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是立冬不小心,害得您的手下打壞了寶貝。東西壞了怕也不能……復生,您就不要責罰圓子了。”
金玦焱方知道,圓子竟然抱着寶塔跪到主屋那哭,讓阮玉交出“罪魁禍首”,這樣自己才能免除“一死”。
他氣得如果有鬍子就要翹起來了。
他有那麼兇殘嗎?
上回千依打壞了一隻宋代的定窯白瓷瓶,自己也不過是罰他跪了一晚,而這次不過是……
阮玉已經起了身,目光緩緩掃過屋中的琳琅滿目:“既是弄壞了四爺的寶貝,就賠上四爺一件,也便不要再爲難下人了。四爺不是剛剛從我那借走一隻景泰藍喜上眉梢鎏金翼龍雙耳瓶嗎?想來四爺看上的東西,也不是普通之物,就賠給四爺吧。”
語畢,還福了福禮,轉身便走。
“等等……”
金玦焱只覺阮玉今天特別奇怪,平日裡沒理還要辯三分呢,何況今日之事並不能完全算在她頭上?
他上下打量她……事有反常必爲妖!
沉默片刻。
“既是你一定要賠,我還記得,你那虎皮……咳咳,就抵了這個吧。”他身形堅定,卻偷眼瞧着她:“那瓶子,過後還給你。好好保管,別動不動……”
他突然打住話。
那個玲瓏寶塔,只不過是見他買的東西多掌櫃的當添頭送的,就是好看,其實不值幾個錢,而阮玉的景泰藍喜上眉梢鎏金翼龍雙耳瓶可是明時的寶物,貴重得很,她居然就輕飄飄的送他了。
是真不識貨還是在試探他?
然而想到她平日手面就大,再加上今天毫不猶豫的就把東西借了他,他的心不禁隱隱作痛起來。
多少價值連城的寶物,就是毀在這種人的手裡!
一時竟後悔沒有接受她的“好意”,更生出若是有了錢,就把她的嫁妝全部接管,省得她暴殄天物,都白白的送了人。
可是阮玉沒有再客氣,而是笑了笑:“也好。如此,咱們也算兩清了……”
兩清……
金玦焱心裡忽然升起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很不好!
他很不喜歡!
但是又說不出爲什麼不喜歡,就是疙疙瘩瘩的難受,好像想要抓撓,又找不到地方。
他彆扭了一會,小聲嘟囔了一句。
“四爺,您說什麼?”阮玉沒有聽清。
金玦焱立即擡起頭,朗聲一笑:“沒什麼。璧兒,送客!”
隨同來的春分很不滿的盯了他一眼,扶着阮玉轉身離去。
璧兒倒露出喜色。
送客……
四奶奶是客人呢。
於是打簾子的動作都透着幾分歡快:“四奶奶慢走。”
春分警告的瞪她,她也渾然不覺,眼角眉梢皆是春意。
今天,太太又找她了。
她捏了捏縫在袖口的紙包,面色忽而潮紅,有些緊張而激動的期盼着壽宴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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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成舉的壽宴很快就到了。
臘月初十一大早,便天降瑞雪,不多時,地面已是鋪了厚厚的一層。
辰時,金府的下人便開始忙碌。
巳時,阮玉裹着大紅羽緞紫貂皮的披風,在春分跟夏至的陪同下,立在院中,準備迎客。
不能不說,冬日裡擺宴席實在是遭罪,她已經穿上了最厚的衣裳,兜了風帽,攏了袖籠,還抱了個青花玉瓷小手爐,依舊擋不住寒風凜冽。
春分已經開始抱怨:“說什麼是俏活,她們倒出來試試?一個在屋裡熱鬧,一個在後廳安坐,單我們姑娘出來受凍。不過都是些小門小戶的太太姑娘,哪就要勞動我們姑娘大駕?倒會往自家臉上貼金,虧她想得出!”
說話間,已有馬車停在門外。
車馬是一律不得進院的,於是來人下了車,在丫頭婆子們的攙扶下往這邊而來。
阮玉瞄了下來人手中的帖子,笑着迎上去:“可是錦繡綢緞莊的袁三太太?”
袁三太太打量一番阮玉,帶了笑意:“原來這就是金家四奶奶。”
阮玉福身行禮,袁三太太亦還了禮,又叫過身邊一個穿蜜合色剪絨披風年紀約十三四歲的女孩:“這是我二女兒——珍麗。珍麗,還不見過四奶奶?”
二人又相對行禮,阮玉便要跟隨的婆子將人引到馥芳園去。
下了雪,正好賞梅。那梅花也是個討喜的,昨日不過開了兩三枝,今晨起時,竟是滿園飄香了。
袁三太太剛走,門外又停了兩輛車。
阮玉看了她們新拿在手裡的帖子,上前幾步:“章二太太,馮六奶奶……”
安排來人手裡拿着帖子,不僅是給姜氏解了難題,更是給了自己方便,否則那麼一大張的名單,她要背到什麼時候去?
