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萬籟俱靜。
偌大的園子靜悄悄,清冷的月色下,幾道身影飛快的在屋頂上閃過。爲首一人突然停住腳,身後跟着人齊齊站住,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響。等了片刻,看着下方一個起夜的人迷迷糊糊地提着褲帶從茅廁出來,回了下人房。帶頭地略一點頭,做了一個手勢,幾人便又繼續朝着東南角唯一亮着燭光地屋子悄然無聲地摸了過去。
還點着燈的屋子裡,搖曳的火光下,是一張略顯稚嫩青澀的小臉。但此刻,這張眉目清秀的小臉上卻露出了與這個年紀不符合的深沉表情。
在他身後站着一個身着黑衣面無表情的男子。
“高曲大哥。”低頭將手中的地圖反覆看了幾遍的南元煜終於出聲,開口喚着被謝明昭派來保護他的高曲。“看地圖上所標識的,還有之前將軍跟我說過的,雪國與我們距離他們最近的霜城之間,還隔着連綿的雪山。正因爲如此,所以我們與他們幾乎是井水不犯河水,安然無恙地相處了有近百年的時間。那他們這次是怎麼翻過那皚皚的雪峰,還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深入到我們城下卻不被發現的?”
高曲愣了下,表情莫測地看了南元煜好一會兒。也不知是爲南元煜小小年紀就能說出這番話來而感到驚訝,還是爲對方居然就這麼大大咧咧的當着自己面毫無隱藏地說了出來。
等了一會兒不見高曲回答,南元煜有些奇怪地轉頭朝他看過去。高曲忙正色道:“據探子來報,他們似乎從雪峰另一邊找到了一條捷徑能夠更快速地到達我們這邊。”
“捷徑?”南元煜摸了摸下巴,眼珠轉了轉,忽然一拍手道:“是了,沒準就像書裡寫的一樣。他們大概是發現了雪山內部有通道可以過來!沒錯,說不定就是這樣!”
高曲神色忽然一變。
南元煜眨眨眼,玩笑道:“怎麼了高曲大哥?啊,難道你被我的猜想震住了?這沒什麼啦,我猜將軍一接到那邊傳遞來的消息一早就想通了。”所以對方纔會氣定神閒地給霜城那邊回信吧。
高曲卻搖搖頭,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說話。
南元煜微微瞪大眼,指了指屋外面。有人在外面?
高曲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神色逐漸變得凌厲起來。
南元煜身子一顫,頓時悟了。這個時候,園子裡的下人應當早就睡下了,剩下唯一還在走動的只有那隊被郡守大人派來的護衛還在巡邏。
但此刻高曲微蹙的眉和冷峻的神色都讓他十分確定,高曲所謂的屋外的人,並不是那隊護衛,而是另有其人。而且那隊護衛,想來這會兒早已是凶多吉少了。
南元煜死死攥住手心,緊張地盯着高曲,一動也不敢動,唯恐發出一點動靜就被外面的人聽了去。
他望着高曲,用眼神詢問道。怎麼辦?是闖出去,還是等着?也不知道外面來了多少人,能放倒一隊護衛,肯定不是一個人。
高曲微微垂眸,也在沉思。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外面冰冷的月色照進屋裡,房間裡的氣氛像是繃緊的弦,稍微一動,便會斷掉。
就在這時,高曲卻忽然動了。
南元煜只覺得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原本站在自己面前的高曲已經不見了身影。
他忙往周圍看去,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刀劍相撞之聲,伴着幾聲悶哼,似乎是有人從房頂噗通一聲跌落在地。
南元煜仍舊不敢動,更不敢靠近門邊。在高曲沒有發話之前,他只能老老實實地站在屋子中間,就那麼安靜地等着高曲解決外面的人。但他也不是真的一點防備沒有,他背對着身後的書架,右手死死抓着燭臺——
“熄燈!”外面忽然傳來高曲的聲音,南元煜只是一怔,隨即飛快的吹熄了燭火,整間屋子瞬間暗了下來。唯有一點月光傾斜進來,照着窗前的一小塊地方。
黑暗中,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自己。南元煜深呼吸一口,然後慢慢的強迫自己讓呼吸平復下來,手卻仍舊沒有鬆開燭臺,胳膊橫在胸前,擺出一副防備的姿勢。
“嘻嘻嘻嘻——”細細地尖銳的笑聲突然響起。
南元煜嚇地差點手一鬆將燭臺扔出去,身體卻不覺的往後退了半步。
“嘻嘻嘻,有意思,有意思。”那聲音一會兒出現在東南角,有會兒又忽然在西邊響起,這麼一會兒功夫,竟然似是四面八方朝着南元煜涌來。
“嘖嘖,居然還是個小娃娃。原來我們謝將軍是好這口的,嘻嘻嘻。”
黑暗中,一雙眼閃着狡詐的光死死盯着站在桌前的南元煜,他幾乎能夠聽到對方舌頭舔過脣角的噁心的聲音。
“長得還不賴嘛,難怪得謝明昭寵愛,連高曲都派來貼身保護......”
