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語塞。
他只是想拿出來嚇唬嚇唬來人,順便借丞相的名頭宰人,也沒打算賣啊。他都說了,這是鎮店之寶,若當真賣了,掌櫃的還不剝了他的皮?
“客官,若說這店裡別的皮草,您想要多少,只要出得起銀子,立即就能拿走。只是這個……”他眨眨眼:“小人還得跟掌櫃的商議商議。”
金玦焱便看向阮玉。
阮玉本被他的一番作爲弄得發懵,搞不清他是真買還是假買,這會見他望過來,心裡突的一亮。
她來到這裡,除了想看看鋪子,豈非也有立個威的打算?否則她整日宅在內院,手下的掌櫃在外面胡作非爲,比如這個夥計,多少有些仗勢欺人張牙舞爪,便可見他的掌櫃是如何的巧言令色,到時報個差不多的賬目把她矇混過去,她也無可奈何,所以不如趁此機會……
她不由懷疑的睇向金玦焱……他在幫我?他想幫我?可是,爲什麼?
金玦焱的手依舊在撫弄虎頭上的“王”字斑紋。
他當然是在幫她。
不,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只是隨着阮玉回門,他本是滿心的不自在,可就在他看到阮洵含着淚光抖着嘴脣呼喚阮玉名字的時候,他的心忽然被什麼擊中了。
這個老傢伙,吃裡扒外,左右逢源,精得跟抹了油的黃鼠狼似的,卻也有一顆愛女之心。阮洵將女兒託付給他,託付給金家,在外人看來,阮玉是下嫁了,而金家沾了光,可是他呢?有沒有人考慮過他的感受?
他不僅討厭滑不留手的阮洵,討厭水性楊花的阮玉,討厭拿自己的終身做了交易的婚事,讓他成爲京城的笑話,更痛恨因爲這樁婚事,他要與心上人天各一方。這種思念的痛,這種想見又不敢見的糾結,每時每刻都在折磨他。
所以他要休妻。
他必須休妻!
他要證明自己的立場,證明自己的信念,證明自己的尊嚴!
可是看到阮洵見到女兒時的喜悅……
他還是要休了她的,只是在休她之前,他希望她能有個倚靠。
阮洵畢竟不能陪她一輩子,而被休棄的女人,日子是很難過的。雖然他知道她陪嫁很多,但如果不善經營,會被刁鑽的下人欺負死,到最後一無所有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他願意助她一臂之力,若她有了多多的銀子,應該不難再找個人家吧……
阮玉收回目光,轉向那個夥計:“既是如此,就把掌櫃的請出來吧。”
夥計還等着他們知難而退呢,卻不想迎難而上了。
他撓撓頭皮,正要開口,卻見戴帷紗的女人打袖中取出個物件遞給他。
是一塊玉佩,浮雕着莫名其妙的圖案,但入手溫潤,一看就價值不菲。
“把這個給你家掌櫃,他就知道了。”
夥計無法,只得接了,上樓梯。
不一會,樓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又猛的一陣雜亂,好像有什麼東西滾了下來。
有人低罵,然後又是一陣急促。
緊接着,門一開……
“小人穆連厚見過大小姐。”
來人一襲秋香色的直裰,外罩繡團福紋石青色褂子,中等身材,圓臉粗眉,進門就是一揖,頭頂的帽子差點掉下來。
夥計一愣……大小姐?
眼角一瞥,頓見攤在桌上的白虎皮,穆連厚的臉色當即就變了。
一把揪住夥計的耳朵:“跟你說多少次了,你怎麼又把它給拿出來了?”
夥計這會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只任掐任擰,毫無怨言。
看來這種狗仗人勢的事還沒少幹呢,也不知是這個夥計的個人行爲還是有人在背後撐腰,亦不知穆掌櫃此刻流露的是真情還是假意。
阮玉看了會戲,方慢悠悠道:“穆掌櫃這是做什麼?我只說要買這張虎皮,您開個價就成。而這位夥計非常有‘眼力’,一眼便看出我們就需要這等非凡之物……”
垂眸,摸了摸虎皮,贊:“真是張不錯的皮子!”
穆連厚腦門子冒汗。
買?在自家的店裡還說“買”?大小姐打的是什麼主意?
那日,她只說會隨時出來轉轉,他還當她是玩笑。一個閨閣女子,丞相千金,哪能隨便拋頭露面。卻不想真出來了,夥計還不識眉眼高低拿腔作勢,他會不會成爲她第一隻要宰的“雞”?
穆連厚連連作揖:“大小姐說笑了。大小姐若是喜歡,只管拿去,談什麼銀子?”
“哦,原來是這樣啊。”阮玉點頭,也不知是真懂還是假懂:“春分,那就包起來吧。”
“哪能勞這位姐姐動手?”穆連厚連忙將匣子搶過,塞給夥計,虎起臉:“還不給大小姐包起來?”
