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達官貴人的館院園林,依舊是一副車馬流織,鐘鳴鼎食的生平日常,似乎絲毫沒有收到城中那場變亂的影響。
但是一些餘音,還在一些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之間,繼續迴盪着
比如曾經作爲上城車水馬龍,上賓雲從的重要社交場合之一——香霖苑,正上演着一場生死訣別,作爲主人的東寧侯楊天霖,臉色灰敗的跌坐在地上,已然全無了往日的從容在握和氣貫指使。
圍着他的三個人,雖然都是一身家常服飾,卻讓他覺得壓力萬鈞如至寒淵,哪怕天悶暑熱,也是一身汗透頰背。
“這只是無妄之災而已……”
他喃喃自語道。
“我只是針對……”
作爲他這般出身顯赫,少年得志而身居高位之輩,往常決斷別人生死前程的時候,固然是揮指方酋舉重若輕,但是輪到自身,就未免患得患失抉擇維艱的人之常情了。
“這話你去和御庭番的那些豺狗去說啊……”
圍着他的一個老者道
“我們廢了多少功夫,才讓都察院協辦此事,而不是四海衛來經手”
“便是一心善存此事……”
“現今通海公已經舉家逃歸本藩。大司徒也棄職遠避安元洲。”
“朝中追索的兵馬,不日即出……”
“你必須死,這樣才能儘量避免牽連到更多的人……”
“還要把這些東西都認了下來……”
“誰讓你恰逢其會,縱使門下去襲殺梅山行館的人……就算不全是你的干係,也得落在你身上”
另一個聲音到
“還請體面些……”
“可是……”
楊天霖還想做些努力,嚅嚅道。
“可否容我自贖補救一二……”
“你得認清楚形勢啊……”
第三個聲音道。
“現今的局面下,你對陳蕙仙的那點恩怨,已經無足輕重了……”
“真正要緊的是,不能讓人抓到把柄,將此事擴大化,動搖到我輩的根基
“所以這個順化黨人的罪名,你必須認下來……”
“至少我們能保證你身後,不會株連到太多人”
“但若是你不夠識數的話,那我只能設下一下代價,讓你一族三代,都在宗藩院裡除名了……”
話止於此,楊天霖只能絕望的,手臂顫顫抓起石案上,玉杯中碧綠的液體,閉着眼睛一飲而盡,然後像是解脫了一般,徹底將身體放鬆下來。
“我還想最後討個恩典……”
“且說說看……”
最年長的一個人道。
“事至如此,陳蕙仙那頭我也不敢奢望什麼……”
楊天霖臉色慘淡的咬牙切齒道
“但是幫他的人,卻不能如此善了的……”
另外兩人對視了一眼,方纔道
“可以商榷一二……”
蟬鳴枝頭,淅淅瀝瀝的有氣無力,似乎在詛咒着連日來的豔陽高照,所炙烤出來的暑熱,畢竟已經進入廣府四季最熱的夏天。只要呆在室外,稍稍動一動,就是滿身汗水淋漓的,
我卻不得不打着扇子,帶着隨從,走在被攤販填塞得密密實實的廊街裡。這裡是外郊的港區,因爲靠近海邊,倒是沒有受到什麼波及,
因此,在短暫逃避一空的冷清之後,又很快恢復了喧鬧,因爲據說最後一點負隅頑抗的叛軍,已經被外州勤王的大軍,團團合圍在了左城外的扶胥,就等獻俘闕上了。
因爲商業本能浸潤到骨子的市井小民,忙不住的又重新開業張羅起生意來,好吧前些日子的損失,彌補一些回來再說。
我就像是普通人一樣,買了一些瓜果和飲子,然後被引導到一座臨水的茶樓上,這裡可以視野很好的看到,略微寬敞的喝到中往來叫賣兜攬的船戶,已經河水對岸,成片的居民區裡,新舊不一的灰瓦院牆。
我耐心的搖着扇子,輕輕的等待着什麼,不多就井水鎮過的蜜瓜小點就送上來了,連皮帶瓤被雕琢成,黃百相間富貴花開之類討喜的形狀,用錫勺吃起來也算是甘甜多汁。
然後是裝在琉璃盞子裡,帶薄荷和樟腦味的瓊脂凍茶;白瓷小碗裝的布丁一般,灑滿果仁屑的冷酪;以及圓度小口瓶裝的,略帶酸甜味的焦糖發泡水,
這也是某種穿越者前輩留下的福利,往裡面丟顆類似碳酸球的小藥丸,然後就這涌出來氣泡,喝下肚子去,咕嚕嚕的作響着,不一會就打着咯,慢慢帶走肚子裡的暑氣。
還可以按照個人喜好,混入柑橘、林檎、葡萄、楊桃、鳳梨、榴蜜、山竹等時令的果味榨汁,一起飲用。除了自供的果品外,店家也有免費爲客人帶來的果品,提供榨汁服務。可謂是商品經濟大繁榮到某種極致的市場精緻細化。
對岸的一處佔地頗大的宅院,突然多處冒起煙來,然後迅速蔓延成大片面連的火災,一時間只見烈焰喧囂而上,各種人聲鼎沸,周邊的大街小巷擠滿了各種提桶擡水前來救援的身影,片刻之後,河上駛來了載着水龍的巡船,滅火的水車也在潛火撲的差役,出現在建築之外,試圖隔斷火場。
但是我似乎注意到一個細節,從頭到尾的冒煙到深陷火海,那座大宅院裡,就沒有一個人跑出來過。然後其中一隻水龍船似乎除了什麼故障,開始掉頭返回,只是船微微靠過我所在這處茶樓的時候,我看到了一身公人打扮的伯符,站在船邊手按笠檐,對我做了一個“得手”的隱蔽手勢。
