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何燼。”顧玄說話的時候就已經帶着鮮血,但他的雙眼依然清澈,他看着這如絲綢鋪就的天空,呢喃道。“玄月之變,我們正經歷着一個改革之日,你該離去了,你該離去了……。”
“我對改革總是沒興趣的……骨懸。”何燼努力將話語說得完整,可是這風已經將他的喉道撕裂開來,發言的時候已經不多了。“我……講噶變……載亦才……。”
他說不出來話了。
可是這話已經讓顧玄陷入了深思,他緊緊地盯着已經完全看不清楚面容的何燼,卻依然能幹到他生命的活力。
他到底在等待什麼呢?顧玄心知肚明,但他卻在和何燼較勁——他看向了一旁的封朗,笑了笑說道:“封朗,這就是所謂的……亡國之日?”
“是的,這邊是玄月之變的夜晚。”封朗擡頭看着頭頂這輪皓月,笑道。“殉情的故事,沒什麼,主君的眼光配不上臣子的地位,這自然是要消失的……也自然是要滅亡的。”
“你知道,我想要去親眼看看……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顧曉白也想要去看看這個過程……她一直都想着。”顧玄偏過了頭,刺客遠處的火光已經燃燒了起來,漸漸地會映明這半個天空,不過一股來自與體內的寒冷已經在宣告着結束,但他仍不能死亡。
因爲何燼還在堅持,所以他也不能認輸。
這一生最後的堅持,總要有個輸贏。
“人總是得有些遺憾的,不然怎麼去執着於來世呢?”封朗看着顧玄,清楚地知道他命不久矣,鮮血爭先恐後的在顧玄的體內涌出,帶走着他生命最後一絲的熱度。
“可你知道的,就算有了執念,也是要離開的。”顧玄眯起了雙眼,他看着天空漸漸暗淡下去,這不是什麼天幕將合,而是他的生命即將,離開。
“怎麼說?”封朗挑起了眉頭,他蹲了下去,並沒有扶起倒在地上的顧玄,如是問道。“你看見了什麼?”
“你知道我擁有全視之眼?”顧玄偏過頭去,笑了起來。“我看見了一些故事,一些關於書無痕與方裘的故事,他們終將也會死去,在執念之下。”
“那會是個很有意思的場面。”封朗摸着下巴笑了起來,他似乎已經能看到那個場面了,甚至他開始對這個所謂的‘全視之眼’有了興趣。
這個陸安曾經想要的東西,卻給了別人,封朗沒有想通這期間的道理,陸安爲什麼要放棄全視之眼?難道是因爲他厭倦了去看透天機?
還是說……他的未來完全是由他一人掌控的,天機在他的眼裡也不過只是一紙文書,他若是想改,這命運便一定要順着他的意?
封朗思索的時候,顧玄已經故去了,悄無聲息的,沒有說任何一句話,隨後封朗垂下了頭顱,看着這個世界最初的主人,陷入了沉默。
全視之眼會去哪裡呢?陸安的手中麼?或是控制這個世界的花葬?他站了起來,卻感覺一陣恍惚。
封朗想起了他曾經反覆做的一個夢境,那夢境十分模糊,甚至封朗說不出具體的景色,夢裡封朗身處一片火海,就如同這玄月之變時的一般無二,而在這之中,封朗見了一具棺材。
實木燃燒的聲響鑽進耳中,迸濺出的火星充斥了視野,勾起的火苗直衝天際——一瞬間,封朗似乎能忘記他所要去做的事情……與這四周到底是何地點。
恍惚中他只感覺寒冷,這片模糊的環境似乎是一片曠野,空曠的土地上寒風凜冽,燃燒的棺材是唯一的溫暖。
下意識的,封朗覺得這可真可笑,他擡頭看着面前仍然在旋風中堅持着最後的執着,他還有生機,他還有生還的可能。
可何必呢?
封朗瞧着瞧着,捲起了手中的鐵索,只是輕輕這麼一揮,便可以摧枯拉朽的將何燼送到死亡的面前。
而何燼呢?
