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看着媚姬不過一青樓女子,可是她自視清高。前幾日,忽然有一大人物分配了她這麼一份必做不可的差事,她心中還有諸多不滿。
媚姬對於自己這副天賦異稟的身子,可以說是極爲自信的。她壓根兒沒想過這個晉元帝看見自己的反應,會與她從前的那些恩客有什麼不同。她只擔心自己這青春年華,被皇帝相中以後,怕是一輩子都困在宮中出不去了,哪有從前在醉香樓裡當個花魁來得輕鬆自在?
可,此時見着了真人,單單一眼,媚姬就芳心暗許。半點埋怨也沒了,滿腦子想的都是等下如何與這位英俊高大的帝王在那龍牀之上,好一番的顛鸞倒鳳。
熟料,她暗中施展了渾身的媚術,周遭所有男人的視線幾乎都黏在她的身上了。唯有最上首那一位,眼角風都不曾瞥去她這一邊,反倒是垂下頭去,正同他身側的一個女子低聲說着什麼話。
生這麼大了,憑着她傲人的身段,豔絕嫵媚的面容。走去哪裡不是衆星捧月一般的存在?媚姬還是頭一次被人這樣忽視!當下心頭便掠過一絲不悅,下意識微微挪動目光,掃向皇帝旁邊的蘇婉容。
卻見那女子黛眉清淺,玉肌鵝脂,一頭烏髮披散若雲,嫋娜柔軟的身段就這麼輕輕地半倚於案前,真真便像那誤入凡塵的九天仙女兒,隨時準備乘風而去。偏偏身上卻是一襲黑底挑金繡鳳的繁複宮裳,便給那世間罕見的芙蓉絕色,平添了一抹雍容華貴出來。
饒是那生於尋歡之所的媚姬,身邊貌美的女子比比皆是。乍一瞧見這般姿容。一時也不禁有些看呆了。
生得這般顏色,也怪不得總有傳聞在說,晉元的新後容貌傾城,冊封大典之後,便獨佔帝王恩寵。
視線停留了片刻,媚姬仿似忽然察覺到了什麼,又是一愣。待她想明白以後,鳳眼當即散出流光溢彩,紅潤飽滿的脣勾起了一個微微上挑的弧度,她得意地笑了。
這個女子美則美矣,卻顯然並不是她的對手。
外面關於媚姬的種種流言,自然都是真的。但媚姬之所以可以坐上醉香閣花魁寶座,靠得並不只有她身上這股子得天獨厚的魅人奇香,還有她後天苦心修習而來的這一套御男功力。
她腿間功夫了得,又深諳男女之事。只消得一眼,就看出來這女人……或者更準確地,應當說是姑娘,瞧看晉元帝的眼神不對。
這男女間的牀第之事,每每就是這樣奇妙。只需得春宵一夜,相同的眉眼,瞧看上去就是不一樣。
女人的美,是由男人一手滋潤出來的。再看晉元帝身側的年輕皇后,她眸光清亮澄澈,甚至帶着丁點尚未褪去的稚氣,恐怕至今還沒嘗過男人的滋味呢。
放着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在身邊只看不吃。原因只可能有兩個,一則是男人不舉,或者有其他什麼難言之隱,二則是美人自己不情願。
媚姬閱人無數,識人本領亦是極強。就看晉元皇帝身姿彪悍英武,鼻樑又極爲高挺。只這麼一瞧,媚姬便能確認這皇帝必然也是個天賦異稟的人物,所以這第一點可能,媚姬直接給排除掉了。
至於這第二點嘛……
媚姬她一點也不關心皇后娘娘是怎麼想的。但,晉元帝尚未碰過皇后,這個消息,對於媚姬而言,絕對是天大的喜事。
晉元帝立後以後,就不曾冊封其他嬪妃了,媚姬心想,以她這等天生媚骨,但凡皇帝肯稍稍瞧上一眼,嘗過她的房中秘術,必然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再離不開她半步。往後就算瞧見諸如皇后這般的清麗絕塵佳人,恐怕也是食之無味,再提不起丁點興致來了。
