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的太陽漸漸炙熱, 閻玉記得他早起的時候東面的天空只還微微露白。之前遙望皇城只覺巍峨壯闊,真正身處其中才真正感受到大內禁中所佔的地方實在太過寬廣,偏偏在這裡還不能騎馬, 一路行來他的額頭已經有了一層薄汗。
“宣懷化縣首, 陝西轉運使, 輔國公閻淮之子閻玉覲見。”太監一路唱下來直到叫到閻玉的名字他才反應過來。迅速的從地上站起來, 這時守衛兩邊的御林軍也讓開了道路, 前面一名手持拂塵的太監正等候着他,再之後就是鳳霓宮——歷代皇后御苑。
閻玉很奇怪,之前他曾學習過入宮的禮儀, 即便他是皇后的弟弟,照例他也應該先拜見過當今天子並被允許之後才能前往這座後宮的中心。但領路的內侍直接就將他帶到了這兒, 這不能不讓他感到幾分疑惑, 起初他還以爲他的姐姐病情危重已經等不及要見他最後一面,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這種看法,因爲如果這樣的話神醫杜必就應該跟他一同前來纔對, 但偏偏沒有。杜必在進入大內之後不久就被另一撥內侍引走了,而且從他們雖然行色匆匆但準備充分來看顯然是急着救治什麼人去,而且要救的人肯定不是皇后,不然把他叫到這鳳霓宮來幹什麼呢!
帶着滿心疑問,閻玉邁進了鳳霓宮高高的門檻, 大步向裡走去, 沒過多久他就望見了他那久違的姐姐, 當今的皇后。閻煙此刻雖然滿目愁容一臉艾瑟, 但很明顯不是已經病了一個多月的樣子。正當閻玉要行禮參拜的時候, 閻煙急忙阻住了他。
“別別別,我的好弟弟, 現在不是行這些虛禮的時候。”一邊說皇后一邊譴退了引路前來的內侍。
待整個宮殿之中只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閻玉這才渾身放鬆下來,不再保持剛剛不越雷池的恭謹,急忙問道:“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皇榜上不是說……?”不待閻玉說完,他就被皇后示意止住了話頭。
“高尊你出來說吧。”
話音剛落,大內高總管那略顯得發福的身軀便閃了出來,閻玉卻是奇怪,不知道剛剛這傢伙是躲在那裡。
“皇上已經大半個月沒有進食,此刻全靠藥石維持……雖然對外宣佈是由於皇后娘娘病重所以不朝,但整整個一個多月過去了,皇上都不見好,百官之中已經有人開始懷疑。前些日子,幽州節度使趙德之子趙延往渭州平叛入京,如今他所部六千兵馬就駐紮在城外。”
閻玉多少也做了些時間的官,幽州節度使趙德他是知道的,這人早年曾是雍王部將,還曾跟隨雍王率兵平定過苗疆叛亂,戰功彪炳,勇武過人。在這麼敏感的時期,長安城側有這麼一支親近雍王的部隊駐紮實在讓人不怎麼放心。
“爲什麼不讓他回去?”
“此人平叛有功,堅持要陛見之後才肯回去,他在百官面前說的有理有據,有不少人都支持他,我們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話說到這裡,閻玉多少已經有些明白。
“姐姐要我如何,不妨直說。”
高尊一聽面露難色,又看了一眼皇后,見後者點頭之後纔開口說道:“此前國岸兵敗,京師駐軍只餘下兩萬不到,即便加上皇城內的一萬御林軍五千班直侍衛守衛這偌大的京城也有些捉襟見肘,所幸皇上對此早有準備,在長安南面的焦岱秘密駐紮了一支侍衛馬軍部隊,一共有一萬兩千人,只需將這支部隊帶到長安城外足夠讓那些蠢蠢欲動的大臣們安分守己。”
……
皇宮正殿上空黑煙繚繚,那是和尚道士們正爲祈福而焚燒,剛剛從密道出來的閻玉掩了掩鼻子,雖然隔的已經很遠了,但仍然能聞到一股濃濃的檀香味。在他面前是一名高大武官,讓閻玉驚訝的是,這人他正好認識——正是那個攔門的軍官王海。這時他見到閻玉一樣也吃了一驚,有些不大自然的下拜道:“參……參見大人。”
閻玉同樣也不大好受,但現下肯定不好說要換人,光滅口就是個麻煩事,暗暗在心中嘆了口氣,原本虛浮的心裡更加有些沒底。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向前疾走兩步把王海給扶了起來。
“王將軍快快請起,關於領兵作戰玉實不擅,這一路上還需多仰仗將軍。”
王海頂多只能算箇中下級軍官,遠遠不能夠稱爲將軍,閻玉這樣叫他原本只是示意親近,他卻因爲之前的事情表情的頗爲唯諾,絲毫沒有當初攔路時的威風。閻玉見他這個樣子知道一時半刻也解不了這個心結,索性不再廢話厲聲正色的喝道:“此次玉奉欽命,權領殿前司副都指揮前往焦岱,現命爾領兵前行。
“末將尊令。”
領了命令,王海反而自然很多,馬匹是早就備好的,一共三十多騎很快便列隊整齊。卻是閻玉上馬的時候遇到了麻煩,此刻他的身上還穿着一身朝服,臃臃腫腫的顯得十分累贅,特別是兩條長袖跟褲角十分礙事,捲了兩卷實在不耐,索性一把拔出腰刀幾下割了個乾淨,這一幕看在王海與手下那幫兵丁眼裡顯得十分驚異,有那個大臣會拿刀割自己的官服的!
閻玉割完卻全然不知,只將刀插回刀鞘,大喝了一聲:“出發!”
出城仍舊是走的東門,守門的士兵全是王海的部下自然不需多做盤查,閻玉領着人疾馳而過。閻玉出來走的是皇城的密道,現在監視他的人多半以爲他還在鳳霓宮內,雖然焦岱並不遙遠,騎馬一天可至,但如果拖的時間太長就會惹人察覺。低頭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金印,上面寫着御龍馬直四個金燦燦的大字,這既是將印也是兵符。只是有兵符是一回事,能不能指揮得動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能膽怯閻玉,不能膽怯!一遍又一遍在內心告誡自己,同時也在內裡苦笑不已,不久之前他還無憂無慮夢想着遊山玩水浪蕩江湖,轉眼間身上就揹負起家族的重任無數人的身價性命。一路疾行的閻玉沉默着,雖然內心忐忑不已但他卻不敢表露出一絲一毫,他甚至害怕只要他露出那怕一點點畏縮,身旁的這個王海就會把他的首級當做禮物進獻出去。
一直保持着機高的馬速狂奔,即便是好馬也會疲憊,中間王海曾提議停下略作休息,但閻玉想都沒想就回絕了,那決絕的態度,無形中爲他憑添了一股威勢,這不能不讓隊中的那些士兵以爲“這個年輕的長官看來並不簡單”。當然這其中也有一份黃錦爲他打通經脈的功勞,這讓閻玉更加耐得住疲憊。
就這樣直至日暮西沉,黑雲下壓,眼看着就要下雨的時候,一座營壘的前端終於出現在了閻玉眼中。
“我們到了大人!”王海的聲音略有些沙啞,在閻玉的高壓下一路上他們連停下喝水的時間都省去了。
“是啊,我們到了。”閻玉無意識的重複了一遍,原本一天的路程他們半天就感到了,但這一點點自豪跟他即將要乾的事情比較起來可以說微不足道,爲了掩飾心中的不安與惶恐,他只能緊緊的握住刀柄,指節都有些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