何燼已去。
殺死了何燼的人是封朗……是一旁看似生機最薄的封朗,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誰都懂,可是顧玄選擇了將這個故事中的所有角色掉了位置,而何燼也選擇了服從這個安排,最後死在原本是蟬的封朗之手。
此刻,封朗的捆龍索緊緊地纏繞在了何燼的身上,如蟒蛇一般盤卷着,緊緊咬住。
但此刻的何燼,就算不用捆龍索勒緊,那肌膚也變得像瓷娃娃一般,一個裂縫接着另一個裂縫,如同這天地一樣,瀕臨破碎。
而在這破碎的天地與破碎的人之間,誕生了另一個完整的‘人’。
——龍澤。
他渾身散發着疲憊的氣息,拖着疲倦的身體走到了封朗的面前,手中端着的是他的龍澤血劍,劍已出鞘,可未見血。
“我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你會活下來。”封朗看着出現在面前的龍澤,已經看見了整個故事的結局,他突然笑了起來,明白了這最後的用意。
顧玄是必須要死去的,而何燼也對此失去了玩樂的性質,只是這最後的謎團他仍然沒有解開,風不破究竟是被誰所殺,而他死的時候,又會是什麼樣子?
不過閻王已經來到了面前,他也無需在多做抗爭——何燼殺死顧玄這在情理之外,可自己同意了顧玄的聯盟,又怎麼不算是意外的驚喜。
何燼這一擊破開了天地,那白芒不像是他手中長刀所引發的力量,而能破開這天地,也不像是這個世界所擁有的力量。
沒準,那白芒便是何燼——陸安本源的力量,在最後一刻他厭倦了顧玄,也厭倦了顧玄所接管的這個世界,所以他選擇破壞,選擇離開。
這死亡並非是由封朗所賜予,封朗只是成爲了代刀的人,替何燼爲這個遊戲畫上了一個於他而言最完美的結局。
而如今,最後活着的兩個人也出現了——顧曉白與方龍吟,還有另外一個根本不算是‘人’的龍澤。
在這個草原中的所有人都錯了,這個草原裡的人沒有人可以活着出去,他們都會死在這裡,或許並非是死於爾虞我詐,而是死於一次又一次的審時度勢與……保有餘地。
他們都在爲見到顧曉白做打算,可是他們卻沒有想到,根本不需要去盤算這些,因爲有人已經確定了他們的結局。
這不是一個公平的遊戲,如同十隻兔子所昭示的故事一般。
封朗看透了這個故事,也看到了生命的盡頭。
在最後的最後,他只是想知道,風不破回去往哪裡——他對着持劍而來的男孩張了張嘴,說了一句話,卻悄無聲息:
‘嗨,你好啊。’
“我只是想固守我的領土,僅此而已,只此而已。”
衝過來的龍澤持着那柄龍澤血劍,眨眼之間便將剛剛取得勝利的封朗穿透,從後背到前胸,像是切豆腐一般的痛快,沒有鮮血流出,也沒有任何疼痛。
封朗是在一瞬間失去所有的,在那一瞬間,他感受到了天地的力量,也感受到了迴歸的迫切,她甚至感受到了自己正漂浮在一個詭異的空間之中,渾身赤裸着沒有半點遮攔,彷彿是回到了最初的母體裡,但卻有一種‘被注視’的感覺。
但隨後,不出片刻,這感覺也消失殆盡了,與之一同消失的便是封朗那詭異的感知,隨後,他連自己都察覺不到了。
像是一陣風拂過原野,消散的無聲,也無息。
他最終還是沒有探尋到這個世界的真相,但他已經察覺到了最根本的源頭——可惜,這萬物不過是另一個人的玩物,察覺到了,便消散了。
冥冥之中,在封朗的意識殘存的最後一刻,他似乎看見了沈醉與羅戰的身影。
而……風不破呢?
他卻感覺風不破已經是無處不在的了,可他明明已經殺死了他,卻爲何感覺風不破反而因此而活了起來?
封朗沒有時間去思索這些了,時間已經到來,死亡已近尾聲。
死,是沒有任何感覺的。
“我很抱歉,以及,十分感謝。”
在血劍入體的那一瞬間,這柄天下至邪之器已經吸走了封朗所有的生機:感官、鮮血,甚至是靈魂,他都順着這柄龍澤血劍流入了持劍人的體內,滋潤着對方成長成一個更加優秀的人。
“龍澤血劍出鞘必見血,所以抱歉啊,封朗,我不想這麼做的。”
龍澤擡頭看着迅速腐朽的男人,沙啞着嗓音說道,他想要成爲唯一活下來的人,他想要走到顧曉白的身旁,爲了這個目的,殺人這些小事,在它面前不值一提。
在封朗死的時候,這天空終於崩裂了。
龍澤擡頭沐浴着另一層的陽關,手中的血劍也化作了一團猩紅的煙雲,他腳下倒着的屍體皆在這一刻化爲飛灰,似乎從未存在過一般。
他看見了顧曉白,與她身旁端坐的方龍吟,甚至還看見了站在他們不遠處的花葬和……那個坐在輪椅之中,髮髻全白的老者,正是方裘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