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牀了,太陽曬到屁股了。”
三個月大的林芳被抱起來,一雙帶着厚繭的大手,輕輕的給她換着衣服和尿布,嘴裡還不停地嘮叨着:“好孩子,娘給你換上乾淨的衣服,這衣服太陽足足曬了一天,穿着是不是很舒服呀?這尿布也曬過,收起來時,娘還細細的揉了揉,墊到小屁屁下面,軟軟的,不會硌着我家寶貝。”
來這個世上已經一個月了,每天清晨,這個身體的的孃親都要重複這些話。這一個月來,林芳都是隻有吃,睡,拉三件事可做,病的連哭都沒有勁兒,吃奶也是吃幾口歇一會兒,吃一頓奶用的時間,是別人家奶娃娃幾倍,多數時間沒吃飽就累得又睡着了。所以這一個月來,林芳就一直處在半飢半飽的狀態,可又無可奈何,誰讓她身體太弱了呢?
“起牀了,太陽曬到屁股了。娘,我妹妹何時會醒呀?”
這個奶聲奶氣的聲音,是身體的二哥林武發出的,他比林芳大三歲,天天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孃親李翠梅身後。
“你妹妹不是沒醒,只是她沒睜眼而已。”李翠梅不厭其煩的又一次給兒子重複着這句話。
“那妹妹爲何還不睜眼呀?我都快忘了妹妹的眼睛長什麼樣了。”
“你妹妹的眼睛很好看,大大的,像會說話一樣,你不記得啦?那次你說妹妹眼睛好看,就用手去戳妹妹的眼珠,想摸摸是什麼樣子,差點沒把娘嚇死。”
林芳聽着,心裡非常想翻白眼,原來自己這個便宜二哥這麼不着調呀,只可惜自家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別說翻白眼了。其實,沒力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林芳下意識的不想睜眼,她上一世死的太慘,即使老天給了她重生的機會,她也沒有勇氣重新再活一次,可也沒勇氣絕食而亡,就這樣拖得一日是一日,渾渾噩噩的半死不活。
“娘,我上學去了。”
這是這個身體的大哥林文,今年八歲,已入私塾。還真是文如其名,聽他說話文質彬彬的,人也是溫文爾雅。
“文兒,還沒吃早飯呢,你急什麼,夫子和別的同學應該還沒去,你先吃了飯再去也不遲。”
“沒關係娘,我帶了吃的,邊走邊吃就是,夫子昨天教的課,我還沒記熟,早點去,也好趁着安靜,好再記一會兒。午飯就不用給我送了,我帶了兩張孃親煎的菜餅,渴了,問夫子討碗熱水喝就是。”
“唉,你這孩子,就是太倔。”李翠梅滿心的疼惜。
林文很是好學,只可惜先天條件不好,記性太差。所謂笨鳥先飛,他很能吃苦,在同齡人任性玩耍的時候,他兀自抱着本書啃讀,夜深人靜時,他獨自點燈發奮。每日清晨,家裡人起牀時,他早已在院裡邊掃着院子,嘴裡邊嘟嘟囔囔,顯然是在默背功課。
“娘,今日妹妹可好一點?”
林文怕孃親再說起他上學的事,便扭轉話題。自從妹妹生病後,孃親總是偷偷流淚,若果自己上學的話題再繼續,孃親恐怕在自己走後,又會傷心一陣子。
“還是那樣,折騰了這麼會兒,你妹妹都沒睜眼,也不知是睡着的還是醒的,她自從溺水,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動也沒動,不知是不是真的,唉——。”
是不是真的傻了,林芳自動在心裡接了一句。這一個月裡,“傻子”這個詞,從這個身體的祖母嘴裡,不知冒出來多少遍,李翠梅很反感婆婆的說辭,可是以林芳現在的狀態,李翠梅兩口子也不是沒這麼想過,只是不想承認而已。
“老大媳婦,怎麼還在屋裡窩着,豬食拌了嗎?雞餵了嗎?飯做了嗎?”
林文本想安慰母親幾句,祖母董氏一連串的問句,他把話又咽了回去,用手摸摸妹妹的小臉,囑咐二弟在家不要調皮,扭頭走向院外,身後傳來祖母的嘟囔聲:“唸書有什麼用,不能當吃不能當喝的,還得浪費銀錢,這書都念進狗肚子裡去了。見了祖母,連聲問候都無,哪像是讀書人,比那街上的流浪狗都不如。”
她這嘟囔聲可是真不小,林芳腹誹:“跟你打招呼又有啥用,還不是得你一頓諷刺挖苦。”
其實林芳也很好奇,聽這個林文說話,應該不是不懂禮的人,爲什麼就對自己的祖母這樣冷淡,一月下來,也沒聽他和祖母說過幾句話,甚或祖母正在跟他說話時,只要是話不中聽,他會扭頭就走,絲毫沒有讀書人的禮儀,而對於同樣苛刻的祖父,卻又是另一種態度。
“啊哈——,娘,你讓不讓人睡覺了,大清早的就聽見你嚷嚷,真是,人家昨晚練字練到很晚,現在眼睛還睜不開呢。”
聽這聲音,是林芳的小姑姑,芳名林翠娥,今年十歲,是十一個兄妹裡最小的,父母兄姊都寵着讓着她,養的她性格有點刁蠻,心眼倒是不壞。
“練字練字,一個女兒家,字寫的再好看有何用,將來長大了還不是得嫁人,嫁妝也不會因爲你字寫的好看而少一文錢。”
林翠娥也不理會母親的嘮叨,跑進大嫂的屋裡,看着大嫂懷裡吃奶的侄女兒,用手戳戳林芳的小臉,問李翠梅:“大嫂,芳兒今天可好了一點,她可哭了?”
李翠梅搖頭:“沒有,還和往常一樣,不哭不動。”
外面董氏又開始催:“老大媳婦,你是聾了還是偷懶,叫了這半天,還窩在屋裡不出來,你以爲你還是千金大小姐,有丫鬟伺候着,今天要是把豬餓着了,林文的學就別想上了。”
李翠梅只是不動窩:“婆婆,芳兒還未吃飽,我得先把人餵飽了,再說豬。”
林芳很是無奈,這個戲碼天天上演,她永遠都和豬或雞或牛相連,雖然她上一世是屬豬的,可也不代表她就願意和豬相提並論。而李翠梅也很有意思,理不理婆婆,要看她的興致,高興了會和婆婆對上幾句,心情不好了,婆婆說話再難聽,她也可能十天半個月的不理婆婆。
“娘,你來看看,這兩塊料子顏色有所不同,尺寸偏小,兩塊只能湊合着做成一件衣服,因有色差,會很難看。”
說這話的,是李翠梅的另一個小姑子,芳名林翠萍,已經十八歲,其實正是花兒一樣的年紀,可是本朝風俗,十四五歲的女孩就已經出嫁,像林翠萍這樣大的,已算是大齡女,用林芳上一世的話來說,就是剩女。
董氏回屋,壓低聲音:“你這麼大聲作甚,不怕你大嫂聽見?”
“哼,就你小心,大嫂聽見又有何妨,她那麼多嫁妝,稀罕你這兩塊破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