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等到接防的人馬,卻最先迎來的,居然是一位將領帶領的一行輜重
五路延邊招討行營的人馬,都有自己的專屬的服色和旗幟,因此很容易認出來,他們身穿的這是從屬與東南路招討總管麾下,靛藍鑲綠的戰袍,高舉的藍底焱邊旗幟上,也是繡着“制後”兩個大字。
領頭這位雖然外觀上說是將領,但是氣質上更像是文官,山行卷邊的鑾兜下是整理的一絲不苟的灰髮,頗有些白皙而鬆弛的皮膚,就算是大號的甲服,也無法完全套住的腰間贅肉,從護腰的皮兜裡擠了一圈出來。
身後的人羣雖然是軍士的服色,都低眉順眼的牽着牛,擔着收羅來的酒水和炊熟的肉食,還用大板車裝運着銀錠和絹絲,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讓人有些不適應。
徑直停在豎起的簡單柵欄外,開始喊話交涉起來,
片刻之後,他們就被迎進了粗粗清理過的京口城區,我也在唯一還算完好的轉運判官的官廳裡,接見了這位將領。
簡單介紹之後,他居然是就是本地的臨時鎮守,官拜東南招討行司後軍置制使,領寧武將軍,權蘇州刺史程煊。
只是,他雖然職階猶在我之上,但看起來態度十分良好,姿態也放得很低,說起話來充滿了某種藝術和分寸感。
“我冒昧叫聲有德,……”
他沒說幾句,就順竿爬上親切叫着我的字。
“你我可同是東南總管後軍置制的淵源。”
好吧,我有些愕然又有些匪夷所思,都差點忘了自己,還有過這麼個頭銜
“自當好生親近一番不是……”
“早便在大督哪兒,就屢屢聽聞提及大名了。”
按照國朝制度,延邊路總管同時兼受都督,大都督頭銜,略微比同前朝的大節度使。而路下分領的各置制使,則是可以被稱爲小帥的存在。
如此層次人物對我一番屈尊就卑的吹捧和示好,到讓人有些不知所謂而揣測警惕起來。
“大夫人有一位少年英雄了得的內弟,”
“大夫人?……”
我心中瞭然,居然是多少被陳夫人那頭的裙帶關係給澤及了的緣故,果然就算在前沿軍中,這也是一個免不了多少要靠拼爹,來考慮身份對等的年代啊
“不過弱冠之年就闖出一番事業,”
他滔滔不絕道,似乎對我下過一番功夫的。
“又舍家投軍報國,屢聞捷傳。”
“程制使謬讚了,實在不敢當……”
我趕忙打斷他,你倒是說人話啊,我心中腹誹道
“今次多虧了你們的出力挽回啊……”
他似有所感,終於轉而說正事了。
“不然北兵流毒地方,就事情實在不可收拾了啊……”
“我一定會向軍行司,好生請功一番啊。”
“不過是因緣際會,些許破敵之功,不足掛齒的……”
我謙虛的打個哈哈,然後暗有所指的道
“這可不是些許之功啊……”
他有些高深莫測的笑了起來
“據我所的些許急報”
“江北逆賊不惜代價發動了全線反撲,這次被送過來的,約東西兩路七個軍的旗號啊”
“西路正在與江寧方面交戰尚且不明勝負……”
“但是東路這裡,被你一部偏師,就牽制在京口這裡動彈不得……”
“白白浪費了整整兩天的戰機啊。”
“其中或有更多原由……”
我微微笑了起來他如此賣力吹捧我們的功績,自然是有所訴求的
“還請鎮守示下……”
他楞了一下,也笑了起來,似乎就在等我這句話
“你們這番作爲,爲官軍事後全殲來敵,創造了大好機緣啊……”
我當然不會因爲幾句好話和吹捧,或是一些財物,就輕易應承下什麼的。只能說,接下來的日子裡,且看他們的誠意如何。
東南招討行司的兵馬,在這裡吃了一個不小的虧,所幸我這隻人馬,幫他們找回來了不少顏面,不至於在官面上失分的那麼難看,所以看起來十分親切,而且有求必應。
要補員,好說,
