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貴儀宮的時候, 發現安壽並沒有回來。
問了宮人,說是到鳳儀宮去了。
我正要去鳳儀宮將他接回來,上官雪蘭派過來傳話的人也到了。
“皇后娘娘想念太子殿下, 想留他在鳳儀宮住上一夜, 特命奴婢來給貴妃娘娘報個信。”
我看看眼前恭敬的宮女, 半晌無語。
上官雪蘭就是這樣, 話永遠說得客客氣氣漂漂亮亮, 卻根本不給你拒絕的機會。
“我知道了,你回了皇后,說我明天再去接太子。”
宮女得了回信, 行禮退下了。
第二天一早就聽說安壽沒去上學,而是被安適叫到御書房訓了半個時辰, 最後被罰在御書房門口跪三個時辰。
我趕到的時候安壽已經跪了一陣子了。
他沒哭也沒鬧, 頭頂着一本厚厚的國策, 挺着小小的身板跪得筆直。
我心疼地快步走過去看他,“壽兒?”
安壽擡眼看見我, 開口便朝我道歉,“母妃,昨天是兒臣不對。等兒臣領過罰,就回貴儀宮給母妃請罪。”
我的心裡絲絲地疼着,跪下來抱他, “壽兒別跪了, 跟我回去吧。”
安壽卻堅決搖頭, “父皇讓兒臣跪三個時辰, 兒臣不能走。”
“三個時辰?”我一聽就惱火, “你纔多大,哪裡跪得了三個時辰?我這就去找你父皇算賬!”
“母妃別去。”安壽急了, 連聲喚我,“父皇沒錯,是兒臣錯了。兒臣該罰。”
安壽的執拗像我,他說了要跪三個時辰就會跪三個時辰,哪怕我真的能求下情來。
我爲難一陣,最後在他身邊跪下了,“我陪你跪。”
我話一出口,安壽更急了,“母妃的病還沒好,怎麼可以陪兒臣跪三個時辰?母妃快起來!”
見我不動,安壽急得雙眼冒火,最後頭一轉,衝着御書房的大門喊,“父皇你快出來勸勸母妃,父皇!”
沒喊一會,就聽得“呀”地一聲,御書房的門被人拉開了。
安適走到面前,低喝了聲,“起來。”
我不理他,只是埋着頭繼續跪。
“我叫你起來!”安適一手將我整個拎起,微帶怒容地看我。
我也看着他,不說話。這些年我對着他的時候,總感覺疲憊,無法言喻的疲憊。很累很累,累到連嘴皮都擡不起來。
對視許久,安適將我放開了。
“壽兒起來,送你母妃回宮。”他吩咐了聲,轉身回去。
安壽糾結一會,終於還是將國策放下,走過來扶我,“母妃,兒臣也不跪了,我們回去吧。”
我俯身將他從地上抱起來,帶着他往貴儀宮的方向走。像一隻剛剛逃脫陷阱的母獸,倉惶逃跑。
“母妃,”回到貴儀宮,安壽便朝我跪下了,“你罰兒臣吧。”
我蹲下身子想將他扶起來,“壽兒起來說話。”
安壽卻固執搖頭,“昨天兒臣實在太沖動了,不僅沒能保護母妃,還連累母妃受苦,兒臣該死,還請母妃責罰!”
我看了他好一陣,最後問,“早晨你父皇跟你說了什麼?”
安壽少發脾氣,但發起脾氣來可大得很,昨天他都氣成那樣了,不可能這麼快就消氣,還變得這麼乖巧。
安壽乖順回話,“父皇說我太沖動了,不是帝王所爲。身爲一國之主,要時刻剋制自己的脾氣。”
“還有嗎?”
安壽搖了搖頭,“沒有了。”
我不相信他的話,繼續試探道,“你昨天說我讓你覺得很丟臉。”
安壽的小臉一下垮了下去,不說話了。
“壽兒?”我喚他。
好一會他終於擡起頭來,氣勢洶洶地看我,“就是因爲母妃不會保護自己,兒臣纔要更加努力。兒臣要儘快強大起來,才能保護母妃不受任何人的欺負!”
“壽兒……”我還想勸他,卻被他一口截斷,“母妃先去休息吧,兒臣要在這跪夠三個時辰!”
