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絲竹陣陣,身側席間觥籌交錯。場中有紅衣美嬌娘水袖舞動,身姿輕盈,旋轉了一曲完整的《飛天》,再看其他席上衆人,相互推杯往來言笑晏晏,眼底卻不過是敷衍而已。
“謝將軍年輕有爲,英武不凡,堪稱我南晉百年難遇的領軍奇才啊!”今天總算見到了的郡守大人舉起酒杯,略顯富態的臉上堆滿了笑容,眼中精光爍爍。“今日終於得以一見,實乃本郡之幸啊!還請將軍務必飲了這一杯!”
謝明昭毫不推辭笑着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他今晚穿了一件月白色錦袍,頭戴白玉小冠。端的一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世家公子,也不知將在場多少女子的心都捕獲了去,恐怕,連男子也不例外。
胖胖的郡守大人於是又笑呵呵的將目光轉向坐在他身側的少年身上,微微眯起眼:“這位小公子——”
南元煜正在想該如何應答,便聽謝明昭笑着道:“這是我家裡的一個遠親。”又對南元煜道;“阿煜,先前你住那個園子便是郡守大人的,郡守大人特別讓你在園中靜養,還不快過來謝過郡守大人。”
“阿煜前幾日給郡守大人添麻煩了,再次謝過郡守大人。”
“好個玲瓏剔透的孩子。”郡守大人笑容滿面地誇讚,又道:“不知小公子身體可都痊癒了,我那園子雖說有些僻靜,倒是個休養的好地方,如不嫌的話,將軍和小公子便繼續住着就是。”
“我正要與郡守大人說呢。”謝明昭接過話道:“因這幾日恐軍情有變,我就在營中住下了。再者,出門前我曾答應阿煜叔叔要好生看顧他,因此也一併將他接了過去,權當是我的隨身小廝了。恐怕是要拂了郡守大人的美意,還望大人見諒。”
郡守頓時哈哈大笑道:“這有何妨,將軍乃是一心一意爲國爲民,在下身爲晉北城郡守,理應唯將軍馬首是瞻,本郡再敬將軍一杯!祝將軍旗開得勝!”
“借大人吉言!”謝明昭笑着飲盡。
“哈哈哈將軍果然好酒量!”郡守大人環顧四下,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道:“今天這宴席的風頭可全讓將軍和小公子二人搶去了!”
謝明昭笑笑,轉頭對旁邊發呆的南元煜道:“阿煜,可有看上的?”
“......什麼?”南元煜正盯着盤子裡的羊排發呆,總覺得羶味有點重,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試着做點吃食,就聽見謝明昭與他說話,語氣還這麼——古怪。擡起頭,再看看那個笑的臉上的肉都在抖的郡守大人,腦中似乎閃過什麼,但是太快了,沒抓住。
謝明昭便好心地又重複了一遍,“我說,這裡的女子你可有喜歡的,有的話也可以挑一個——”
“謝——將軍!”南元煜一愣,刷的一下站起身,只覺得一股怒氣立時涌上頭,幾乎下意識的就要喊出對方的名諱,卻眼角餘光掃過郡守微微瞪大的眼時強行按捺住。“將軍,阿煜年紀還小,就——不必了。”他咬咬牙,看着在郡守示意下走到謝明昭身側依偎着他坐下的那個紅衣美豔舞女,別過頭去,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才道:“我忽然覺得有些頭暈,請將軍允許我下行告退。”說罷也不等謝明昭回答,猛地轉身大步朝外走去。
這個男人!謝明昭,謝明昭,你好得很!
想要快活,那便快活去吧!
一路跑到外面的南元煜忽然停住腳。片刻,他慢慢回過頭,然而後面並沒有人追出來,大廳裡的歡聲笑語依然繼續着,屋外卻像是另一個世界,安靜,空曠。
憤恨地拽下腰間懸掛的玉佩,原以爲是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到頭來卻不過是,一場自以爲是的自作多情而已。
郡守大人看了看忽然跑出去的少年,又看了看正細細品嚐杯中美酒地謝明昭,不由道:“將軍,小公子一個人跑出去怕——”
“郡守大人說的是。”謝明昭放下酒杯,站起身,也不理會旁邊那一直癡癡望着自己的舞姬,隨意地拂了下衣袍,像是拂去上面不經意沾上的塵埃一般。淡淡一笑,拱手道:“小孩子不懂事,都怪我,平日裡把他慣壞了,這便去找他回來好好教訓一番才行。還望郡守大人勿怪。”
郡守微微一愣道:“哪裡哪裡,將軍,本郡膝下尚有——”
“大人。”謝明昭揚眉,打斷了他的話。“在下實在放心不下阿煜,若是有其他與軍情有關之事,改日再來與郡守大人商討。如此就先行離去了。”言罷也不等郡守再開口,示意高曲跟上,大步朝外走去。沿途一衆被郡守叫來的當地有名望之人都紛紛起身目送他離去,又一臉驚訝莫名的望向還坐在席上的郡守大人。
“大人。”旁邊中年男子走上前來,俯身。
“嗯?”
“小姐方纔派人傳話過來,說——”
謝明昭離開後,郡守的笑容也一瞬間消失不見了,聞言只揮了下手,“讓她安心在家待着,我現在沒空理會她的事。”
“是,屬下知道了。”
謝明昭騎着馬,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身後跟着的是沉默寡言的高曲,這會兒卻忽然開口道:“你應該還在席上。”
“我知道。”謝明昭道,
“......”高曲沒說話,只是微微蹙眉,顯然是對他的回答並不滿意。
謝明昭輕嘆一口氣道:“算了,且先走這一步看看吧。”
正說着,謝明昭忽然勒住馬繮繩,停了下來。
高曲往前探身一看,然後輕輕一拽繮繩,往後退了好幾步,直到連人帶馬都退入夜色中。
南元煜從郡守府裡跑出來,身後也沒跟個人,一路沒頭蒼蠅似得亂撞一氣,等回過神來,已經不知身在何處了。
看看四周,街市上冷冷清清,只家家戶戶門口點着一盞昏黃微弱的燈,原就有些憋悶的心愈發的覺得淒涼了,正在心裡大罵謝明昭,鼻尖微動,聞到一陣熟悉的香氣。
循着味道往旁邊走了幾步,就看到一個老漢正佝僂着身子推着車往這邊走來。
那車上也不是別的什麼稀奇物,不過是幾個剩下的烤地瓜。但對於此刻腹中空空的南元煜來說,卻是在美味不過的了,立刻走上前去,身上僅剩的幾個銅板將將夠買一個烤地瓜。倒是老漢見他衣着華貴,臉卻稚嫩清秀,神色又十分不鬱。於是猜測這大概是哪家的小公子,與家裡人賭氣自己跑了出來。一時也覺得有些可憐,便又送了他一個地瓜。南元煜連聲道謝,忙捧了地瓜,也顧不得衣服新不新,地上髒不髒了,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所以當謝明昭騎着馬行至這裡時,便只看到將穿着華貴錦緞的清貴小公子,這會兒衣袖捲到手肘,毫無形象可言的坐在不知誰家門口的臺階上,雙手捧着一個烤地瓜,埋頭吃的不亦樂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