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怡妃終於接受了自己生了一個女兒的事實, 規規矩矩地呆在流華院照顧孩子。
安適給新添的公主賜名爲恬,當朝長公主——安恬。
我例行公事地喝下太醫開的安胎藥,而後讓候在外面的流華院宮女進來。
“貴妃娘娘, ”宮女朝我行禮, “安恬公主不知怎麼了總不肯吃東西, 太醫也看不出原因。怡妃娘娘說宮裡只有貴妃娘娘奶過孩子, 想讓貴妃娘娘過去幫忙看看。”
我心事沉重本來不想出門, 但想起上次見到怡妃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擔心那個未足月的小公主。
猶豫了許久,我還是出了貴儀宮, 帶着秋蘭隨流華院的宮女來到流華院。
進了流華院立刻就聽到小公主洪亮的哭聲,到得裡屋卻發現怡妃並不在屋裡, 小公主就這麼放在搖籃裡, 無人看顧。
“怎麼……”剛剛開口, 身後的宮女已經將房門關上,左右衝出幾個宮女, 撲上來將我和秋蘭制住。
秋蘭察覺有異,大喝出聲,“你們好大的膽子,都不要命了嗎?居然對貴妃娘娘無禮……”
她話未說完,就被人一棍子打暈, 扔到了一邊。
秋蘭安靜下來, 屋子裡就只剩下小公主歇斯底里的哭聲。
我不再開口, 等着看會發生什麼。
門被人撞開, 安壽衝進門裡, 卻被怡妃牢牢抓住了。
“你真的抓了我母妃!你敢傷我母妃你就死定了!”安壽怒氣衝衝地吼完,轉過臉來看我, “母妃,你不要怕,兒臣一定救你出去!”
我心頭一震,擡臉去看怡妃,“你想幹什麼?爲什麼抓我的壽兒?”
怡妃冷笑着拿出一把短刀,架在了安壽的脖子上。
安壽竟也不怕,脆生生地喊,“你對我怎麼樣都可以,不要傷我母妃!”
怡妃咯咯地笑,拿刀子在安壽的脖子上輕輕地劃,“太子好孝順。不過我就是要傷你母妃!”
她一把抱住安壽,用刀抵住,看向我。
我看着那把刀刃貼着安壽細嫩的脖子,心急如焚,大吼出聲,“怡妃,你瘋了嗎?他可是當朝太子,你傷他不怕誅九族嗎?”
“我就是瘋了。”怡妃冷冷地回我,“我生了個女兒,再不可能翻身了。皇上他恨死我了,他恨不得殺了我!”
“你胡說什麼?你是安恬的母親,他怎麼可能恨你?”
“他就是恨我!”怡妃歇斯底里地回我,“他恨我設計讓他寵幸我!他把我當成了你,否則你以爲我的孩子是怎麼來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那天夜裡他一直都在叫着你的名字,柳兒,柳兒,柳兒……”
我看着她顫抖的手,只擔心她一個激動,匕首劃破安壽的脖子,於是急忙接口,“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想讓你做什麼,做什麼?”怡妃平靜下來,有一瞬間的茫然,不過她很快就想起爲什麼要把我引來這裡了。
“把東西拿過來。”她吩咐道。
一會兒便有宮女過來,將一碗湯藥放到了我的面前。
怡妃讓人將我放開,挾持着安壽看我,“這是一碗墮胎藥,你把它喝下去。恩,用你肚子裡的孩子,換我手上這個孩子。”她說着說着便笑了,“這藥可是前朝宮裡傳下來的,據說好多妃子喝了之後,不僅孩子沒了,連命都丟了。”
我看看怡妃,而後看看面前的墮胎藥,笑了,“我還以爲什麼事呢。”
怡妃愣住,驚訝地看着我。
我拿起藥碗,一口灌下,將碗裡的藥液一滴不剩地喝乾淨了。
將心中苦澀一併嚥下,我強迫自己笑。
這孩子沒了就沒了,沒了更好,反正生出來,也是一個小安適。我那麼恨安適,那麼恨他……
“怎麼回事?”怡妃顯得六神無主,“爲什麼你一點都不痛苦?爲什麼你不哭也不鬧?”
我箭步上前,空手搶過怡妃手中刀刃,另一隻手拽過安壽,拉着他便往外跑。
流華院裡的宮女見怡妃慌了神,也不敢阻攔,任我們跑了出來。
我只撐着一口氣,沒命地往前。
耳邊都是安壽驚慌失措的聲音,“母妃,母妃,你的手上都是血,你快扔了那刀!”
“母妃!母妃!你的裙子上有好多血,你不要再跑了!”
“母妃!母妃!你撐着一點,父皇馬上就來了!母妃你一定不能有事……”
醒來的時候,躺在安適的懷裡。
他吻吻我的額,笑,“醒了?”
他的眼裡盡是血絲,濃濃的疲憊。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他握着我的手連連點頭,“我知道,孩子沒了。”
我於是將嘴閉上了。我的身體從未有過的疲憊,四肢百骸,沒有一樣肯聽我的使喚。
我等了很久很久,終於找回一點力氣。
“安適,”我問他,“我是不是快死了。”
安適只是抱緊了我,問我,“柳兒想死嗎?”
“我好累好累……”我的腦子裡亂成一片,心裡卻空蕩蕩的好像什麼也裝不下,“我想出去,卻又被好多好多東西纏住,我想留下,又覺得自己跟這裡格格不入……也許死了就好了,死了,我就可以自由了。”
安適只是沉默地抱着我,等我說完。
“柳兒,”他低聲問我,“你還愛我嗎?”
我放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到安適臉上,這個人身上承載了我太多的喜怒哀樂,曾經爲了他的一個笑容一句軟話,我就可以赴湯蹈火。
“安適,你就是個人渣。”淚水從我的眼眶滑下來,我聽見了自己帶着哭腔的聲音,“可我就是愛你。”
生死之際,才明白這許多年來的身不由己不過都是自欺欺人。放棄了多少次離開的機會,一次又一次地拒絕送到手邊的幫助……根本沒有人逼我留下,只是我不肯離開罷了。
“謝謝你,柳兒。”安適俯下身子,虔誠地吻着我的脣,“你曾經問我到底愛你什麼。我想告訴你,你是我唯一能夠觸碰的真實。我想將你困在身邊,長長久久,哪怕只是偶爾看一眼。”
“不過也許潘婧說得對,”他撐起身體看我,眸子裡都是難捨的眷戀,“你是一隻山雀,養在籠子裡終有一天會死掉。山雀要飛,自由才能將它養活。”
“我放你自由,柳兒。”他對我笑,“雖然我也愛你,可是明顯我更愛我的皇位。”
我也止不住笑了。不錯,這就是安適,最真實的安適。
倦意再次上涌,我的眼皮沉重,意識開始渙散。
他依舊抱着我,在我的額上輕輕地印吻,“永別了,柳兒。”
大玄國史·適帝篇:貴妃劉氏,生太子安壽,薨於適帝十年十月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