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蘇婉容風寒初愈,留在西廂院中靜養身體。其間住在別院的,也只有蘇太傅過來看望了兩次。
徹哥兒近日愈來愈懂事了,一聽蘇婉容病了,嚷着鬧着要跟周嬤嬤一道兒學着照顧阿姐。
男娃年紀小,眨巴着滾圓的眼珠,白淨小手胖乎乎一隻,擔憂地緊拽自己一根手指不放。
蘇婉容自然動容,放在別人身上也罷,可這是她素來最爲疼惜的親弟。小傢伙都還不懂得如何照顧自己呢,蘇婉容哪裡捨得讓徹哥兒真的做什麼,再平白過了她身上的病氣。
就吩咐探春將徹哥兒帶下去,並輕言軟語地哄着小傢伙無需擔心,只管把心思都放在課業上。
徹哥兒空有一顆愛姐姐的心,卻無處表現。爲此,小傢伙還悶聲發了好些天的脾氣。
而那蘇太傅呢,愛女心切,將蘇婉容這次的風寒歸因於下人伺候不周。
即便蘇婉容已經及時解釋,蘇太傅仍舊放心不下。
自己平日政務繁忙,抽不開空閒陪伴病恙的女兒已是心中有愧,故而再不聽蘇婉容勸阻,硬是大費周章地,親自給西廂挑選了五名最有經驗的嬤嬤婆子,就爲照料四姑娘一人。
因了這件小事,後來還惹了別院的姑娘夫人們又一陣的嫉妒眼紅。
**
蘇婉容從旁有人伺候,一人在院中自得其樂,原本是十分安逸的事情。
可近幾日,蘇婉容竟然失眠了。
即便夜裡點燃了濃郁的薰香,蘇婉容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如何也難以入睡。
一閉眼,腦海裡總能浮現出一個身着粗布裋褐的男人,以及他自大放肆至極的嘴臉。
不僅如此,她的耳畔甚至反反覆覆,迴盪着全是他的那句“待時機成熟了,等我回來接你。”
蘇婉容不曉得那人口裡的“時機”指的是什麼,也並不想知道。而他當時以鄭重承諾的語氣,說的什麼“回來接她”,蘇婉容嗤之以鼻,更是完全不準備放在心上。
可無論蘇婉容表面上如何淡定從容,那段時日,每每入了夜,她依舊睡不着覺。
就算她多麼不想承認,那男人猝不及防地突然出現,一而再再而三地,確確實實將她的生活以及心境徹底打亂。
總在她眼前晃,她想抹去,一時半會兒也抹去不了。
後來偶然聽見周嬤嬤說起,太傅府侍衛隊長好似換了人。先前那一個不知怎的,賣身契還留在徐姨娘手裡呢,就不管不顧的忽然消失不見了,也不知究竟跑去了哪裡,可把徐姨娘給氣了個夠嗆。
蘇婉容知道那人數日之前就已經連夜離開了,故而聽得這個消息內心卻是毫無波瀾的。
直到又過去了幾個月,蘇婉容再也不曾於太傅府中見到那個男人的身影。
這個時候蘇婉容已經隱隱有些意識到,那個男人也許從今往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可是她與那人前世就不曾有過交集,此生與他的相遇完全只是個意外,她原本不願繼續與這樣身世撲朔迷離的人再有什麼交道。如今他徹底消失了,不正是她心中所希望的那樣?
蘇婉容頓時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但隱隱約約的,心裡又彷彿有種十分怪異的情緒。她說不上來是什麼,就如同梗了一個什麼東西,並不礙事,卻久久都在那裡。
她將這種膈應的感覺歸因於,那男人臨走前說過的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言語。
思及此,蘇婉容不禁又在心中冷笑。
這人果然是個沒廉恥的,什麼朝思暮想,念念不忘,胡言亂語張嘴就來。三番五次輕薄褻瀆於她,這等賊人,最好永遠消失,再不要回來打攪她的生活。
可無論梗了什麼樣的東西,無論有多麼膈應。時間一長,總是會慢慢淡去的。
建和十六年深冬,宮內傳出建和帝殯天的消息。沉悶的喪鐘響了足足半月,整個紫禁城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先帝因舊疾駕崩,朝中諸多大臣都以爲,備受建和帝寵愛的太子是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人選。
孰料當御前太監早朝時分依照旨意,唸完先帝留下的遺詔。滿朝文武霎時間譁然一片,難以相信奉詔繼位的竟然並非皇長子,而是不知忽然從哪裡冒出來的二皇子!
建和帝遺詔中書寫到的,那個失散民間多年的二皇子殿下……
所有朝臣面面相覷,從前根本不曾聽得先帝提起過。
而對於先帝的這封遺詔,
朝堂之上,分作兩派。其中一派對先帝的聖旨深信不疑。宣稱既建和帝已逝,他們自然誓死擁護即將榮登大寶的新帝。
而另一派,則以皇太子及三皇子薛硯之爲首,出言質疑此封遺詔的真僞。
畢竟是個忽然殺出來的二皇子,素未謀面,誰也不知其真容。再加上當初建和帝立下這封遺詔時,屏退了殿內所有人,故而無人能證實是否有人從中弄虛作假。
事實上背後支持太子的也大有人在。
從出生起就極受建和帝疼愛的皇太子,雖則文治武功都算不得出衆,可如若身旁有了自幼聰穎過人的三皇子出謀劃策,便宛若如虎添翼,必能繼建和帝之後,再成就一番大業。
先是朝堂上的口角爭執,隨之愈演愈烈,兩派誰也不服誰。最後也不知是誰的一句話先點燃了導火線,戰事一觸即發。
十日之後,太子親領大軍出征,隨同的三皇子薛硯之被立作謀士,前往二皇子落腳的洛陽城,勢必奪回建和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