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昭的話真是讓沈氏又驚又怒, 她手指着謝明昭的臉,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而謝明昭也始終用淡淡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母親,這個女人或許從來在意的只有她永安伯府正室的地位, 和她沈家的滿門榮耀, 卻忘記了她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庭, 她的兒子也並不是她用來爲孃家爭權奪利的籌碼!
索性謝明昭在很小的時候, 就已經看得足夠清楚, 年幼的他曾經幻想過母親的疼愛,而現在,他只希望母親不要越陷越深, 終有一天,連自己也救不了她。
但是沈氏看來是鐵了心的要與丈夫和兒子都分道揚鑣了。
“很好, 果然是我的好兒子, 呵, 你真的是長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場了。母親真的是愧對你外公和姨母, 想當初,他們曾多麼寵愛你!甚至比大皇子和公主還要疼愛!你——”
“母親。”謝明昭嘆了一口氣,似乎是終於放棄了勸說,他衝沈氏搖了搖頭,然後目光凜然的, 一字一頓的說道:“母親也不要忘了, 您從來, 都是永安伯夫人, 而永安伯府, 自曾祖父起,就曾立下誓言, 只效忠皇上一人!”
“可大皇子他——”沈氏急切的喊道,被謝明昭一揮手,冷冷的打斷了。
“沒有可是,母親。所有的一切,唯一能夠作出決定的,只有當今聖上一人,至於將來會如何,那要看陛下如何定奪,身爲臣子,只有服從。”
沈氏卻洋洋自得道:“你說只有服從,你以爲還能騙的了我?告訴你吧,皇后娘娘已經都知道了,當初六皇子根本沒有被送走,而是進了咱們府上,就是那個跟在你身邊的孩子,阿昭,當初你百般維護那孩子,還把他帶在身邊,又一路帶到了晉北去,你們關係一定很好,想必那孩子也很信任你吧。”沈氏眸中精光一閃,笑道:“皇后娘娘說了,只要你把那孩子交出來,你想要兩不想幫,想要中立都隨你,以後母親也決不再幹涉你的決定,而且事成之後,永安伯的爵位又算得了什麼,哪怕做個親王也都沒什麼難的。”
謝明昭臉色漸漸冷了下來,他對自己的母親,從這一刻起就不在抱有任何幻想了。謝明昭擡手,只見高歌一個閃身,就來到了他身邊。
“夫人偶然風寒,大夫說了,最好在府中靜養,謹記不得再次受涼。”謝明昭頓了頓,眼角餘光掃過院外跟隨沈氏一道來的幾個婢女小廝,朝高歌示意他將那個鬼鬼祟祟打算離開的身影一把揪了出來,扔到了謝明昭的腳下。謝明昭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臉上帶着冷意,語氣淡淡的繼續道:“從今日起,夫人就住進東邊的梅院,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準私自進入院中,倘若有誰敢驚擾了夫人的靜養,本將軍一律按照軍法處置!”
沈氏不敢置信的看着謝明昭,臉色一片慘白,她今天確實是打算跟兒子撕破臉的。但她絕對不曾想到,兒子居然比她還要決絕,居然敢將她軟禁起來。
“謝明昭你敢,我可是你母親,也是永安伯的女主人。”她猛地轉頭看着旁邊逐漸靠近自己的不知何時突然來到的女暗衛,緩緩掃過被抓住按倒在地連聲音都不曾發出一下的心腹,只覺得一股涼意從心裡蔓延至全身各處。“我是你母親,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我是你母親!我是皇后的親妹妹!我是永安伯府的女主人!你怎麼敢!!謝明昭——!”
