的孩子也相互往來一起玩耍,楊秀與長孫龕就玩的很好。後來楊家奪得北周宇文氏皇權,長孫覽參與了誅殺北周宇文氏,因此更得皇帝的信任,不久就特意以長孫覽之女許配給越王楊秀。從此楊秀與長孫家族的關係更進一步。他稱帝之後,長孫一族更是恩寵無雙,整個長孫氏家族封了八個國公,郡公縣公侯伯子男以及授勳封官者,多達五百餘人,這份恩寵比當初隋開國之初對李穆、於翼、韋孝寬三族還要寵重幾分。
“前方奏報。長孫寬已經在魯陽關下全軍覆沒?”
“是的,陛下。元衡暗中投降僞朝,陣前倒戈,與叛軍前後夾擊我兄長,致全軍覆沒。”
“是嗎?”楊秀轉向薛國公長孫洪。“朕說過以元衡爲主帥,長孫寬爲副帥,讓長孫寬主要負責監督元衡,對吧?”
“是的,陛下。”長孫氏當代家主長孫洪回道。他是長孫覽嫡長子,長孫皇后的嫡長兄,繼承父親的薛國公之位。他兄妹五人,三個弟弟一個妹妹。妹妹原是蜀王妃,如今爲皇后,他繼承了父親的薛國公之位。三個弟弟也都得封國公,長孫寬是他二弟,封管國公,已經在魯陽關下剛剛陣亡。
“鄧國公,你可還記得?”
“陛下讓兵部尚書元衡領兵攻魯陽關,讓管國公爲副帥。並讓他監督元衡,我們全都聽見了。”長孫家老四鄧國公長孫操低着頭答道。
魯國公長孫龕嘴巴張張合合。“陛下,是元衡辜負背叛了陛下。管國公已經爲國盡忠...”
“戰死盡忠?朕並不需要這種盡忠,那叫喪師誤國,五萬兵馬,一個都沒有回來,全都丟給了楊林。而且那叫盡忠嗎,五萬兵馬幾乎全都投降了楊林。若不是長孫寬中流矢而死,朕估計長孫寬也已經降了僞朝吧。朕之前反覆交待長孫寬,他此行的職責是監督元衡,是朕的監軍,可他呢,五萬大軍上下幾乎盡皆叛投僞朝,可他卻還什麼都不知道。連自己的職責都記不住,戰死了能怪誰?”
他的怒喝,讓長孫家三位國舅都不由的退縮,“長孫寬確實未能盡全職,但...他也確實爲陛下戰死。元衡等人皆降,長孫寬也不曾動搖過對陛下的支持。”
“盡忠?盡忠就是把朕的五萬大軍盡皆送到敵手,然後自己死了就叫盡忠?”
“...”長孫兄弟無言以對,皇帝的話讓他們很受傷。
“陛下,我們長孫家族對陛下的忠心絕不動搖。”
“忠心不是用嘴巴說的,朕要的也不是無用的忠誠,朕需要拿下魯陽關時,你們卻讓幾萬大軍反而都投降了楊林。我需要拿下南陽城,可你們統兵攻打了這麼久,十萬大軍卻拿四千守軍毫無辦法。”
長孫洪抓住這句話,“陛下,臣以爲如今天氣炎熱,極不適合攻城,而且如今洛陽十萬援兵已到,我們又新喪五萬兵馬。臣以爲,我們不如暫且退回武關,以待天氣稍涼之後再出兵來戰,那時聯合突厥、吐谷渾、吐蕃、高句麗諸族兵馬,一起出關。”
“撤兵?”楊秀冷笑,“退兵,這個時候退兵,你覺得還有多少軍心士氣,說不定朕一宣佈退兵,立即就有人要反叛作亂。”
“可如今楊林來的太快,勢頭迅猛,我們又拿不下南陽城,等楊林大軍一到,我們將處於極爲不利的態勢。”長孫洪勸諫道。
“那你就馬上給我拿下南陽城,你有十萬大軍,還有十萬民夫工匠,爲什麼卻連只有四千人守衛的南陽城也拿不下?南陽城難道是什麼天下雄城?還是說,南陽城裡的守將是天下名將?”楊秀怒視着長孫洪。南陽城雖然也很高大,可決不如長安洛陽襄陽荊州這些大城,南陽城的守將更只是郭衍的兒子而已,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如果是郭衍還不至於讓他如此憤怒。一個毫無名氣的小子領着三千客軍守着南陽城,爲什麼十萬大軍卻攻不下來,就算是用人填,也早填下來了。