如此,不僅自己輕鬆了,來人拈着做工精美如同花箋的帖子,亦是一種享受,更有一種備受尊重之感。
因爲阮玉深知,這些被斥責滿身銅臭的商人,是最渴望沾點書香之氣的。
由於大家都是初次見面,不過是寒暄幾句。衆人對阮玉的身份亦是有所顧忌,談論多是一些面上的事,年輕的姑娘則悄悄的打量她的首飾跟打扮,氣氛倒也融洽。
阮玉正與李氏的三嫂說着話,便見盧氏裹着多羅呢灰鼠披風過來了。
“哎呦,太太,這大冷的天兒您不在屋裡歇着怎麼跑到外面吹起風了?”
李氏的三嫂跟李氏一樣能說會道,還多了幾分潑辣。
“雖說我那小姑子去了鄉下,可是心裡惦着太太跟老爺呢。半月前就接了她的信,讓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抽出時間親自來給老爺拜壽,替她在二老跟前盡孝……”
說着,從滾連續葡萄花邊紋的袖口裡掏出一張大紅灑金的禮單塞到盧氏手中。
這份禮單,沒有交給管事,也沒有託付阮玉,卻直接遞給了盧氏。
阮玉垂了眸,淡淡一笑。
李氏在鄉下當真是憂心如焚啊。
盧氏接過禮單,看也未看就交給身後的嬌鳳,握住李三奶奶的手,拍了拍:“三奶奶一向是個有心人,我這心裡也惦着她呢。”
“可不是?本想趕回來給老爺拜壽,卻又怕……”
從葬禮回來參加壽宴,的確不吉利。
李三奶奶嘆了口氣:“過年怕是都回不來了。可憐她那三個孩子……”
盧氏暗地裡翻了翻白眼,怎麼的,李氏不在,我們金家還能苛待那仨丫頭不成?
立即把阮玉叫過來,堆起笑:“這你可要感謝她。這些日子,嬌姐兒幾個就跟着她們四嬸在一塊了,那感情好的……”
有些無神的老眼放出精光:“怕是親孃回來都認不得了……”
李三奶奶的笑意頓時一滯,警醒而威脅的睇向阮玉。
阮玉皺了眉。
這老女人還真不讓她得半點消停,如此不是擺明了她有不軌之心,意圖“篡位”?
她也不急,淺淺一笑:“太太愈發會說笑了。二奶奶替老爺跟太太盡心,兒媳哪有不替她分憂之理?再說,骨血至親,豈是我這個纔到了沒兩日的外人比得的?就在昨兒個,嬌姐兒還說想念孃親,嬋姐兒也說大家都在,偏偏她的爹跟娘不在,最後還捎帶着妍姐兒一起哭起來,我哄了一個時辰才把她們哄好,累得嗓子都啞了。”
嘆氣,誠懇的望向盧氏:“太太,老爺的壽誕後便是年了。人常說,每逢佳節倍思親,還是讓二奶奶跟二爺回來吧,至於那些說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李三奶奶的視線又調向了盧氏。
雖然說李氏是被姜氏擠兌走的,可是盧氏若不點頭,姜氏又如何得意?而且聽這意思,不讓李氏夫妻倆回來過年,是盧氏的意思?
哼,庶子倒是不如親子,若是金玦焱去了鄉下,怕是用不到三天就招回來了。
不,人家根本捨不得親生兒子受累!
虧得李氏還一個勁的巴結她,又讓自己舍了臉面奉承她。當年,若不是他們李家關鍵時刻出手相助,金家這些個老老少少還不知道在哪要飯呢,這會倒猖狂起來了。
小人!
盧氏一聽阮玉這話,再看李三奶奶的臉色,就知自己被恨上了。
本想給阮玉個眼罩,倒把自己兜進去了。
好你個阮玉,你是一點虧都不肯吃啊。
很好,你不仁,也便休怪我不義了!
她目光一閃,就要解釋兩句,卻見門口停了一輛車。
這輛車不同於前面幾輛的富貴氣派,一看就是打街上租來的。
李三奶奶跟正往門裡進的賓客還在琢磨着金家如何請了這樣的窮客,就見麻黑的車門一開,下來個裹軟毛織錦披風的姑娘。
那披風倒也是好東西,只是舊了點,這個時節穿又薄了點。而關鍵是,無論再怎麼窮,一個姑娘家,連個跟着的人都沒有,怎麼就能放心出門?
然而盧氏已快步迎上去,絲毫不顧腳下打滑,一把捉住那姑娘的腕子:“憶柳,你來了,姨母可是想你了……”
來人未等做了全福,已經嚶嚶哭起來:“憶柳也想念姨母……”
姨甥倆執着手,相對落淚,還是嬌鳳提醒了句:“太太,今兒是大喜的日子……”
盧氏急忙擦乾眼淚,握住鍾憶柳的手,捏了捏:“這孩子,又瘦了。”
再看她的打扮,皺了眉:“怎麼穿得這麼少?”
鍾憶柳便紅着臉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