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的老婆生得面相極其兇悍,見盧興旺將門了沒出氣的地方,就憋着怒氣去找二禿子他孃的晦氣,她一口一個狐狸精地叫着,手舞着擀麪杖就衝了過去。那二禿子他娘也毫不示弱,兩個老女人就這樣在雪地裡撕到在一起。
女人掐架甚是好看,如果你沒看過的話,未免覺得太過可惜。男人打架不過是比的力量,全都是正面攻擊,沒什麼下三濫的招數。女人們卻是恰恰相反,什麼抓頭髮咬胳膊,更殘忍的是用指甲劃破對方的臉孔,招招都透着陰險。
過了半刻中,你再去瞧那雪地中的兩個女人,各個披頭散髮彷彿夜裡的女鬼,本是光滑如鏡的臉上也多了幾道明顯的血痕,似乎方纔那場惡鬥都耗盡了彼此的體力,只有坐在雪上互相怒視對方。
盧興旺從門縫中看到了兩個女人終於停了下來,這才壯着膽子將門重新打開,他想偷偷地離開村部,因爲等兩個女人都緩過力氣來,說不定還要怎麼收拾他,他就是想好了這一點纔想趁現在逃之夭夭。
本來村部的後面是可以離開的,可後門通的地方是一條挺深的地溝,那下面足足有六七米深,別看村部其他人都能從這裡出去,可他們都是年輕力壯的,盧興旺多年來也不從事體力勞動了,低下頭都看不到自己的腳了,讓他走那裡無疑是讓其尋死,所以他才這樣冒險從正門離開。
可他才一露頭,圍觀的村民中就有好事者指着他,大聲喊道。
“村長,村長出來了!”
這一喊可不要緊,那本是在雪地上歇氣的兩個女人,立即從地上跳了起來,連滾帶爬地就追了上去,可畢竟這兩個人纏鬥已久,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儘管盧興旺看起來較爲肥大,但爆發力還是不錯的,眨眼間就跑出了衆人的視線。
當事人跑掉了,這戲也就該收場了,圍觀的村民們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看了這一通的表演之後,胡強覺得還是挺解氣的,更難得的是大丫頭和鍾彤彤見到他,也沒有之前那時候那麼尷尬了,走在一起也能夠討論一些年輕人之間的話題。
這些人都回到了孫寡婦的家,孫寡婦依舊在那邊等着衆人回來吃飯,可這都覺得不怎麼太餓,特別是胡強早就吃飽了,所以大家幫忙將碗筷收拾了起來。大丫頭和鍾彤彤兩個女孩子還主動做起來一些家務,比如掃掃地擦擦鏡子之類的。
原本胡強也是想幫一把手的,可是孫寡婦說男孩子不適合做這些,所以就將他趕了出去,胡強只好回到王家,才一踏進門就見屋裡面來了個陌生人,正在笑呵呵地與王喜民和父親胡國富母親李秀琴聊着天,纔想要不要進去打擾他們,就見父親胡國富衝着他招了招手,胡強就只好進去。
胡國富先給做了一番的介紹,胡強這方纔瞭解到這個陌生人,竟然是王喜民的親家,也就是大丫頭的公公,大娘女婿的爸爸。胡強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個人,滿頭的銀白色頭髮,頭頂上還扣了一頂深藍色的鴨舌帽,讓他看起來略顯老態。說起話來也不問不暖地,給人一種穩重的感覺。
可是,他全身上下最引人注意的,不是他的臉孔,也不是他的裝束,卻是他上衣左側彆着的那隻黑漆色的鋼筆,如果不是胡強眼花的話,那麼他可以非常肯定那是一支派克牌子的鋼筆,要知道在那個年代裡,這樣牌子的一支鋼筆是要花費許多錢的,只有真正喜愛的人,才生得花錢去購買這種東西,所以大概能夠看出來這個人起碼應該算是知書達理的。