京口之內,那些被打散的二三線番號有七八隻,隨便你優先挑人,反正時候也要再編,被挑走的人就報個“戰地走失傷退”好了。
要補給物資,也有,
潤州之內還有若於沒有損毀的官庫和武庫,裡面的積存,能拿多少憑你拿好了……
然後私底下有人部屬來偷偷問我,本地的潤州兵要不要。
因爲降服舊潤州軍中很有些不穩的跡象,作爲本地鎮守的程煊正擬盡數遣散,另行招募編遣一部守軍。
不過這麼一大批人散到地方上,總有相當不情願或是難以適應的,成爲某種潛在隱患,
因此這些人可以隨便你挑。無論做輔員還是做伕役都行。只要能將其中一些骨於,帶走其他地方去,不在本地生事就行。
最後費了好些功夫,才挑選出來幾百名,有所專長或是當過小頭目的,年紀上介於壯年3歲上下有足夠服役期,又沒有什麼家室拖累的潤州兵。
或許戰鬥力不怎麼樣,但是絕對是肩能抗手能挑的健壯把式,尋常安營立寨的土木作業也能勝任。加上第四營選汰下來的人在輔助大隊沒有跟上來之前,先拿他們湊數了。
而這一切的代價,只不過是與地方鎮守聯署的呈報中,稍微潤色和修飾一下京口淪陷的前因後果,突出一下我這位新軍第七將的戰績和事蹟,比如在俘虜和斬首上翻個倍半什麼,多報一些損失也多要一點補充,
這也是作爲某位軍中前輩的老成之言,這年頭太過踏實,反而沒多少人信,浮誇虛報的風氣不能說氾濫成災,但總體大環境就是普遍這樣,因此數字報上去,都要留有足夠被削減和妥協的餘地才行。
然後就是,將鎮守在來敵進犯時,不在職守上而局勢大壞的“無心過失”,變成見勢不可爲,主動保持有用之身,出奔帶來援軍的內外配合之舉。
事實上,當天,後軍置制使程煊拜別出來了之後,慢慢收起之前的表情,若有所思的沒有說話,
“制帥……”
但是身邊一個明顯是他子侄輩的扈從,卻忍不住開口了
“你何須對區區一介兵馬使……”
“我方纔說的,可不全是虛言啊……”
他突然打斷道。
“可不要將他和本帥麾下那十幾位兵馬、都知一起等閒視之的……”
“起碼總管倚重的大夫人,可是對這位格外,有着姐弟名分的……”
“日常提及起來,比起那幾位衙內,可不讓多少的……”
“不要小看這枕邊風……或許成事不易,但壞事卻是立竿見影的”
“所以你們給我收起這副,不在呢麼服氣的小心思來……好生處事待物”
“做不到就給我滾到後方去呆着,……”
“我帶你們到軍前來,之增長見歷和人緣……”
“不是來爭氣鬥勝惹人煩腦的……”
“都明白了沒有”
他當然還沒有說出來的潛臺詞,對方可是朝廷專門新軍資序,對於他們這種地方鎮守,也只有要求協同和助力的戰地權宜,卻沒有直接編排和指揮權,更別說人事錢糧上,是直屬後方帥司大本營的。
此外,他還得到某種內部流傳的消息,說事新軍七將,都是自成一路獨立作戰的配置,就是爲了應對將來在北伐中原腹地之後,開鎮一方就地鞏固的需要。
只要他們不犯大錯,將來就算不是東南行司這樣總管一路,一個經略或是置制的規格,也是跑不掉的。這樣的話,等於預先花點代價,鋪下一條結好的路子而已。
畢竟冷竈熱竈都要有人燒,哪怕是排名最末的一位,對方能打能勝是有諸多人眼見爲實的佐證。
他原本只是總管東南招討行司麾下,排名末尾的後軍置制的兩位副使之一,行伍經驗和專長,主要集中在軍役,人丁管理和物淄配送之類的糧臺事務上
只是因爲北伐需要,才得以取代一直壓在他頭上的那位老邁之輩,成爲總管之下的六大主官之一,負責前沿後方的中轉折衝。
所以他也比別人更容易放得下身段和臉面這些虛物。因爲溝通不暢,加上不在職守,險爲江北所乘的這番變故,也多少是一個污點,能夠因禍而福拉上一個有力證明,將事情抹開過去那是最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