與此同時,蘇婉容這一邊。她剛剛與讓媚姬春心蕩漾的,那個威武高大的晉元皇帝,發生了一場短暫的爭執。
說是爭執,也並不十分恰當。其實又是男人在耍無賴,理直氣壯地提出了一些強人所難的要求。
男人忽然開口說要接父親入宮與她見面,蘇婉容自然是驚喜不已。可原本說得好好的,男人半道忽然又改變了主意,聲稱想見父親必須得以盡心伺候他兩夜作爲交換。
蘇婉容心道自己此番有求於他,伺候那便伺候把,左右應當與早前南苑的那幾日相差不會太多。孰料,男人卻道,盡心伺候與尋常伺候又不一樣。其中她要做的事情就不單單隻有替他暖牀這一點,還得侍奉他沐浴,親手爲他搓背。
聽了這個,蘇婉容的臉色立馬就黑了。曉得男人這是在耍流氓,她繃着面容不去理會。而別開臉的同一時刻,恰好也便瞧見了此時正跪在殿下,通體只着一層薄紗的媚姬。
“奴家媚姬久仰陛下龍姿威嚴,心中仰慕不已。今夜親眼目睹,乃是媚姬之幸。奴家願爲陛下獻上一舞,倘若陛下不嫌棄奴家舞技拙劣,還望陛下能夠滿足奴家這一小小心願。”
方纔李公公來報,口中說道的明明是由殿閣大學士呈上來的舞姬,爲皇帝及一衆大臣獻舞助興。到了媚姬口中,直接省去了大學士這一步驟。又兼鳳眸含情,直勾勾拋過去的媚眼,愛慕之意溢於言表。
美人兒眼中只有晉元帝,在座的那些早已被媚姬勾得心猿意馬的一衆男賓,紛紛心生惋惜。可惋惜也沒有用,誰叫別人纔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呢。
美人有情,現下唯一的問題便是,晉元帝是否有意?
晉元帝封后大殿以後,也不是沒有過欲討皇帝歡心的大臣,獻上自家府邸的妙齡貴女。比對皇后娘娘的模樣,那些長相歪瓜裂棗的還真沒臉往宮裡送,送上去的都是些膚白貌美杏眼桃腮的大家閨秀。有一個兩個的,甚至眉眼上,與新後有那麼幾分相似。
可,無論獻上去的貴女是如何的天香國色。晉元帝總是顯得興致缺缺,甚至連遞上來的畫像也懶得翻看,就不耐煩地叫李德允把人給打發走了。
帝后新婚燕爾,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刻。這晉元帝看上去又是個不重女色的,對上這媚色天成的舞姬,各位大臣心中也煞是好奇,皇帝的反應如何。
卻見那坐於最上首的晉元皇帝,好似漫不經心地掀動眼皮,目光在媚姬身上懶散地打量了一圈。
良久,皇帝略微一笑,竟是點頭道:“如此甚好,朕恰好覺得今夜宮宴煞是乏味,達卿能有此忠心,朕心中甚是寬慰。既是京城第一舞姬,舞技豈會拙劣不堪?朕,信得達卿眼光。”
這便是應允了。
晉元帝話音剛落,曾經獻過美人的大臣,心中暗歎,原來並非皇帝不近女色,而是自己送上去的那些,不合皇帝口味。不過也是難怪,如媚姬這般的妙人兒,確實世間少有。
蘇婉容身軀微怔,眸光下意識就落去旁側的男人身上。
卻見方纔還厚着臉皮同自己一徑說着些渾話胡話的男人,此時側臉冷峻剛毅,目光卻直勾勾盯着殿中央的那個妖豔女子,好似受了蠱惑,心神當真給吸過去了那般。
一雙淺月一般的黛眉,就這樣不自覺地蹙了起來。
而那媚姬呢,則是面露喜色。
這便對了。
心道這晉元帝面上再如何能耐,脫去了外面那層天子的皮囊,骨子裡不也還是個凡夫俗子?她若是動了真格,但凡是個正常男子,哪裡受得了她的這般的故意撩撥?