這就是失敗者的代價,沒有多少憐憫和同情,只有微微的感嘆和唏噓,如果失勢的是我們這邊,同樣更糟糕的事情,也會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最好的結果也就是,我帶着已然夭折的野心和被辜負的期望,躲在領地內去玩苟延殘喘的宅鬥。
說實話,陳夫人的反擊也比我想的更快到來,因爲我很快就就接到她的口信,想向我借用一些膽大得力的人手?我隨即就想明白了,她怎麼可能會缺人手呢,來到廣府之前或許還有情可原,但是到了廣府之後,她這次借的只是我更進一步的表態和投名狀而已。
至於其他的諸如熟悉廣府本地,又有足夠戰鬥經驗的理由,那只是表面上的需要。既然在這場變亂中,陳夫人背後所代表那些勢力,已經取得了優勢和上風。
那自然思念不介意,打折個人復仇的名義,乘着下城還未徹底恢復平靜,去於掉幾個可能直接參與的幕後黑手,不需要任何證據和理由,只要自由心證的最大可能性,對方有這個動機和能力,就足夠了。
經過梅山行館的保衛戰之後,已經擁有了足夠“你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的理由和動機了,
因此,我思前想後,除了排除在市井中混得比較好的伯符之外,還把那個武德司親事官慕容武,也給一起叫上了,多少拉個官面上一起承當風險的對象,也是一種容忍底線的試探。如果他足夠知趣的話。籍此再上一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從茶樓下來,步行一段之後,我走上了大街,換乘上一輛簡單的馬車,在城門邊上與一小隻車隊匯合之後,繼續出城而去,雖然門禁盤驗嚴格,但是對於有特殊憑信的我來說,卻沒有任何問題,
我一路驅車過巷,拐過幾個分支和岔口之後,直接來到了一處棧橋和倉房圍起來的場地中,有些破敗的建築上,依稀有些手持弓箭和簡易長矛的人影,只是他們看到我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歡呼起來,然後變成一片的嘈雜聲。
然後忙住的拉開堵在街道上端額障礙物,讓我的馬車駛了進去,
“主上……”
“大公子……”
“家主……”
“當家的……”
各種熱情洋溢的聲音和稱謂,將我團團圍住,令人很有些感動,雖然很有些我不記得,或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但是我還是努力用最大的笑容去,招呼着他們。
這裡聚集的正是,最初失蹤的那兩處據點的人手,他們在下城南郊的外港,卻是和老家臣蔡廖留守港口的人一起回來報信的。
前後始末說起來很簡單,卻又有些驚心動魄,下城變亂起的時候,他們一直沒能等到我派出來傳口信的人,因此出來的時候完了許多,已經快要天亮了
按照計劃向另一處更近的據點匯合,卻發現街道已經變成暴徒恆星的戰場,這處據點也被困住,好容易驅散這些暴徒,一衝出來後,卻發現前往梅山的道路已經被,更多暴亂者給堵死了。
然後按照備用方案,向城外轉移,在這個過程中,因爲迷路或是掉隊,乃至衝突,損失了小部分人手之中,他們抵達了外城的流人收容安置點,
正好這裡也發生某種騷亂,然後就地彈壓之,然後補充人手在這裡堅守,在來自小江上幾隻的中型海船,所攜帶物資的支援下,經歷了好幾天的衝擊和騷擾之後,方纔和回到清泉老街的本家,重新取得聯繫。
他們的表現,也讓我多少鬆了口氣,長久以來的服從性培養和紀律訓練,讓他們所主導的事態,並沒有脫出我的基本掌握,這樣的話,我就擁有了一隻新的生力軍候補。
經過前後的傷亡損失,和中間發生的多次小規模逃亡事件,目前還有一千六百多號人,除了三百多我的本家子弟或是僱工外,都是通過那幾個賑濟點,從外城的流人裡精挑細選出來的青壯,或是工匠之流的專長人士。
只要假以時日,之前損失,就可以加倍的補充回來了。嗯,掌控更多力量的感覺,果然是美妙的。
本來大夜班靜心碼字中,但是身邊的同事正在看雷劇《蘭陵王》起勁,各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窮聊式現代人,披着古裝瞎扯淡,拼命裝嫩刷智商下限就算了,偏偏還口口聲聲一個清宮劇十足的“四爺”“主子”什麼的,讓人雞皮疙瘩滾如潮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