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你給她看看。”後進來的李彎月對女大夫說。
女大夫甩甩溫度計,叫柳生生夾在腋窩下,拿出來看看就說掛水。
“你們啥關係?”女大夫問,她本來想問這是你閨女嗎,後來見到院裡的自行車,就改了問法。
“她是俺村裡的知青。”李彎月大方回答。
“五毛。”女大夫朝着柳生生伸手。
柳生生口袋裡沒錢,“我忘了。”
“同志,我給她墊上,你給開個條子。”李彎月拿出五毛錢遞給女大夫。
“李彎月,不用你假好心,怎麼,怕我賴你五毛錢,你開個條子膈應我?”柳生生跟炮仗似的,一點就炸。
“你這個同志咋罵人呢?人家這個女同志好心好意幫你墊上,還有錯了?你有錢你自己拿上!”女大夫不願意聽。
開條子就是膈應人,那她天天給人開條子,不就是說她不團結同志?
來看病的,除了是自家人,不用開條子,其他人都開,不叫她開的,她也給人開,不然掰扯不清。
她吃過這虧。剛開始,她不懂,沒給人開條子,兩人回了家又回衛生站來理論,一個說他花了五毛,另一個說他只花了兩毛,人腦袋打成了狗腦袋,最後都罵她。
“我……”柳生生又是個哭。
她說的是李彎月,可連臭打針的都欺負她。
“同志,她生病心情不好。”李彎月不是可憐柳生生,是柳生生丟人,她臉上也沒光。
“心情不好就罵人?她一個知青這樣,回城永遠沒她的份。”女大夫也是村裡的,最討厭眼高於頂的知青。
知青有啥了不起的,沒有村裡人,大城市的人吃啥,喝西北風能飽?
“同志,算了,你給她掛水吧。”李彎月沒想到這個女大夫這麼敢說話。
女大夫這纔給柳生生掛了水,叫李彎月出去,不用在面前守着。
李彎月跟着女大夫出來了。
“你哪個村的?”女大夫跟李彎月拉呱,也沒別的病人。
“龍灣村,俺們村有條大河。”李彎月覺着這女大夫人挺好。
“龍灣村?你們村是不是有個婦女很能幹,比老爺們都能幹,五十多歲,這麼高?”女大夫不知道那條河,就知道李彎月這麼個人。
李彎月想哭,她要是因爲能幹,得個“三八紅旗手”,她還能高興,可啥也沒有,光傳出這麼個名聲,還被說五十多歲,她高興不起來。
“她叫啥來着,就在嘴邊上,李啥來着?”女大夫還在說。
“李彎月。”
“對對,是叫李彎月,你認識?”女大夫瞪大了眼睛問。
“我就是。”李彎月哭喪着臉,她就是那個五十多歲的李彎月!
“你!”女大夫激動地兩手握着李彎月的手,“大妹子,我老佩服你了,你就是咱婦女的榜樣。都說婦女能頂半邊天,你這樣的能頂一大半天。”
李彎月哭笑不得,剛纔這個女大夫說她五十多歲,這會拉着她叫“大妹子”,虧她叫的出口。
“不幹吃啥,其實我不到三十。”李彎月吐苦水。
“我這人不會說話,彎月你別往心裡去。我叫劉排風,楊家將裡那個排風,最佩服力氣大的。”
女大夫劉排風是個自來熟的,對李彎月很熱情,一會的功夫,就從“同志”成了“大妹子”這又成了“彎月”。
“你這是樸素,比裡面你們村那個知青強多了,不過是樸素過了,我教你個法子。”劉排風真是拿自己不當外人。
劉排風這麼爽快,李彎月也爽快地問:“啥法子?”
劉排風叫李彎月湊過來,李彎月靠近了些,劉排風剛要說,就聽到裡面喊“大夫”。
“催催催,這是趕着投胎?”劉排風大咧咧的,啥話都敢說,叫李彎月等會,她嗖嗖走進去了。
“我說你這個女同志,連拔針都不會?”
劉排風還以爲啥事呢,就是拔針頭,她給拔下來,叫柳生生自己摁着手背,她又往外走。
“同志,你給抹點碘伏。”柳生生總覺着這個女大夫不靠譜。
“碘伏沒有,只有紫藥水。你這個同志,別人扎針都是這樣,也沒事,就你要求多,你的艱苦樸素呢?”劉排風白了柳生生一眼。
大家穿的都是黑藍的褂子,就她穿的確良白襯衫,這是作風有問題,就得批評。
不過,劉排風沒忘了自己是大夫,給柳生生擦了紫藥水,她又出來了。
“你笑啥?”劉排風出來,看到李彎月笑的挺高興。
有人替她罵柳生生,李彎月就樂,“我愛聽你說話。”
“她在你們村不招待見吧?”劉排風快人快語。
李彎月點點頭,柳生生這長相,在婦女堆裡都招恨。
現在,吃香的是濃眉大眼,帶點英氣的,沒老之前的“李彎月”那長相。
劉排風又叫李彎月湊過來,她把法子告訴了李彎月,“你有條件就悄悄在家裡試試,別說我告訴你的啊。”
“我知道,排風。”李彎月也叫了她“排風”。
劉排風很高興,“彎月,以後沒事,就來找我聊天,看病我可不給你看。”
這個劉排風真是怪有意思的。
柳生生出來,劉排風對着她,就冷了臉。
……
柳生生被李彎月帶回家,“砰”一聲甩上門,就坐在炕上哭,看個病女大夫都不給她好臉,光跟李彎月有說有笑,氣死她了!
把女大夫開的白色藥片子拿出來,柳生生看着桌子上有涼白開,想着一下嚥下去,到時候叫那個女大夫吃不了兜着走!
對,就這麼幹!柳生生抓了一把藥片子放進嘴裡,拿起搪瓷缸子就喝水。
“嘔。”太苦了,這藥連糖衣都沒有,柳生生趴在炕上掉眼淚。
李彎月放好車子,跟崔潤山說:“崔潤山,我去跟大爹說說柳生生的事。”
人是李建軍叫李彎月送去衛生站的,咋個情況,李彎月得跟李建軍說清楚了。
“我送你去。”崔潤山推起車子去門口等李彎月了。
“上來。”看到李彎月出來,崔潤山一隻腳踩在地上,一隻腳放在腳蹬子上,還把車子往李彎月歪了歪。
“這麼近,不用騎車子的。”李彎月不想坐車子,走過去了。
崔秋山推着車子到了李彎月前面,非叫她上來。
李彎月坐上車座子,崔潤山就蹬出去了,她一下撞在崔潤山後背上,“慢着點”,李彎月手摟在崔潤山腰上。
都燙手,李彎月要收回手,一雙寬大的手先一步蓋在她手背上,牢牢放在崔潤山腰上。
崔潤山渾身都是力氣,用一隻手把着車把子,“嗖嗖嗖”,車子竄出老遠。
李彎月被嚇得趴在崔潤山背上,睜開眼,就氣得抽出手,捶崔潤山 :“崔潤山,大爹家都過了!”
崔潤山的手跟鐵鉗子一樣,她咋抽都抽不出來,這下卻一抽就抽出來了。
車子停下,李彎月要跳下來,這車子不好拐彎。
“不用。”崔潤山聲音滾燙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