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少了玉華池那次聽見的粗嘎,聲線還是低低沉沉的。匪夷所思的是,此時傳入耳中,竟帶了幾分莫名的熟悉感。
只是蘇婉容她確定,兩世爲人,這是她第三次見到這個男人。
可每次見到他,這個男人總能給她帶來不可思議的驚震。
他觸碰到自己的那一瞬,蘇婉容宛若被火炙了一般,手下猛地一鬆,飛快朝後退了半步。
蘇婉容深吸了一口氣。
她直起身子,擡眸望向他。
“你到底是誰。”她櫻脣微啓,迎着男人的目光與他對視片刻,冷淡而緩慢地繼續問,
“你處心積慮混入太傅府,究竟有何目的?”
太傅府西廂院地處偏僻,與正門相接的唯一小徑,蟲鳴唧唧,這個時辰見不着半片人影。
蘇婉容問完話,四下依舊靜謐無聲,對面的男人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彷彿根本沒有回答她的興致。
方纔的碰觸雖短暫,胤莽的指尖無意識搓動,暗自回憶起那一陣的柔軟曼妙。忍不住垂首嗅了下,似乎還殘留着點兒溫溫膩膩的少女體香。
這一細小卻輕浮無比的動作恰好落入蘇婉容眼底。
蘇婉容繃緊下顎,強忍住涌上心頭的憤怒與厭惡,她冷冷啓脣,
“無論你從前做了什麼,或是今後打算做什麼,夜闖皇宮已是死罪。你刻意隱藏身份,混入太傅府。倘若以爲這樣就可以欺瞞世人,那就是白日作夢。我就告訴你,太傅不久回府,父親明察秋毫,識人辨人,你極力掩蓋的罪行,早晚會讓你付出代價。”
“哦?”
胤莽挑了下劍眉,像是聽見多有趣的事情一般,盯她片刻,動了下嘴角竟是笑了起來。
“爲我掩蓋的罪行付出代價?”
他終於開口了。嗓音輕緩,低低咬着字句,慢吞吞地不疾不徐,“倘若你不提醒,我倒都忘了……”
天色擦黑,身形高大的男人逆光站着,棱角的面龐上形成一道模糊冥濛的暗影。他低垂着眼,眸底有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濃灼亮。
蘇婉容覺得他的笑容有幾分古怪。她只停頓了一瞬,微微擡高了下巴,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吐詞清晰地說道:
“你自以爲藏匿在這裡就足以安逸度日。可你需明白,幾位夫人不辯是非善惡,不代表所有人皆是如此。天子腳下,皇城根上,容不得你爲非作歹,你最好趁早悔悟,否則一切因果報應都是你咎由自取。”
蘇婉容的話音落地,胤莽眯着眼,拇指在下巴上摸了兩下,似乎正在思考。
“是有幾分道理……”他喃喃自語一般掀了掀薄脣,目光自她姣好纖細的身段上下慢慢打量了一圈,再度回到她緊繃的臉上,嘴邊的笑不知不覺就收斂了。
胤莽的五官過於深刻,長相原本偏了剛硬,若是嘴角勾起時,邪肆而痞氣。
此時他脣角卻微微垂着,眸色彷彿比方纔更深,無端地透出幾分銳利和寡冷,配上他自己刻意弄出來的突兀扭曲的傷疤,就顯得冷毅凌厲,渾身隱隱散發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陰戾之氣。
“原本我未存過這樣的打算,如今你卻提醒了我,我倒是應該仔細考慮考慮了。”
胤莽雙眸危險地細細眯起,忽然傾身,壯碩的體魄一下子逼近了她。
他壓低了嗓音,俯視着她,用只有他們兩人聽得見的聲量在她耳邊緩慢地道:
“我想了想,我的處境倘若真如你形容那般險峻,那麼爲了藏身,當日唯一目睹過我真容的你,最是不應該繼續留着。”
蘇婉容原本說出方纔那一番話,有三分的底氣,還有幾分刻意的威脅恐嚇。
這麼多日過去了,太傅府依舊風平浪靜,這個男人舉止很是規矩,甚至與府內的其他下人順理成章地混作一片。
如此蘇婉容便能確定,此人留在太傅府,不是意欲害人性命,大抵是因了某些事情暫且藏匿,躲避風頭罷了。
但即便如此,這個男人的存在過於危險,她這纔有意出言恐嚇。
可她竟是低估了這個男人。
這樣一個危險而充滿未知性,甚至極有可能是殺人兇手的男人。兇悍冷血,不存丁點善念,談何知錯悔改,又豈能被旁人的隻言片語左右。
他眼底容不得沙子,又怎麼容得了一個對自己一再出言不遜,甚至可能威脅到自己性命的弱質女流。
蘇婉容也是凡人。
上蒼眷顧,讓她重回自己最嬌嫩清澀的年紀,她比任何人都深知活着的可貴。她確實也是惜命的。
而這男人不摻絲毫感情,顯然也不帶玩笑意味的平緩話語。雲淡風輕的,彷彿殺死她一個人,便如同隨手捏死一隻螻蟻一般容易。
手掌下意識地捏緊,蘇婉容迫使自己維持仰面直視他的姿態,可她心率漸快,手心本能沁出薄薄一層細汗。
男人微微又靠近了些,她的腳跟僵硬地抵在花壇邊沿冷硬的青石板上,深秋的晚間寒氣很重,她感受到凝着霜露的尖細枝葉沁透輕薄襦裙,隨之隱約帶來的一股微微刺人的溼潤涼意。
雲霧掩去最後一縷夕陽,皎白冷清的月光漏了出來,穿過簇簇昏暗的疏密松針,灑在寂謐異常的碎石小道。實在過於安靜,安靜得一起一伏的呼吸也能聽得清晰。
可沒半晌兒,原本面上彷彿蒙上一層戾氣的男人,臉部線條毫無徵兆地柔和下來。他凝視着她,略微揚了一下眉頭。
“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