這廂踩着蓮步,輕盈上前。離得近了,忍不住再朝殿上偷偷一瞥。
明燭的照映下,只覺得這會兒瞧見的晉元皇帝,比對方纔,更加的俊美無匹。卻見他五官深邃猶如鐫刻,明明對她已有了那方面的心思,偏偏面上端得是一派眉目森嚴,薄脣冷清。
可是呢,媚姬就喜歡男人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越看越愛,一顆芳心真真是噗通噗通撞個不停。
樂聲響起的那一刻,媚姬眼裡就只有殿上那一人。
踏出的舞步,可是比侍奉從前任何一位恩客的時候都要用心多了。她那一雙傲人的酥胸,身姿扭轉間高高挺起,渾圓豐腴的臀,隨着舞曲的節奏搖擺盪漾。媚姬施展了渾身解數,媚態橫生地撩撥殿上皇帝,不僅跳,嘴裡還唱,那香豔露骨的詞兒曲,被這一把柔膩纏綿的嗓子軟嬌地哼唱出來,只聽得圍觀的大臣,都是個個口乾舌燥,血氣直往下涌。
蘇婉容是養在深閨中的官門姑娘,雖然上一世活到二十幾載,卻也是王府中老實本分的後宅婦人。諸如媚姬這般的風塵女子,蘇婉容之前從未見識過。
原本也不過十七、八的模樣,身上裹着一抹輕薄仿若無物的紅紗,幾乎**地呈現在衆人眼底。做出這樣不檢點的事,蘇婉容這個旁觀者,都覺得雙頰發熱,替她感到羞躁不已,可這女子本人,面上卻是半點羞慚之意也無的。
就見這媚姬,舞姿倒也算不得多麼曼妙驚豔,卻是千嬌百媚,極盡的放浪形骸。一雙上挑的鳳眸脈脈含情,頻頻往男人這邊拋着媚眼。揮拂水袖時,風情無限。越是跳到後面,舞姿越發撩人,等舞曲奏至高潮,女子蓮步輕盈,衣衫半解,她盪漾着柳條般細軟的腰肢,幾乎是貼着男人跟前的一方案几在跳了。
尚未出閣的姑娘,竟能放浪成這般地步,蘇婉容過去是想都不曾想過的。看到這裡的時候,蘇婉容其實已經有些看不下去了,可還是抿緊嘴脣,坐在原處一言不發。
直到曲風一轉,鼻間一陣香風忽然撲鼻而來。蘇婉容只聽耳畔軟軟膩膩的“啊呀”一聲,下意識擡頭,卻見那媚姬似乎不慎崴了一腳,籠在薄紗之下的雪白豐盈身子,就這麼輕飄飄軟綿綿地直接撲進了男人懷中……
“嘩啦”一聲。
蘇婉容自席位站了起來。
袖下雙拳緊緊捏着,她目光掃向身側,扭結在一起的二人,嗓音冷冷地道:
“臣妾忽察身體有恙,怕是需得提前離席,早些回寢宮歇着了。餘下的宮宴,還願陛下自己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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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容回去鳳儀宮,回想起方纔發生長和殿內發生的一切,良久後,她覺得自己在文武百臣面前貿然離席的舉措,似乎有點過激了。
不管怎樣,那份約書在她身上同樣奏效。人前她是他的皇后,這般隆重正式的宴席,她不應該因了一個獻藝的舞女,甩一個皇帝的臉色。
可,腦海裡一浮現起媚姬風情無限的舞姿,以及當時佯裝跌倒,撲進那人懷裡,她鳳眼迷離,恨不得將那一雙軟盈直接塞去他胸膛的迫切模樣。
蘇婉容心中冷笑,看,這就是這個男人。今夜以前,還對着她百般胡攪蠻纏,如今不過是一曲舞的功夫,對上一個媚態橫陳的舞姬,立馬原形畢露。他不是想要人近身侍奉他,盡心伺候他沐浴替他搓背嗎?想來她不願意做的事,這個媚姬應當是樂意至極的。
兩個急色的人,興致相投,想來倒是極爲般配。
