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越看着羽成蘅,事實上,是透過羽成蘅看向他背後之人。
“合縱連橫。”羽成蘅很乾脆給出四字。
合縱連橫……意思就是,結盟?與誰結盟,如何結盟?又是誰,想通過羽成蘅向桓家遞出橄欖枝?
“願聞其詳。”桓越道。
“外祖父,阿蘅只知道這麼多。”羽成蘅搖搖頭。
“……殿下,是誰跟你說這些的?”桓越試探問。
羽成蘅臉上露出一絲驚慌,然後開始用力搖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末了還咳個不停。
桓越見狀,又倒了一杯茶餵給他喝下順氣兒。
“殿下所說的合縱連橫,是與哪一家結盟爲好?”桓越換了一種方式發問。
“……外祖父斟酌即可。”羽成蘅緊繃着背,守着教導他的背後之人的真實身份不鬆口,其他問題倒還能說得出一二。
但隨之桓越又問了幾個問題,羽成蘅漸漸有些答不上話,圍繞的一箇中心便是要桓越自行決定結盟的對象。桓越越發肯定羽成蘅背後有人,而且這人估計是高門子弟。
見羽成蘅臉上帶了疲色,桓越便停止了問話,慈祥地吩咐下人領着他去歇息,晚上再爲他舉行洗塵宴。羽成蘅再看向桓越時眼裡已經帶了孺慕之色。
羽成蘅走後,書房的書櫃從中間打開,桓越的三個兒子桓德鈺、桓德賜、桓德鯉陸續走出來,齊齊恭謹地站在桓越面前。他們是桓家的三個嫡子,順賢妃的嫡妻兄弟。雖然桓越還有其他庶子,但羽國的庶子地位低下,多爲嫡子僕役,在桓家這種士族權貴之家,庶子不可能進入家族的中樞。這一代的桓家嫡長系的三個兒子皆頗爲出色,更是把庶子擠兌得遠遠的。桓德鈺、桓德賜、桓德鯉三人分別任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正六品大理寺寺丞、正七品翰林編修。
“如何?”桓越撫着須問。
沉穩謹慎的桓德鈺道:“必須查出十一殿下背後之人是誰,此人或能爲桓家所用。”
圓滑多疑的桓德賜補充道:“會不會是一個陷阱?”
通達善變的桓德鯉道:“父親,十一殿□邊最好有桓家的人,不能讓後宮再出一個太子殿下。”
桓越環視三個兒子一圈,讚賞的目光定在桓德鯉身上:“此事交由老三去辦。”
桓德鯉一拱手道:“是,父親。”
桓天誠將滿十六歲,他是桓越長子桓德鈺最小的兒子,桓越的麼孫,是桓家最受寵的寶貝蛋兒,桓家的霸王。
他機靈討喜,被桓老夫人寵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十六歲的少年,人情世故之事還遠遠不如比他小三歲的太子羽成灝,最近被爺爺桓越狠下心腸訓了一回,喜歡上躥下跳的人才總算老實了一點。
不過他很快又不滿起來。因爲平時在家裡他最受寵愛,即使他已經有了其他侄女侄子,都無人能撼動他的地位,但那個素未謀面的十一殿下住到桓家後,所有桓家人最寵愛的對象便變成了十一殿下,而不是他桓天誠。桓天誠深深覺得受冷落了。他性子一起,便衝到那個十一殿下所住的院子想要找他麻煩!
