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元煜垂下眸, 小聲道:“見過的。”
半天沒聽見謝明昭回應,小心翼翼的擡頭朝他看去,就見謝明昭好整以暇的笑看着他。
“次數也不算多, 印象裡, 不超過一個手掌的次數吧。”看謝明昭這架勢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南元煜只好多說了一句。
“都是什麼時候的事?”謝明昭又問。
南元煜手指攥緊了衣服, 慢吞吞地道:“大概五歲以前吧, 不過那個時候我還不怎麼記事,隱約記得有人指着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說那是我哥哥,但也只沒怎麼接觸。”
雖說是一母同胞, 但宮裡的人都知道,六皇子和七皇子在皇上心裡, 那可是天差地別的待遇。
六皇子天資聰穎, 甚得聖心。
而七皇子卻正好相反, 天資愚鈍,若不是六皇子的關係, 恐怕皇帝陛下根本不記得自己還有這麼樣一個皇子。
所以七皇子雖然是養在太后膝下,但自從太后薨後,宮裡的人也就不在把他當回事。
在這樣的深宮之中,作爲一個不得勢的主子,很多時候還不如一個得勢的奴才混的好。
誰看不順眼都可以上來欺凌一番, 小小年紀已經受過許多苦。
謝明昭也想起曾經見過的那個小娃娃。
他十一歲就自己徵得皇上和永安伯的同意, 孤身一人去了西南。
在那裡待了幾年, 因爲打了一場勝仗取得了一份不小的軍功而被聖上召回京都面聖。
皇宮他並不是第一次來。
姨娘被冊封爲皇后的那年他來過。
雖然他婉拒了他的皇后姨娘想讓他做皇子表哥伴讀的美差, 卻逢年過節或是在皇后生辰之時隨着母親進宮來請安的。對他母親來說, 永安伯就應該與皇后以及西南王府緊密聯繫在一起纔是最好的選擇和出路。
但謝氏不知道的是,這其實只是她一個人的想法。
那一次被聖上召回, 他是一個人進宮。
頭上頂着的不再是永安伯府的世子,也不是西南王的外孫,皇后的外甥這些頭銜。而是實打實的靠他自己真刀真槍拼來的軍功。
沒有人會小看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
在那一年,謝明昭被封爲鎮南將軍,是整個南晉朝最年輕的少年將軍。
但所有人都承認,這個軍銜,實至名歸。
雖然也有不少人愈發的擔憂起來了。
西南王手握二十萬雄兵,如今連他的外孫也這樣出彩,將來還有誰能在兵權上能比得過西南王?如果西南王真的有野心,難道要靠文臣們一擁而上用嘴巴說贏嗎?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因此包括左相在內的一干臣子都曾對皇上諫言,要求給謝明昭一個虛職就可以了,切勿再讓他手中有兵。
但卻被皇帝一一駁回了。
天漢帝如今共有八個皇子,十一位公主。
算得上的子嗣昌盛。
皇長子南元辰是謝氏所出,如今已是嫡皇子了。二皇子南元奕是廢后楚氏所生,只可惜不滿兩歲便已夭折。這兩位皇子都是皇帝還是太子時出生的。在那之後,皇帝就再無所出直到登基。
登基后皇帝陸續有了三皇子南元澈,其母爲靖國公之女陸貴妃。而四皇子和五皇子的母妃分別爲楊嬪和寧嬪,分位太低,兩位皇子又都資質平平,幾乎無人注意。
再然後,便是當初天漢帝因爲酒後亂性而臨幸的那位廢后身邊的宮女所生的雙生皇子,六皇子南元衍和七皇子南元煜。誰能想到當時皇帝醒後大發雷霆險些留不住的皇子,如今居然會成爲最受皇帝寵愛的兒子呢。
至於八皇子如今纔剛出生不久,以後會如何誰也不知道。
朝廷現在也分爲幾派,以西南王爲首的大多是武將,還有右相於丘都是支持皇長子的人。以左相楚問青爲首的大多數文臣卻是佔中立的,但也有人私下傳言他們大約是站了六皇子那一面。
而其他少數文臣武將則是站在三皇子南元澈那一邊,畢竟他母族也是世家大族,是曾與高祖皇帝一起並肩打天下的肱骨之臣。
這些年,很多人都覺得愈發的看不懂聖上了。
謝明昭也曾經這樣認爲,直到那次他受聖上傳喚,與聖上在御書房裡談了一下午。
他覺得,自己或許有些明白聖上爲什麼會做出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決策了。
被皇帝身邊最信任的內侍王德帶着往御書房去的路上,謝明昭原本目不斜視的沉默的跟在王德身後走着,然見前方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低頭趕路,一頭撞到了王德身上。就在王德訓斥那小太監的時候,他眼角餘光卻掃到假山後面露出一個小小的鞋頭。
那一看便是小孩子的鞋頭用的卻是皇子才能使用的黃色緞面。
在宮裡,被告誡最多的話就是:看見了也要當做沒看見,聽見了也要當做沒聽見,這樣才能活得更久。
但是謝明昭那天卻忽然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在那小小鞋頭刷的一下縮回去的瞬間,他擡起腳,往那邊走了過去。
於是他便看到了那樣一雙眼。
憤怒,不安,迷茫,還有恨意交織在一起。
這樣複雜的眼神出自一個看起來不過五歲左右大的小豆丁,去讓謝明昭忍不住開口:“你是誰?”
