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容擡眸一掃,便望見了那個男人。倒不是因爲她有多麼關注此人,發現他並不困難,準確地說,那男人實在過於扎眼了,不想發現他委實也並不容易。
魁梧的男人一身明黃龍袍,立在一匹通體黑得發亮的駿馬左側。蘇婉容不懂馬,卻也曉得男人身旁這一匹,不僅又高又大,毛色比馬場上絕大多數的都要漂亮。
此時,便是蘇婉容從前唸的出名字的,左右丞相,朱提轄,典軍校尉,以及新上任的輔國大將軍,幾位朝堂上如日中天的重臣都到齊了。衆星捧月一般地圍繞在男人身邊,不知在談論着什麼。
男人側眸的間隙,就瞥見蘇婉容的轎攆到了。
他面上顯得極其自然,甚至帶了幾分殷勤。他立時拋下衆臣而不顧,將手中繮繩交付給武騎常侍以後,竟是直接朝她闊步走來。
“磨磨蹭蹭的,怎麼這麼久纔來?”
望進男人炯然的黑眸,蘇婉容內心就是一個咯噔。
腦子尚未轉過來,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微微朝後退了一步。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男人步伐極大,幾步過來,蘇婉容腰間一緊,竟是被他長臂給環繞住了,在文武大臣驚異的注視下,半擁半抱地就帶着她往帳帷的方向走。
這與蘇婉容預料之中的場景相差實在太遠了,畢竟最後一次同這個男人相見,她狠話難聽話,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給他聽了。男人當時顯然也被她氣得不輕。
今次,他喚她過來。蘇婉容料想過男人也許會給她冷臉,或是大庭廣衆之下故意給她難堪。畢竟他就是這麼一個幼稚無恥,沒有半分君子氣節的心胸狹隘之輩。
但誰猜得到呢,男人非但沒有甩她臉色,態度和善得簡直怪異,竟有心思同她打趣。這副模樣,彷彿已經完全忘記了當夜他們二人之間發生的一切那般。
可惜的是,他或許能忘了,蘇婉容卻忘不掉。
蘇婉容永遠忘記不了男人那時是如何迫她,威脅她的。更何況圍獵場裡,但凡是有些聲望的文武朝臣現下都到齊了,卻唯獨少了她的父親。
這是不是說明,這個男人當真依了那夜所言,給無辜的父親套上了子虛烏有的罪名,甚至已經給判下了懲處?
比起這個男人先前是如何輕薄欺辱她的,顯然這一點更能觸怒蘇婉容的底線。
幾乎被他觸碰到自己的剎那,蘇婉容渾身不適地一僵。而那胤莽呢,察覺到懷裡人的牴觸,面上卻沒什麼太大反應。他略微垂頭,貼近她耳邊低聲道了句:
“周圍的人現下都看着,你不給朕面子,待會兒難堪的肯定不止朕一個。”
聽了這一句話,蘇婉容嬌軀微微顫了下。她抿緊脣瓣,面上卻不再繼續抗拒了。
男人擁着她,並沒有立時動身狩獵,而是一直走去帳帷下早便備好的寶座前,將她按在椅上,這才隨即在她身側的位置落座。
“方纔可用了早膳?這裡的點心不錯,馬奶酒也是新釀的,嚐嚐。”
青銅四足酒樽內蕩着清淡透明的液體,呈奶白色。蘇婉容從前沒見過馬奶酒,卻也聽說過這是以馬奶釀製而成,味道偏酸辣的酒。釀製手法獨特,步驟也繁複,是以京中其實並不常見。
但是蘇婉容平日就不喜喝酒,也不會喝,更何況這酒還是身側那男人遞過來的。蘇婉容自然不願意接,甚至看也不稀罕多瞧看一眼的,她緊繃着嘴脣,就將臉別去了另外一邊。
殷切相待,對方卻顯得不理不睬的。胤莽這邊倒是不覺有他,就將酒樽重新拿回自己這邊,仰面一飲而盡。
這一連串動作看上去都是極自然的,然而落入此時就站在不遠處的衆臣眼底,便十分震愕,甚至在許多人心中都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
新帝登基這麼久了,就是對待前朝侍奉的幾個德高望重的老臣,也沒見過他如剛纔那低聲下氣過。
邀她坐在專門爲皇帝納涼搭建的帳帷下且不說。降尊紆貴地親自伺候一個女子,即便是這名女子確實是個美人,他們這些個朝臣從前也是想都未曾想過的。
因了這個,他們愈發想要知道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可是晉元帝不準備提,誰敢先開口去問?故而圍觀的人心裡饒是有多麼驚奇,卻也都是默默藏在心底,不敢聲張的。都是打算待今次圍獵結束以後,暗中打探一番這到底是誰家千金。
而這其中,只有輔國將軍趙龍,以及晉元帝的近身太監李德允曉得蘇婉容的真實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