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顛簸,帝王的馬車卻行得很穩。緊閉的車廂內,晉元帝與他的皇后,肩並肩挨在一塊兒。
小姑娘自上了馬車以後,就靠在那兒不說話。只閉着眼睛,也不理他。胤莽就想着,這該是昨夜沒歇好,今晨又起得早,這纔給累着了。
這樣的山路至少要行小半個月,現在能睡着,胤莽也是想要她多休息會兒,就沒捨得打擾她。
這一會兒,都過去三個時辰了,小姑娘還是保持着最初坐上來的姿勢,嬌小的身子一動不動地斜倚在引枕上。
再仔細瞧看,卻見她此時緊抿着脣兒,纖細的肩膀細微地抖動,玉嫩的一張小臉沒得半分血色,甚至有些發白,光潔的額頭隱隱沁出了一層薄汗……
胤莽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不對,低聲喚她:“……婉婉?”
蘇婉容沒應。
下意識伸出大掌,摸了摸她的小手。觸感很軟,卻又涼的厲害。
一雙劍眉當即擰了起來,他自己不常生病,可小姑娘身嬌體弱的,時不時就來個大病小痛的,可是大意不得。面色一凜,起身就準備去召同行的軍醫進來。
然而,尚未踏出一步,那雙軟軟涼涼的小手及時抓住了他粗糲的大掌,沒用多大的力道,卻成功阻止了他繼續往前走的腳步。
“別……別叫人,我沒事的……”
瘦瘦弱弱的小姑娘,這會兒吃力地抓住他兩根手指,一雙瑩潤的桃花眼浸了水似的望着他,巴掌大小臉兒煞白煞白的一片,怎麼看怎麼可憐,如何都不像沒事的樣子。
胤莽不信,還以爲小姑娘人嬌膽子小,怕見大夫呢。就坐回去,攬她入懷,低頭貼近她耳邊,溫聲去哄:“乖,叫軍醫過來看一下,朕就在邊兒上陪着你。”
自己的身體,蘇婉容自己當然是清楚的。原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今日長途馬車,又恰逢這兩天月信,身子不太舒服罷了。
卻又曉得跟前這男人是個一根筋的,若是現下不講清楚,他怕是真要把隊伍裡所有的軍醫都給召來,輪流給她看診。於是,蘇婉容略微平復了一下小腹的痠痛,便以最簡短直白的方式,草草給他解釋了一番。
胤莽聽罷,緊繃的面容非但沒有緩和下來,眉峰甚至皺得更緊。
他問:“你若是身體不舒服,爲何不提前告訴朕?朕要是曉得你月事這幾日不宜遠行,早便下令叫大軍緩兩天再出發了。”
皇帝下的旨意,哪裡有說改就改的道理?
男人不守規矩,他是九五之尊。要蘇婉容因了自己一人的關係,耽擱了整個大軍的行程,這樣的事,她是做不出的。就拽住男人的大手不放開,嘴裡咕噥道:“哪裡有那麼誇張?你莫大驚小怪的,我自個兒歇會兒便是了。”
胤莽反握住小姑娘的手,包着捂了一會兒,等捂了點溫度出來,這才伸手將她的整個人給抱住。她的小腰細得令人咋舌,這麼單手攬過去,竟還留有不少餘地。“瞧你瘦的,朕平日吃食上也從沒苛待過你,怎麼就不見你長半兩肉。現在既然難受,就靠着朕好好歇息一會兒,待會兒到了,朕再叫你起來。”
蘇婉容恰好這會兒疼得冷汗直冒,小腹那裡一絞一絞地痛,其實根本無暇顧及男人到底在說什麼。實在熬不住了,才咬着脣,軟聲去求:“幫我喚倚翠和凝香進來好不好?我實在疼得厲害,她們都是女兒家,曉得如何做的。”
胤莽拍撫她背脊的大掌徒然一頓,眸色立時便沉了下來。
他現在但凡一聽見小姑娘這兩個貼身宮婢的名字,心裡就煩的慌。他至今還清楚的記得,當時小姑娘第一次給他,次日疼得不行的時候,嘴裡叫嚷着的也同樣是這兩個宮婢的名字。
這會兒已經不是礙眼不礙眼的問題了,他由心感覺厭煩。這種厭煩叫他口氣也惡劣起來,硬聲道:“她們曉得的事情,朕會不曉得?便是朕現在不曉得,你告訴朕應當怎麼做,朕做得必是比她們好得多。”
蘇婉容是不曉得這男人好端端的總和兩個丫頭爭個什麼勁兒。卻也實在是疼得無力同他辯上什麼了。嘆了口氣,妥協道:“那你便……那你便幫我揉揉肚子吧。”
揉肚子,這個倒是容易。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給小姑娘揉了,胤莽現下駕輕就熟的很。
“力道夠麼?”大掌隔着了層薄衫反覆揉弄數下,隔了一會兒,胤莽開口詢問懷裡的姑娘。
良久也沒等着個迴音兒,皺眉低頭去看,卻見小姑娘雙眸闔緊,呼吸平穩,半邊身子軟軟地靠在他身上,竟是已經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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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境裡,她好像是一片居無定所的落葉,風一吹,她就往天上飄。飄着飄着,便落在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