我看他一臉怒氣未消的樣子,實在不敢再開口勸他,只能隨了他。
整整三個時辰,時辰到的時候他連腿都伸不直了,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跪完之後他一直咬着牙不讓自己哭出來,我看着他倔強的樣子,心都要碎了。
整整一夜都在給他揉腿,終於讓他的腿恢復了知覺。不過那以後他看我,總帶着些怒其不爭的憤怒,偏又還要隱忍。一個七歲多的孩子,拼命藏着心事的樣子看得我既苦惱又心疼。
好在母子沒有隔夜仇,時間長了,安壽的怒氣也慢慢下去了。
八月十五團圓夜,安適帶安壽去參加國宴。
後宮裡位居三宮都有資格出席,不過我從不湊這種熱鬧,只在貴儀宮等安壽回來。
安壽回來的時候提着一個漂亮小巧的木盒子,一張小臉上盡是喜悅,“母妃,兒臣給母妃帶了月餅回來。”
他不容分說地在我面前將盒子打開,取出一個做得精緻的月餅,塞到我的手裡,“母妃快吃。”
我已經吃過晚飯,沒什麼胃口,推脫了一句,“我現在不餓,一會再吃吧。”
安壽卻不依,拉着我的手不准我把月餅放下來,“母妃你吃呀!要不兒臣餵你?”
我實在拗不過他,只能將月餅往嘴裡送。
安壽看着高興,親自斟了碗熱茶過來給我送點心。
好在月餅做得小巧,兩三口也吃完了。
“母后說母妃吃完月餅,讓兒臣帶母妃到鳳儀宮去,一起看月亮。”安壽見我吃下月餅,拉起我就往外。
今天中秋,照規矩安適是要宿在鳳儀宮陪皇后的。上官雪蘭讓我過去幹什麼?
我想到這一層,怎麼也不肯動,“壽兒,我不去鳳儀宮,要去你自己去。”
安壽見拉不動我,嘟起脣來看我,委屈中帶幾分生氣。
我見他今天玩的花樣也夠多了,正了神色看他,“壽兒,你到底想做什麼?”
“母后說了,要幫母妃奪回父皇的寵愛。”安壽理直氣壯地看我。
我一聽就明白了怎麼回事。安適也就算了,上官雪蘭也想來教壞我兒子嗎?
“秋蘭!”我喚。
秋蘭福身,“娘娘有何吩咐?”
“打聽一下皇上什麼時候去鳳儀宮。”我吩咐道。
秋蘭領命下去,很快回來,“回娘娘,國宴剛散。皇上傳了旨,子時臨幸鳳儀宮。”
我算算時間,離子時還有半個時辰,便交待了安壽在貴儀宮等我,自去了鳳儀宮找上官雪蘭算賬。
上官雪蘭見只有我一個人來,有些奇怪,“壽兒呢,怎麼不見來?”
“少碰我兒子,上官雪蘭!”我怒氣衝衝地看她,“你都跟我兒子說了什麼?”
上官雪蘭看看我,竟先笑了,“好久不見你生氣了,突然覺得挺懷念的。”
我直瞪着她不說話。
上官雪蘭上前,拉過我的手,柔聲細語地勸,“貴妃妹妹這氣可生錯了。我當壽兒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對壽兒來說,百利而無一害。你出身平民,身世悽苦,將來壽兒繼位,你有什麼東西讓他依持?皇上是如何坐穩江山的,想來你再清楚不過了,難道你希望壽兒稱帝之路也像皇上那樣艱難?”
我回不上話,只能任她繼續,“只要壽兒還叫我一聲母后,我上官一族便是他最堅強的後盾。得了我這個便宜母后,妹妹該笑纔是,生氣是着實不該的。”
我被她的一番話堵得說不出話來。
卻聽她嘆了口氣,斂了笑微帶憂心地看我,“其實若是壽兒一直是皇上唯一的子嗣,你倒並不那麼需要我。可是眼下,怡妃也有了身子,萬一她生下龍子,壽兒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要知道,我朝自開國來,從來能者上位,並沒有立嫡立長的規矩。”
我咬咬脣,“你想怎樣?”
上官雪蘭看着我笑,“眼下,只有讓你重新得寵,藉助皇上的力量,打壓怡妃了。”
我只回以冷笑,“上官雪蘭,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怕怡妃得勢,威脅到自己的地位,所以想借我打壓怡妃罷了。我可不是你爭寵的工具!”
“妹妹說的什麼話?”上官雪蘭還在笑,眸中裡的冷意卻已不再遮掩,“從你入宮開始,你不一直都是我爭寵的工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