胡強略微放了點心,大丫頭這個姐姐也是進了書香門第,這在鄉下來說已經是很不容易了,看這個老頭的樣子生出來的兒子也應該在品德上面不會太差。胡強一直觀察着那個人,被胡國富狠狠地瞪了一眼,因爲那樣盯着人看是很不禮貌的,所以胡強立刻坐到了母親李秀琴的旁邊。
新郎的父親是主要和王喜民過來敲定一下明天結婚典禮上的一些事情的,他們將事情都談得很細,其間還徵求着胡國富夫婦的意見,因爲畢竟他們都是城裡人見多識廣。新郎父親同時也提到,說新郎曾經在城裡面上過一陣子高中,所以有很多城裡的同學都來參加他的婚禮,說是那些年輕人也出了不少的主意,可能會搞得挺熱鬧。
胡強對此沒太大的興趣,他參加同事和客戶的婚禮不下百次,基本上都是同一個流程,那些個婚禮主持司儀的說辭,他到現在還能夠倒背如流,他只盼望着新郎那方便準備的飯菜不要太爛,因爲據說農村的婚禮宴都是流水席。
新郎父親只是與幾個大人談着,似乎根本就沒將胡強這個旁聽的放在眼裡,胡強也覺得沒什麼意思,就想出去拿幾塊昨天吃剩下的雞骨頭,到院子裡面逗一逗大黑,才從炕上下來,就瞧見大娘從屋外走了進來。
她笑呵呵地進屋了,見新郎的父親來了,先是挺意外,而後纔想起來跟人家親熱地握了握手,寒暄了一陣子。王喜民忍不住對她埋怨了幾句,說找了她一大早上也沒見人影。大娘卻是晃了晃腦袋,不服人地回敬道。
“當家的,這回咱們家可妥了,以後的日子不用愁了。”
大娘突然冒出來的這麼一句,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弄迷糊了,都用疑惑地眼神望着她。她也不顧及衆人迫不及待想知道她出的謎題答案的感受,將厚重的外衣閃下去之後,先是倒了杯熱水潤了潤喉嚨。
王喜民這下可犯了急,他們正談着大丫頭結婚的事兒,老婆子就上來說了一句有的沒的,之後又沒了下文,吊着所有人的胃口,他冷着臉用力地拍了拍炕沿道。
“說什麼快說嘛,婆婆媽媽的幹什麼,我在這兒還和親家有好多事要談呢!”
大娘卻是不急不緩地將手中的水碗放回了原處,然後鄭重其事地向在場的人宣佈道。
“我們家當家的,可能過幾天就要當村長了。”
“什麼?我當村長!”
王喜民難以置信地先是晃了晃腦袋,而後怒氣衝衝地站起來,道。
“你這個瘋婆子瞎說什麼,那盧興旺當得好好的村長,誰能把他從那兒拉下來,況且就是他不幹了,那還不是有老多人搶着去幹,啥時候也輪不上咱們家。你可別出去亂說,這要是讓人聽去了,笑話得緊啊,我這老臉以後還往哪兒擺。”
那新郎的父親似乎也不相信,不經意間臉上流露出些許的笑意,但卻一閃即逝,難以讓人抓住把柄,恰巧的是胡強沒事兒幹,一直在觀察着他,將所有的表情變化都一覽無餘。胡強突然感覺,這個上了年紀的傢伙,極其善於隱藏真實的自己,這種人是世界上最難纏的角色,因爲你無法得知他真實的意圖。
大娘卻是有恃無恐,雙腿一盤地坐到了炕頭上,拿起瓜子就磕了起來。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能得到這個差事,還真要感謝感謝我,要是沒了我的話,就你那性格想當上村長,我看下輩子也沒什麼希望。還不是盧興旺跟二禿子他孃的那事兒露了,搞得整個村子都知道了,鎮子裡面已經派人下來通知了,說盧興旺傷風敗俗影響極其惡劣,所以不再適合當村長一職,解除了他所有的職務。當時我就想着能不能讓你當一回村長,讓咱們家也過過官員家屬的癮。可你們也都知道盼着那位置的人實在太多,我當時也就是抱着試試看的想法,準備去村部看看誰來給下得通知。”
大娘說到此處突然停了下來,猛地一拍大腿,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只見她樂不可支地向大家問道。
“你們猜猜是誰?”