他本來以爲那孩子不會理他,下一秒卻聽到他反問自己:“你又是誰?”聲音軟軟的,但語氣卻像個小大人一般。
但沒等謝明昭回答,他已經自己說出了答案。
“你是謝明昭。”他雙手覆在背後,明明個頭還不到謝明昭的腰部,聲音還是軟軟的,氣勢卻是居高臨下,令人臣服。“火燒敵人糧草,帶兵偷襲敵軍後方大營,剛過十六便被封爲鎮南將軍,名揚天下的少年將軍謝明昭,是也不是?”
那個五歲大卻聰明的令人驚奇,眉目如畫的小娃娃,應就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六皇子——南元衍。
“我是謝明昭。”
他單膝跪地,沉聲回道。
“我就知道,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他微微歪頭,眼中的那些負面情緒忽然如退潮一般快速散去,只留下一雙燦然若星辰般明亮透徹的雙眸。
那一瞬間,謝明昭覺得心底某處好像忽然打開了一道細微的口子。
有些人,出現的不早也不晚。
就在最恰當的時候。
卻令人猝不及防。
“謝明昭?謝明昭,喂,謝——”
“......嗯?”從久遠的記憶中回過神來的謝明昭神色還有些恍惚。
南元煜蹙眉,這人剛纔明明是在跟他說話,結果說着說着就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整個人都變得恍恍惚惚的,視線雖然一直是盯着自己的臉在看,但南元煜又不是傻子,對方那一臉‘回憶’的神色顯然是在透過自己的臉想着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是誰,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雖然他知道自己不應該生氣,而且生氣也沒用,但這一刻,他仍然覺得怒從心底起,燒的他忍不住想要大聲咆哮起來,卻還是狠狠的壓了下去。
這不算什麼,他對自己說。
我不過是一個過客而已。
有朝一日,說不定就在什麼時候,我就會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
在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他這樣勸着自己,但——“謝明昭把你的狗□□神收回去!!從現在起,不許在盯着我的臉看!!把頭轉過去,立刻馬上!!”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謝明昭扶額。
“你誤會了阿煜。”
南元煜的回答是一臉高冷的‘呵呵’。
“我說真的。”
“誰說我誤會了?”南元煜送他一個大白眼,“那你說說我誤會什麼了?”
謝明昭:......
南元煜切了一聲,“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無所謂,反正那些也不關我的事。”他撐着下巴眨眨眼道:“謝將軍,你還記得的吧,你答應過我一個承諾。”
謝明昭眸光微閃,笑道:“怎麼,你是要我現在來實現這個承諾嗎?”
“不是。”南元煜搖搖頭,“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
謝明昭神色微冷,“我說過的話,不會忘。”
“那就好,謝將軍的人品,我還是信得過的。”南元煜拱手鄭重其事道:“那接下的,就要拜託謝將軍咯。”
謝明昭便又緩和了神色,淡淡道:“客氣。”
“不客氣,不客氣,我可是不會跟謝將軍客氣的。”似乎是覺得氣氛有些僵硬,南元煜搖頭晃腦的耍寶道:“我還是個小孩子,可不知道客氣爲何物。”
謝明昭扯扯嘴角,一笑:“幸好我有先見之明。”
南元煜瞪他:“我可不覺得謝將軍這是在誇我。”
“幸好,你也不笨。”
“你——!”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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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包內,哈因沉默的站了許久,還是忍不住皺着眉開口問道:“父親,爲什麼不跟我說,您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朋友是南晉人。”
阿和大手一揮,滿不在乎的道:“那又如何?難道你老子交朋友還要問過你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父親。我剛纔已經看出來了,那個你認識的青年,來頭一定不小。可是現在——”
“現在如何?”阿和冷了臉,“哈因,他們在這裡的事情,你給我看牢了其他人。誰敢透露出去一點,我就把他的頭擰下來喂狼!”
“哈因一定會看好所有人的,父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