遠遠地他便看見家裡那個精緻能保暖的亭子裡擺着一張舒服的虎皮躺椅,上面一個小小的人兒病懨懨地歪着,即使已經加了炭火,他還是裹成一隻滾圓的糰子,小巧的手爐不離身,時不時咳嗽幾聲,蒼白瘦弱的小臉被兜帽圍着越發顯得可憐兮兮的。
桓天誠走到亭子前,滿腔的不高興不知不覺消失無蹤,一股前所未有的“我居然和這麼小這麼弱的一隻較真”的慚愧情緒涌上心口。而且他終於想起羽成蘅之所以到桓家休養,是因爲他的母妃與同胞哥哥突然離世導致他傷心過度病骨支離。雖然與賢妃姑姑素未謀面,感情不深,但羽成蘅小小年紀便一夕之間失去了母親與哥哥……
“我是桓天誠,你的表兄。你還好吧?”桓天誠不自覺放低嗓門,扭捏問。他站在亭外沒有進去,因爲羽成蘅的大宮女一直警惕地看着他,一副很怕他把寒氣帶進來的模樣。桓天誠本來是惱的,但一聽到羽成蘅又咳起來,惱意頓時變成理解和同情。這對桓小霸王來說不啻於太陽從西邊升起,但他的確是被羽成蘅幼嫩虛弱的模樣打動了。
“讓表兄擔心了,阿蘅沒事兒。”羽成蘅軟軟糯糯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地看着桓天誠。
桓天誠是家裡的老麼,同輩的都比他大好幾歲,很習慣被人當小孩子看待,哪裡見過這麼小這麼軟的比他小這麼多的孩子?一時覺得極爲稀罕。
他伸長脖子看着糰子狀的羽成蘅:“那阿蘅,我陪你玩兒好不好?我教你蹴鞠!”
羽成蘅咳了幾聲,充滿歉意道:“表兄,阿蘅身體不適,受不了寒,不能和你玩兒……”圓圓的大眼睛很是黯然。
桓天誠頓時覺得自己的提議蠢透了!他期期艾艾道:“那、那我進來陪你說話?”
羽成蘅朝着他軟軟一笑:“真的?表兄你真好!”
桓天誠臉紅了,暈乎乎的難得乖順地任伺候羽成灝的宮女擺弄,放炭火邊烤暖和了才被放進亭裡。
羽成蘅又對他微微一笑。
桓天誠忍不住伸出手指一戳他小小的臉蛋,驚呼道:“好軟!”那些只會張嘴嚎哭的小侄子小侄女根本沒有羽成蘅好看和軟乎!
羽成蘅哭笑不得。怎麼感覺又成玩具了?
“表公子,殿下/身子弱,請您不要無禮!”綠怡忍不住開口道,警告般地在“殿下”兩字上加重語氣。
桓天誠沒有太在意。他一直被保護得很好,從來沒有去過皇宮又未入仕途的他對皇族沒有多少敬畏之心,即使他有個貴爲賢妃的姑姑。
他示威似地又戳了戳羽成蘅的臉頰,不過手勁放得很輕,而且見羽成蘅有些委屈地蹙起眉,便馬上住了手,臉色訕訕的。
“表兄唸書給阿蘅聽,好不好?”羽成蘅友善道。
桓天誠見他的眼底都是期盼渴望,不自覺點點頭。之後他從爺爺口中得知羽成蘅在上書房讀書的艱難處境,竟自告奮勇日日拿着書到羽成蘅身邊念。
十日的桓家休養時間,桓天誠已經把羽成蘅當成自己的弟弟一般疼愛。桓小霸王跋扈的性子不變,在十一殿下面前卻乖得像家貓似的,令人咋咋稱奇。
桓越放任桓天誠與羽成蘅相交也是爲了讓他們這對錶兄弟增進感情,避免羽成蘅像羽成灝一樣,拿了他這個最疼愛的麼孫做把柄。不想桓天誠確實疼惜了羽成蘅,後來居然主動耍潑打滾入宮做了御前侍衛,信誓旦旦要保護小表弟,實在令桓越欲哭無淚,深覺陪了夫人又折兵。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在桓家平安過了十日,羽成蘅在桓天誠依依不捨的摟抱中,帶着綠怡等人回宮。
清華宮景物依舊,但離了十日,羽成蘅覺得有些物是人非。
一個修長挺拔的青年立在石桌旁邊,彷彿已經等候多時。
羽成蘅看着他,突然有點恍若隔世的感覺。曾經他們的關係很是親密,但順賢妃與太子之死,立刻把他們註定對立的身份凸顯出來,一下子在兩人之間劃下深刻的鴻溝。而他不知是爲了避嫌還是因爲內疚,只來看過他一次,而後再不見人影。
此時他等着清華宮,爲的又是什麼呢?
羽成蘅緩緩道:“好久不見了,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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