夥計抱着匣子一溜煙的出去了。
穆連厚連忙給阮玉換茶,又向金玦焱行禮:“這位是姑爺?失敬,失敬……”
外面的夥計不知道里屋發生了什麼,只見穆掌櫃送人出來時,一向挺得有些後仰的腰史無前例的向前弓着,好像煮熟的蝦米,臉更是蟹殼色。
出得外面,金寶嬌抱着一張白狐皮蹦過來,小臉蹭着柔軟的皮毛,笑得喜氣洋洋:“四嬸,這張皮子好暖和,好漂亮。冬天就要到了,寶嬌能不能用它做個手籠?”
金玦焱本來認爲替阮玉完成了件大事而暗自輕鬆,卻突然聽了這一句,當即臉色一變。
此前他就不同意帶金寶嬌出來,更不願意她跟着去“巡視”阮玉的陪嫁。他知道李氏的心思,更知道這孩子跟李氏是一樣的見利就上,怎奈阮玉不明白他的暗示,或者是沒看穿李氏的用意,更或者是隻拿金寶嬌當孩子看?
但是她錯了,金寶嬌絕不是普通的孩子!
果真,待阮玉點了頭,金寶嬌又抽出幾張灰鼠皮:“這個,給嬋姐兒做條領圍。”
然後又不好意思的低了頭:“我是姐姐,總不好自己開心,而讓妹妹挨凍。”
挨什麼凍?你還想打親情牌?
金玦焱眉毛都豎起來了。
卻不想阮玉應了。
這個女人手面真大!
他不禁想,哪怕她收服了所有的莊頭、掌櫃,銀子也得從她的指縫裡嘩嘩的溜出去。
而金寶嬌完全不懂什麼是見好就收。
她又拿出張紫貂:“這個最襯妍姐兒的臉色。”
一個剛出生的女娃娃要什麼臉色?
可是未等金玦焱發火,金寶嬌已經蹦到櫃檯前,踮着腳向上張望:“孃的狐皮披風也該換了。還有爹,爹總出門,需要一件水貂皮的皮襖……”
頭頂忽然罩上一大團烏雲。
金寶嬌眼皮兒一翻:“四叔……”
“你覺不覺得應該把榮寶院塞熊肚子裡去?嗯?”
聲音有些陰沉,而這般仰視過去,四叔的神色有些猙獰。
金寶嬌急忙從櫃檯邊溜走,藏到阮玉身後。
阮玉讓人將金寶嬌看中的皮子都包起來,放在車上。
穆連厚顛顛的將人送到門外,又笑意殷殷直望到馬車不見了蹤影,方斂了神色,怒吼一聲:“穆亦,給我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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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嬸,現在我們是不是要去你的首飾鋪了?”
阮玉方要回答,對面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的金玦焱就開了口:“你四嬸累了,現在回府……”
什麼時候替我做起決定來了?
阮玉狐疑的盯了眼金玦焱,但見他眉心緊鎖,一臉的不友好,頓時火就上來了:“老王,去吉順街的想容首飾鋪。”
金玦焱劍眉跳了跳,就要睜眼,然而抿緊了脣……不知好歹的女人,你若想敗家,就敗個夠,沒人管你!
一把撈過如花,惡狠狠:“給爺笑一個!”
“嗚……汪汪,我要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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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容首飾鋪分兩部分,一部分賣首飾,靠南牆,一部分賣胭脂水粉,靠北牆。而首飾也多來自金家的“金玉滿堂”,可見兩家往來密切。
金寶嬌見慣了首飾,倒不怎麼感興趣,只圍着胭脂水粉打轉。
七歲的小女孩,也知道愛美了。
見她一會問這罐面霜多少錢,一會問那盒脣紅怎麼用,金玦焱總忍不住要上前打斷她。怎奈阮玉正跟想容的掌櫃“聊”着,他怕出了紕漏,便守在一旁,然後拿眼死死的盯金寶嬌。
可是金寶嬌就不跟他會上一眼,兀自看得歡喜,又突然驚叫一聲:“四嬸,這個化妝盒好漂亮,寶嬌從未見過呢。”
想容的掌櫃宋三娘走過去。
因爲金寶嬌是大小姐帶過來的人,她便顯得分外熱情:“這個啊,是舶來品,京城沒有賣的,就咱們店有。”
金寶嬌立即無比天真無比純良的望向阮玉:“四嬸,寶嬌出來三天了,娘不知惦記成什麼樣子,若是寶嬌能帶個禮物給娘,娘一定會開心的。剛剛在興盛,寶嬌本想給娘做個狐皮披風,可是四叔……”
捏着衣角,低着頭,眼睛打斜裡覷着金玦焱,小嘴抿着,一副委屈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