王喜民心中那個氣,心說你還賣什麼關子,就趕快說下去得了,所以他怒視道。
“廢話,我們要是能夠猜得到,誰他媽的還聽你在這兒扯蛋,你要說便說,不說我們沒閒工夫搭理你。”
王喜民雖然這樣說,但聽盧興旺被免了職,多少心中也有點期待。
大娘似乎是高興不得了,根本不在乎王喜民的怒斥,她接着剛纔的話說道。
“這人啊,你們昨天就見過了,他就是那個姜主任,就是我大侄子胡強的那個朋友。當時我見他也不是外人,就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說了,我以爲這事兒一定挺難辦的,可人家姜主任卻滿口答應了,打着包票說村長一定就是咱家的了。”
王喜民聽到這裡吧嗒吧嗒嘴裡面的滋味,心中有些竊喜,但又有點不敢相信,他擔憂地說道。
“那個姜主任,能那麼好心?昨天晚上吃了那麼一頓飯,就能幫咱們辦這麼大的一件事兒,我看不見得吧。咱們村相當村長的人,可沒少往鎮上領導家裡面送東西,都沒見他們能夠當上村長。”
大娘嘿嘿一笑,罵道。
“瞅瞅你那個熊樣,真是沒出息。人家要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還不惜着來吃你那頓破飯,人家姜主任還不是看在咱們大侄子胡強的面子上,不然誰能幫你辦這麼大的事兒,你還真地以爲自己是文曲星轉世投胎怎地,誰都上杆子來巴結你。”
王喜民聽得大娘說得不像是假的,樂得也從炕上跳了下來,在屋裡面連轉了幾個圈,嘴裡面唸叨着。
“這是真的?這是真的?我要當村長了,哈哈。”
胡強真有點擔心他跟那個范進中舉的時候一樣,來個失心瘋什麼的,估計這個年代不好找什麼屠夫之類的人,但觀察了會兒,見他總算平靜下來又重新坐了回去,正才安心了許多,看來他還並沒有失去理智。
但是,此刻的王喜民卻是喜上眉梢,新郎父親也向他表示恭喜,畢竟人家是從農民,縱身一躍到了另外一個階層。同時,新郎父親也特別注意了一下李秀琴身旁的那個半大孩子,他猜不透一個這麼小的孩子,竟然能夠認識鎮政府的工作人員。
胡強似乎是讀懂了他的心思,只是朝着他神秘地微微一笑,讓對方猜不透自己,這樣才能夠將主動權留在己方,不然的話豈不是被人吃定了。
新郎父親又和王喜民稍微談了片刻,而後就匆匆地離去,他是騎着摩托車來的,從這交通工具上就能夠看得出,新郎家的家境要比王家好上不少,但是現在王家突然升了一格,王喜民成了一村之長,那影響力自然是不同一般的。
送走了新郎父親,王喜民就不住地向胡國富道謝,說什麼生了個好兒子之類的話。被人誇的感覺必定是飄飄然的,胡國富在單位的時候被領導指揮得跟個孫子似地,難得來到鄉下能夠受到這種待遇。
“對了,你怎麼沒把姜主任請到家裡面來坐坐,起碼要吃箇中午飯什麼的,好感謝感謝人家啊。”
大娘不屑一顧地忘了王喜民一眼,笑着說道。
“人家鎮上領導來了,那些個旁村的幾個村長,早就把人請去吃飯了,哪還輪得到咱們開口,再說咱家現在也沒什麼好東西,要請你也得弄點能下口的,就那小母雞和雞蛋,姜主任還不是天天吃,早就膩歪了。”
王喜民點了點頭,覺得說得也挺有道理,他想了片刻,眼睛突然一亮,笑着說道。
“對了,孩兒他娘,村西頭不是有一家要賣狗嗎?咱們把它買回來殺了,咱們弄個狗肉火鍋,那城裡面我看不也都有這種館子,那門口停得車都排滿了,都是那些政府當官的車,保證那姜主任喜歡吃。”
