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十萬大軍集結在大玄皇宮正午門外,等待皇帝御駕帶領他們出征。
寅時剛過,鎮國公府便燃起了燈火。
方大哥身披鎧甲,腰別長刀,威風凜凜地步出府門,方老夫人領着家人跟在後面送行。
老夫人滿臉的不捨,但卻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讓方大哥留下的話。方家世代爲將,一門忠烈,多少子孫馬革裹屍,埋骨沙場,是慘烈,也是光榮。
還要再送,方大哥攔住了方老夫人,“娘,清晨露重,您別送了。”
方老夫人含淚點了點頭,終於止了步。
方大哥別過頭去看潘婧,“我不在時,娘便託你照顧了。”
潘婧點頭,“相公放心。”
潘婧冷靜,方大哥卻不捨起來。輕輕執過潘婧的手,他終於沒忍住將她拉進懷裡抱了抱,“照顧好自己。”
“恩。”潘婧輕輕應着,斟酌許久纔開口,“相公……早點回來。”
“都回去吧。”方大哥放開潘婧,對衆人吩咐了聲,轉身接過侍衛官手中的繮繩,跨身上馬。
我抱着收拾好的包裹,悄悄地跟了上去。
沒走幾步立刻被人發現。
“劉柳,回來!”卻是潘婧的呼喝聲,嚴詞厲色。
我急忙三步並作兩步跳到方大哥面前,拉着他的手可憐兮兮地求他,“方大哥,讓我跟你去從軍吧。”
方大哥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並不答話。
這會兒功夫潘婧已經挺着大肚子走過來,拉住我便往回走,“這是打仗,不是遊戲。你最好安分地呆在家裡。”
“潘姐姐,你就讓我去吧。”潘婧的力氣不大,我卻不敢用力掙脫,怕一下控制不住摔了她。
潘婧有些生氣,“誰鼓動你參軍的?”
我突然心虛得緊,趕忙垂下首不敢看她。
“劉柳。”潘婧突然壓低了聲音,“這一次你得聽我的。留下來,我保你一世安穩。”
我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潘姐姐,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不過是隨軍看看而已,不會闖禍也不會讓自己置身險境的,我發誓!”
“你根本就不知道誰纔是最危險的!”儘管潘婧壓低了聲音,但聲音裡的急切和憂慮卻未減半分。
“潘姐姐……”我有些驚訝於她的失態,但卻怎麼也不能明白她的憂慮,“我知道你爲我好,可是我真的可以照顧好自己,你也信我一回,好不好?”
“聽我說,劉柳……”潘婧還要再勸,突然一聲熟悉的馬嘯自身後傳來。
我猛然回首,卻見劉景正牽着赤焰朝這邊走來。
“赤焰!”我驚喜地叫出聲來,不自覺地掙開了潘婧的手,衝上去將許久不見的赤焰抱住噌了好一陣。
“皇上吩咐我帶赤焰過來,順帶領姑娘過去。”劉景在身邊恭敬地說道。
“太好了!”我聽說安適已經安排妥當,心中大喜,立刻蹬鞍上馬。
“劉柳,別去!”潘婧追上一步,盡着最後的努力挽留我。
我猶豫地看向她,腦海裡卻浮起安適那張讓我無法不心軟的臉,“我決定御駕親征,也是希望能借助此行與若辰重修於好。但是我們之間尚有芥蒂,我身爲皇帝哪裡拉得下臉跟個臣子道歉?思來想去,唯有請柳兒你一路隨行,充當和事老,爲我說說好話,也叫若辰明白我的誠意。”
“潘姐姐只管放心,我說不定立個大功回來見你!”下定決心,我衝她調皮地笑笑,策馬轉身而去。
“你一定會後悔的……”潘婧的聲音,被疾風送到耳邊,飄忽而破碎。
那以後每當想起那天的情景我都恨透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善意提醒,都被我當做了耳旁風。
就像安適說的,我這個人,永遠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偏又沒有一雙明辨是非的慧眼。被推入火坑,也只能怪我自己偏執。
隨劉景一路進了皇宮。
在玄武門下了馬,由宮人引入皇帝的寢宮紫宸殿。
卯時皇帝還要舉行祭祀大典,接着皇帝宣讀出徵檄文,審閱三軍之後才能正式出發。
我到的時候安適正被十數名美貌宮娥圍着,冠冕、袞服、佩綬……祭天的服裝層疊莊嚴,每一部分都由專門的宮女負責。
進入大殿劉景便拉着我立在一旁,靜靜等候安適着裝完畢。
直到宮女爲安適別上紫色綬帶繫着的雕龍玉佩,安適這一身繁複的打扮才終於完工。
我看着他一身厚重的袞服,舉手間層層疊疊的衣袖,不禁感慨,穿上這麼一套衣服也不知道得有多久,再加上之前沐浴淨身的時間,安適起得說不定比我還早呢。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瞥眼看到衆人神色肅穆,急忙將打了一半的哈欠收住,挺直了背跟在了劉景身後。
內侍官進來傳命,說文武百官已經集齊天壇,恭請御駕。
安適淡淡應了一聲,揮了揮衣袖步出紫宸殿,踏上門外久候的輦車。
皇帝的輦車自是不一般,黃金爲攔,珠玉做簾,輦車周身刻盤雲祥龍,由八匹駿馬拉着,前後各有近百名的儀仗隊護送,左右一溜隨侍的宮女和侍衛。
我和劉景就跟在隨侍的宮女後面,隨輦車來到天壇。
到得天壇,只見百官整齊地立在前方,方陣之後,是一身銀色鎧甲的方大哥,身後領着密密麻麻整裝待發的軍隊,陣列在後。
只見一名宦官出列,輕掃拂塵,高聲唱諾,“皇上駕到——”
百官伏拜,將士叩首,齊聲高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響聲震天,氣勢恢宏。
我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景觀,跪在地上禁不住仰頭多看了幾眼。身邊的劉景見狀,頻頻拿手來壓我的頭不許我擡首。
我埋着頭只能看見安適穿着鑲金絲的紋龍長靴。他從輦車上下來,沿着天壇長長的白玉石階,拾級而上。
終於看不見了,才聽到他渾厚洪亮的聲音,“衆愛卿平身。”
這聲音中氣十足,威儀莊重,全沒有半分平日裡與我調笑的放蕩不羈。
我隨衆人從地上起來,遠遠看着那個挺立於天壇中央的身影,第一次感受到那個人的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接下來的儀式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屠宰牛羊,祭神問天,宣讀檄文……
我一直仰頭看着,終覺累了,將目光收回,埋下頭來閉目養神。
快要睡着的時候猛然聽到一聲大喝,“三軍聽令!出發!”
我一下驚醒,擡頭看見百官已經轉了方向,方大哥大喝聲後,十萬大軍邁動步伐,整齊劃一地穿過正午門,向城外奔去。
等前軍走過,方大哥翻身下馬,跪在了地上,大聲道,“恭迎聖駕!”
百官亦回首,同他一起跪在了地上。
劉景又拉了拉我,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到一輛寬敞的馬車邊,跪在車駕旁。
那廂安適在侍從的護衛中徐徐行來,一個小太監起了身,在馬車邊上伏低了身子。安適上來,踩在他的身上上了馬車。
“柳兒。”
安適突然喚了我一聲。
我擡首,正撞上他回首一笑。
一下呆住,瞬間明白了何爲回眸一笑百媚生……
失神的當口他俯身一撈,將我帶進馬車,朝外低喝,“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