沈氏被帶走的時候,那雙眼睛裡的恨意幾乎要將謝明昭撕碎了,然而她曾最寄予希望的兒子卻只是背過身去,再也沒有看自己一眼。
沈氏淒厲的慘叫聲終於漸漸消散,而嚇得整個人都癱在地上的某個小廝,卻只是渾身哆嗦着話也不敢說。
“將軍,這個人怎麼辦?”高歌問道,這傢伙就是皇后一直放在沈氏身邊傳話和永安伯府的探子,不過很可惜,永安伯府裡,唯一一個拎不清的可能只有沈氏和——而現在,只剩下那個人了。
“軍中若是發現奸細,該如何處置?”謝明昭淡淡問道。
高歌摩拳擦掌,“若是改邪歸正,棄暗投明,等調查清楚他之前做過些什麼,對我軍造成多大的損失,按照比例給予減罪一等,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鞭打一百下,只要能扛下來就算他過了。”
他鄙夷的看了一樣地上聽到他那番話嚇得已經幾乎暈過去的人,就這素質還來做探子,都不用別人抓到自己早晚會露出馬腳來的。於是故意用森冷的聲音接着說道:“但若是那種冥頑不靈之人,就剜去雙目,砍掉四肢,在拔掉他的舌頭,扎聾他的耳朵,然後——嘖,真是沒用,這就暈過去了,我還有一百多種折磨人的方法沒說呢。”
高歌伸手掏掏耳朵,擡腳踢了暈過去的膽小鬼一下。
“父親不日將從宮中回來,但聖上如今身邊仍然危機四伏,朝中楚相等人手中也並無兵權在手,高歌,我必須留在京都,直到陛下將——接回來。”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什麼,神色也緩和了下來,但很快又重新皺了起來。“不知小七現在如何了,我將他留在雪國,不聲不響的就回了京都,他心中一定會怪我丟下他一人。”
“將軍,我想七殿下若是直到了緣由,一定會理解您的。”高歌忙道。
“微生若雖然與雪國有聯繫,但我相信在他心中,他始終還是以南晉子民自居的,畢竟他欠人情的那個人,如今可是一心一意要當個南晉人了。”謝明昭一邊往書房走去,一邊問高歌道:“我讓你給楚飛廉送的話,你可送到了?”
“放心吧將軍,收到您的命令,我當即就派人將話送到了楚相府中。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楚大公子應當早就到了霜城了。”高歌提起這事,語氣有些幸災樂禍,誰讓柳子卿居然在霜城擺了自家將軍一道,雖然他並沒有惡意,但是在將軍眼皮子底下將七殿下帶走,這可是觸到將軍的底線了,既然如此,將軍也不會給他留面子,轉身就把他死死捂住的秘密傳信給了柳子卿最不想讓知道的人——楚飛廉。
這不,聽說楚大公子連隨從都沒打一個,臉色鐵青的當日就收拾好,自己一個人去了霜城,鐵定是去找柳子卿算賬去了。
別忘記了,除卻那個不能說的秘密,他設計‘陷害’的七殿下可是楚大公子的親表弟!楚大公子當初能爲了一個據說‘眉眼’長得有幾分似自家表弟而被柳子卿‘看上’的小倌將柳子卿一拳打到千里之遙的霜城去,如今他親自去了,柳子卿的日子恐怕不會那麼好過了。
活該!高歌暗自恨恨的罵道。
謝明昭推開門,“你在外面守着。”
“是將軍。”
將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謝明昭在顯露出一絲疲憊的神色來。揉了揉眉心,他走到桌前,低頭看着案上的一幅字。
那字跡就像是個剛學寫字的孩童寫出來的,並沒有什麼值得欣賞的地方,但謝明昭就是盯着這樣一幅字,看了一個上午,一動不動。
阿煜,謝明昭伸手,一個一個的撫摸過紙上的字跡,就好似,撫過少年精緻的眉眼。對不起,我說過一定會好好保護你,不讓人在將你從我身邊帶走,可我又一次食言了。
對不起,阿煜。
“阿嚏!”南元煜將身上披着的斗篷攏緊了些,吸了吸有些紅的鼻頭。奇怪,有人在念叨自己嗎,怎麼好端端的忽然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
“冷?”微生若問道,他這馬車上可是燒着上好的銀絲碳,暖烘烘的他都只穿了一件單衣,而南元煜甚至還裹着一件毛領斗篷,就說他有內裡護體,對方好歹也是個半大小子,裹成一個球樣,怎麼都不該冷吧?
“不,不冷。”南元煜搖搖頭。
微生若卻是眼中流光一轉,忽地笑道:“那莫不是,有人在想你?”
“啊?”南元煜微微張嘴,一臉迷茫。
微生若一拍手,打趣道:“說不定是某個把你拋下的人,這會兒良心發現了,所以在念叨你呢!”
南元煜微微一怔,似乎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謝明昭。
他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馬車駛出小巷,走進熱鬧的街市。但此刻,那些熱鬧的聲音卻彷彿是一陣冷風,從他的身旁刮過,然後漸漸遠去。
他眼中聚起萬般複雜情緒,卻又快速散去,只留下滿目迷茫與惘然無措。
心之所念,如今卻在何方?
而他靜數冬日漫漫,又誤心期到下弦。【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