“沒想到你人還真開竅了,這次真的大出血了,以前讓你買盒化妝品都不捨得給我花錢買,現在出錢買起狗來了。你看看,這人當了官之後,想法是與衆不同了。”
大娘連罵帶損地批鬥了一番,可她依舊還是同意了王喜民的說法,立即就穿上了衣服,準備到村西頭賣狗那家去先打個招呼,先把狗留下付點訂金。王喜民樂呵呵地翻箱倒櫃地找着錢,最後拿出一疊用紅綢子捆着的嶄新百元大鈔,顫顫巍巍地交給了大娘,看樣子他還有點捨不得。
“這可是親家送來了聘禮,你可省着點花。”
大娘嫌他磨磨唧唧的,一把就將錢搶了過來,又埋汰了王喜民幾句,就往外面走去,可路過胡強身邊的時候,她似乎突然記起來一件事。
“哎呀,差點把姜主任交代的這麼重要的事兒給忘了。”
大娘先是自然自語地說着,而後衝着胡強說道。
“胡強,你那個朋友,姜主任,讓我轉告你,說什麼餐館的事情解決了,你可以讓你那朋友重新開張了,不過要象徵性地交點罰款。”
胡強聽聞此話又一塊大石頭落地,拖了一個月有餘,害的自己身受重傷,到頭來總算沒白忙活。
“呵呵,那真是太好了,謝謝大娘告訴我這個消息。”
大娘笑了一笑道。
“哈哈,這有什麼,只不過是傳了個話,再說你那朋友姜主任幫了這麼大的忙。不過,我這大侄子朋友可夠多的,還有開餐館的朋友,真挺了不起的,我們村有好幾個小姑娘想去城裡面去端盤子的,正愁沒門路呢,你看你能不能幫忙想想辦法。”
胡強心說這點小事自然美問題,所以他立即答應了下來。
“這個沒問題,我朋友那餐館也正缺人手呢,只不過一開始的時候,工資要比較低一點。”
看來大娘是將所有的籌碼都壓在胡強身上了,大有如果那些人拿不到工資的時候,就去找他親自算賬的意思。
“低點沒事兒,能賺錢就成。”
徹底敲定了此事之後,大娘才風風火火地離開,並且答應下午有時間帶着胡強去那幾個有意思到城裡打工的家裡面瞧瞧人。因爲餐飲業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夠進去服務的,如果那餐館裡面的服務員都是芙蓉姐姐面相的話,估計沒有幾個會有食慾到那裡用餐,況且胡強在餐館上面似乎還另有文章想做。
接下來的似乎就沒什麼大事發生,閒聊過後就是吃飯,而後一如既往地太陽落下,人們依序進入夢鄉,可是等到胡強正是熟睡的時候,他卻被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音吵醒了,等見到大人們都慌慌張張地穿上了衣服,這才覺得似乎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問之下,才明白迎親的車隊要到了。
胡強迷迷糊糊地被折騰了起來,跟着幾個二丫頭還有鄰院孫寡婦家的兩個孩子,四處貼着喜氣洋洋的紅色大喜字,而大丫頭則老老實實地坐在炕上,讓那個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送過來的髮型師盤着新娘發,鍾彤彤在旁邊一個勁兒地羨慕幫着忙東忙西。
後來,又來了不少旁村的親戚,有胡強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反正都是來湊吃助陣的,他們也多少幫了點忙,將本就不大的一個小院擠得滿滿的。等胡強將一切大人們交待完的任務都做好,人差點沒累得癱了。
“哎,我可還是病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