又憶起他前世後宮中的諸多佳麗美眷,蘇婉容抿了抿脣,不禁嘲弄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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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莽闊步踏入鳳儀宮的時候,裡面的燈已經完全熄了。他小心撥開珠簾,瞧見小姑娘蜷成一團面朝着牆面紋絲不動,像是已經歇了。就將手上的東西放去一邊,然後褪下外袍,輕手輕腳地爬上榻。
如往常的每一夜一樣,他極自然地伸出長臂,就要去抱睡在裡側的小姑娘。
然而,手指堪堪碰着小姑娘寢衣一角,嬌小的身子便是輕輕一顫,緊接着整個人又往裡面縮了縮,不動聲色地避開了。
胤莽愣了下。
現下雖則沒有點燈,可窗幔外隱隱有月光透進來,且胤莽夜視能力原本就是極強。小姑娘的抗拒並不明顯,卻仍舊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裝睡呢?”胤莽彎嘴角,伸出手指戳她後背,“別裝了,已經給朕發現了。”
蘇婉容閉眸假寐,根本不動。
“方纔答應了朕要好好用膳,結果也沒見你吃什麼東西。沒睡正好,朕特意吩咐人給你做了點夜宵,你起來吃了再睡。”
蘇婉容依舊不理。
胤莽沒了耐心,索性直接翻坐起身,手一伸,強行將她抱轉了過來。正想繼續迫她吃點東西,昏暗的光線下,卻見小姑娘眼圈紅紅的,竟像是哭過了的樣子。
胤莽徹底愣住了。
“婉婉?”
男人神情關切,嗓音柔和地沉聲喚她小名,一如往常甜言蜜語哄騙她的每一次。蘇婉容腦海裡想着的,卻是他與那媚姬方纔雙雙扭纏在一起的親密模樣。心中便是止不住的忿恨與厭憎。
就咬着牙,狠狠地一把推開了他。
被推開的胤莽,此時卻是一頭霧水。
他不曉得蘇婉容又在氣什麼,但橫豎她的脾氣總是說來就來,便是與她相處了這麼久了,他也鮮少真正弄懂過。於是倒也不那麼在意了,就攬住她的肩,低聲軟語地哄:“好好的鬧什麼脾氣?朕又哪裡惹你了?再氣也把夜宵給吃了,不然等下連罵朕的力氣都沒有了。”
蘇婉容去推他環住自己的手臂,卻推不開。於是就停下來,面無表情地同他對視:“陛下說笑了,陛下乃是九五之尊,我怎敢同陛下置氣?謝陛下賞賜的夜宵,只我現下真沒胃口,還請陛下立刻離開,留我一人好好休息。”
胤莽不以爲意,笑着逗她:“還說不生氣?瞧你這臉黑的,和抹了煤炭似的。好了,莫要鬧了,乖乖把東西吃了,咱們好歇下了……”
“陛下聽不懂我的話嗎?”蘇婉容突然打斷了他,道:“我不願與陛下同牀,若是陛下執意要睡這張,左右這後宮這麼大,陛下留着,我搬去別處就是。”
聽了這話,胤莽微怔,意識到什麼以後,環住她的手臂慢慢鬆開,臉色也跟着變得有些難看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蘇婉容冷笑着回:“沒什麼意思。陛下與我原本並非真實夫妻,陛下莫不是忘記了,你我之間只是一紙約書的關係。約書上並沒有寫過,這半年間,我必須得與陛下同榻而眠。我雖名義上是陛下的皇后,可期約一到,我也是要重新嫁人的,陛下這般毀我清譽,我只怕我未來的夫婿會介懷此事。”
胤莽薄脣抿成一條直線,盯着她,面上愈發陰沉了起來。
“直至今日,你仍舊覺得你與朕僅僅只是一紙約書的關係?你那麼盼望期滿的那一天,便是爲了儘早離開朕,好讓你嫁與其他人?”
蘇婉容嗓音淡淡地道:“我並非這個意思,我是隻是在陳述事實。我與陛下原本便是兩路人,強扭的瓜不甜,我無意嫁入後宮,更沒有那個能力母儀天下,這一點最開始的時候我便已經告知陛下了。陛下先前履行諾言讓家父脫險,我也並非言而無信之人,答應過陛下的事自然會竭盡所能的做好。只,期約一到,我必然是要離宮的,至於往後會不會嫁給其他的人,得看緣分,並非由我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