“繼續攻城?”長孫洪的眼睛瞪的如牛眼般大,“陛下,天啊,郭臻雖然無名,可確有幾分郭衍本事。城中雖只有四千兵,可郭臻徵召全城青壯,甚至連婦女都上城協守,因此完全不能只按四千人對待。尤其是這些叛軍知道楊林正率軍趕來,因此極其頑強。臣最擔憂的是,就算我們拿下南陽城,可南陽城無堅可守,到時楊林兵馬一到,襄陽的郭衍再北上,那時我們將被困於南陽。南陽城就是一個牢籠,眼下我們要做的不是砸開賓籠再把自己關進去,而是應當馬上離開。”
“不攻下南陽,朕誓不退兵。”
“陛下,三思啊。退回關中,我們還有關隴、蜀漢、河西,若用心防守,定能割據一方。然後休養生息,養精蓄銳,待十年之後,到時再兵出關中,未償沒有機會奪取天下。想當初,宇文泰不也只是據關中一隅,而且那時關中更是破壞,兵不過三萬而已,可高歡卻據關東之地,地廣民富兵強,但最後呢,東西魏數次大戰,高歡都沒能一舉擊敗宇文泰。到最後,宇文氏立北周,高氏立北齊,經過數十年的對峙,反而最後是北周滅亡北齊,以當初三國最弱之勢,後來反爲天下最強。陛下,咱們現在可比當年宇文泰初入關中之時強多了,咱們有蜀地、巴漢,還有隴右河西,暫忍一時,韜光養晦,他日再捲土重來,依然不遲啊。”
楊秀聽着長孫洪的苦勸,心裡根本不爲所動。
他並不蠢,長孫洪的這些話只能表面聽聽,也許可以跟手下的官員將士們說說,讓大家漲漲士氣。可楊秀自己卻很清楚,如今的形勢與當年宇文泰和高歡東西對峙之時絕不相同。當年宇文泰與高歡各奉北魏一位皇帝,互相爭奪天下。當時的北魏剛經歷了六鎮起義、河北起義、山東起義,關隴起義等一系列的大叛亂,天下早就亂了。高歡雖控制關東地區,可內部一樣很不穩定。而宇文泰據關中,雖一開始只有三萬兵,但手下的將領們都同是武川集團出身的將領,大家上下一心,團結堅持,這纔有了關中地區的穩固。纔有了後來宇文代周,並反攻北齊。可現在的形勢能是一樣嗎?
不管他怎麼宣揚,但他弒君篡位之名始終是揮之不去的。甚至他爲了穩固對關中的控制,不得不把那些關中的豪門大閥幾乎都剝奪了官職,踢出了朝廷。這些人就是一個隱患,隨時就有可能爆發。另外,與自己正相反,楊林雖以太子之名監國攝政,可他之前就是先皇冊封的皇太孫,楊勇又是先皇冊封的皇太子,因此如今洛陽朝廷楊勇繼位,楊林爲監國太子,可以說佔據了正統之名。加之楊林又很會使手段,這使得如今整個關東地區,甚至江南地區都已經紛紛歸順了洛陽朝廷,楊林手中又兵強馬壯,解決了北方突厥人的隱患,還得了大批突厥騎兵相助。
此時跟楊林拼命爭奪荊襄,如果贏了,那麼就能守住蜀漢地區,那樣纔有割據一方長期對峙的可能。如果這次出兵爭奪荊襄失敗,那麼巴蜀漢中也根本守不住,到時被困守關中一隅,也根本就是個死字。
楊秀絕不肯後退,他寧肯在南陽跟楊林拼個你死我活,也絕不退入關中,陷入四面楚歌,衆叛親離,窩囊悲慘的死去。
“什麼都不要說了,你若是自認不行,就滾到一邊去,朕親自指揮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