“咦?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居然是個雛!!!哈哈哈哈那就別怪本大爺替謝明昭收下了!!!這趟沒白來!!!!”
南元煜心中一驚,耳邊擦過一道勁風,他猛地一個轉身,腰間一軟,竟是被人點了穴,身體瞬間僵住。隨後被人一把撈在懷中,灼熱的氣息噴在耳畔,讓他一陣反胃。
“走!”
就在他被帶着往上一躍的同時,屋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高曲神色陰沉滿臉是血地一手持劍,一手拎着一個黑衣人出現在門口。
見到屋裡的一幕,神色大變,將那黑衣人一把仍了出去,腳尖一點,整個人飛撲了過來。
“放開他!”
“憑你也想從我手裡搶人,你還差——不對,你是——”劍光夾帶着凜冽寒意劃過身後那人臉龐,南元煜鼻尖嗅到一絲血腥味,死死箍在他腰間的手讓他感到脅持他的人此刻也處在極度震驚之中。
那人忽地輕笑一聲,像是見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一般,笑聲越來越大,最後猛地止住,陰冷冷地聲音落在了南元煜和高曲之間。
“我不會動他。”那人聲音不似之前那種陰冷,倒像是換了個人,恍惚間南元煜竟然以爲自己在其中聽到了一絲溫柔地感覺。一定是自己聽錯了!“十月十五,月崖峰頂,你一個人來!我保他不死!”南元煜一愣,突然感到有什麼不對。
高曲厲聲道:“放下他!”
“那可不行。”就這一眨眼間,南元煜頸後一痛,眼一黑,失去意識前,似乎聽到那人又回到了之前那種陰森冰冷地語調說了句。“他現在,還是我的。再見,小——”
小什麼,南元煜意識模模糊糊地,那之後發生的事,脅持自己的人和高曲又說了什麼,他通通都沒聽到。他只知道,自己被人帶走了,高曲沒有追上來。
而謝明昭,或許還不知道自己被人劫持了。
南元煜不由鬱悶,自從穿書進來這個世界,他似乎就沒真正過過一天安穩日子,不是被裝進桶裡運來運去,就是掉進江裡,簡直多災多難。
要是這次睜眼醒來,就發現自己穿回去了,該多好啊。
不過那樣的話——那樣的話會怎麼樣,他還沒想完,就徹底的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等南元煜醒來的時候,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因爲他的眼睛被一塊布給矇住了。
身體搖搖晃晃地,感覺到顛簸。南元煜判斷自己是在一輛馬車裡,而且,車裡不是隻有他一個人。一是因爲眼睛被矇住後,身體其他感官就比平日裡要敏銳許多,二是因爲——這個人離他真的太近了好嗎!根本就是緊緊貼着他,這會兒靠在他肩上睡得那叫一個香,還打着小呼嚕。
他甚至聽到對方砸吧着嘴,囈語:“唔......再來一塊肉,要瘦的......”
然後一滴什麼可疑的液體,滴落在他肩上。
南元煜嘴角抽動:......作爲一名脅持者和被挾持者,是在下輸了。
下一秒,脅持者的腦袋離開了他的肩膀,南元煜聽到對方打了個哈欠,似乎還伸了個懶腰,一陣細微的動靜之後。剛睡醒帶着一絲暗啞地笑聲在耳邊響起——
“咦,我們的小人質醒了。”
“你是誰?”南元煜往邊上挪了挪,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道:“如果你抓我是想要威脅將軍的話,那你恐怕是打錯了算盤。我只是將軍的一個小廝而已。”
那人嗤笑一聲,漫不經心地重複着南元煜的話,“只是一個小廝而已?”
“有什麼問題嗎?”
“被謝明昭手下的第一高手貼身保護的小廝,嗯?連郡守大人都特意爲你派來一隊護衛,還讓你住在他的園子裡,小孩,你以爲其他人都是傻的嗎?”
他的話裡似乎還夾雜着一絲詭異地惡意和誘惑,一點一點地穿透南元煜心裡的防線。
這些話仿若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間劃破了他這些日子以來無意或者有意隱藏起來的保護膜,讓自己努力不去猜測謝明昭將他帶到衆人面前,還讓高曲保護他,做出一系列他雖然是個小廝身份,對謝明昭來說卻有着完全不同於他人的信息。
爲什麼,爲什麼謝明昭要這麼做。
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一直盯着他看的另一人卻能夠清楚地看到他的小臉一瞬間變得慘白。
“嘖,真是個可憐見的孩子。”那人笑着,口中卻說着讓人反感地話。“被人利用的滋味不好受吧,還是你一直信任且仰慕着的人,謝明昭這傢伙,向來是最不會憐香惜玉的了。當初——”他的話戛然而止。
當初什麼?然而此時此刻的南元煜,心裡,腦子裡全部都是謝明昭將他帶在身邊的情景。他對他輕聲細語,他衝他笑的溫和可親,他——現在想來,卻如冰冷的毒蛇一樣,讓人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