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四年的二月,依然沒有逃離黑色霧霾的肆虐吞噬。
璟珂聽到了前朝傳來的消息,費揚古的福晉桑雅珠上個月病逝了,雍正特別追封了她爲郡主。當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桑雅珠已經安葬完畢。更要命的,費揚古已經在來朝謝恩並代替病中的弟弟觀音保準備迎娶璟珂回科爾沁的路上了,而且距離京城不到半天的路程。
這不是坑人嗎?璟珂頭一個反應就是老臺吉夫婦太冷血了!先前讓費揚古來代替下聘就算了,現在還讓費揚古來代替迎娶!消息顯然還是有人刻意瞞住她的。可是圖的什麼?事已至此,她怎麼還可能會去執着些什麼?
在璟珂的記憶裡,以往滿蒙聯姻,似乎沒有出現過蒙古親自派人迎娶的例子,這次科爾沁這麼大費周章表示誠意,主要還是覺得喀爾喀蒙古和厄魯特蒙古崛起,科爾沁開始不受重視了。也難怪,此前大清的皇后,不都是出自科爾沁的多嗎?
皇太極、順治兩朝,中宮皇后都是博爾濟吉特氏,那會還有蒙古五宮后妃,蒙古的風光大家歷歷在目。到了康熙朝,出於政治考慮的因素居多,孝莊太皇太后做主爲康熙娶了赫舍裡皇后,蒙古后妃在後宮逐漸少了。雍正的後宮更是沒有蒙古后妃的一席之地。也難怪科爾沁這次這麼爭氣了。
晚上時分,是簡單的迎賓宴。費揚古消瘦了不少,憔悴的狀態,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了好多。
迎賓宴結束之後,弘時和弘曆拉着璟珂往御花園去。他們都打點好了,是費揚古要見璟珂。
這麼久以來,無聲無息,他頭一回主動要求璟珂。
璟珂並不想去赴約,只想讓過去的都過去了,拗不過弘時和弘曆的勸,只好來見他一面。
“璟珂,你當真不願意見我嗎?”費揚古憂鬱地看着璟珂,語氣裡盡是請求。
璟珂不想讓費揚古撕開內心深處癒合的傷疤,背過身去,努力深呼吸平靜:“費貝勒,男女授受不親,您自重。”
“璟珂,桑雅珠給了我勇氣,她讓我大膽來追求挽回。過去都是我糊塗,是我辜負了你,我們重新開始吧?”費揚古仍舊不管規矩束縛,上前拉住璟珂的胳膊。
璟珂甩開他,轉身直直瞪着他,心裡頭來氣道:“費揚古,你當你是誰呢?想要甩開我的時候頭也不回,現在纔來回頭?你想過你弟弟沒有?想過桑雅珠屍骨未寒沒有?”
“璟珂……”
璟珂繼續逼近,語氣愈發激動:“費揚古,我承認我還愛着你,但是我們不可能了你知道嗎!”
“璟珂,既然我們還彼此相愛,就拋開世俗愚見吧!過去我們就是太顧及其他人,才錯過了自己。現在我想通了,你怎麼反倒退卻了?”費揚古果然不再是以前那個優柔寡斷的費揚古,他變了,變得大膽了。
璟珂靜下來,仔細想了費揚古的話,她的確是考慮了太多,過去是廢太子一家,現在是雍正和皇后的顏面和恩情,還有滿蒙之間的關係。她不能這麼做,絕對不能!
理智告訴璟珂,絕對不能被情感左右了思想,於是她咬牙掙脫了費揚古箍住她肩膀的手,狠心道:“費揚古,錯過就是錯過了。你該想想科爾沁的人,想想你的阿瑪額娘。”
費揚古痛心地垂下無力的雙手,道:“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費揚古,如果是在以前,我也許會跟你私奔。可是現在不行。”璟珂苦笑着說完,輕輕地湊上前,主動抱住了費揚古,“你永遠是我最愛的人。今生我們有緣無分,來世再繼續。”
費揚古哽咽的呼吸聲在璟珂耳畔格外清晰,他顫抖的雙手慢慢抱住了璟珂,說不出的話全部化爲無聲的苦愛。
遠處觀察着動靜的弘時和弘曆,對發生的一切似乎早有預料,難免還是有些遺憾失落。
“三哥,你真的說得對,皇姐沒答應跟他走。”弘曆舒了一口氣,轉頭看了弘時一眼。他今天提出幫費揚古這個忙的時候,弘時還數落他兒戲,說璟珂絕對不會答應的。他不信,弘時只能陪着他胡鬧。
弘時無奈地“嘖”了一聲,道:“你那麼好心,可以籌謀着幫雨娉擋掉以後的和親。”
“我纔不要!”一說到三公主雨娉,弘曆立刻談虎色變,“就那個刁蠻公主,誰娶了她就倒黴。再說,就她的身份要是沒有配個蒙古王親,十六叔也不會答應的。所以啊,弟弟我就不操這份心啦!”
弘曆笑着眨了一下眼,繼續看着那頭的動態。
璟珂和費揚古久久相擁,眼淚漸漸溼了費揚古的衣裳,內心已經癒合的傷痛,又一次被慢慢撕開,再次被風吹雨打。
“你們在幹什麼!”酒酣的雍正本在散步,身邊只帶了蘇培盛一人,聽到御花園有動靜,過來瞧瞧,竟發現這一幕。
璟珂和費揚古趕緊鬆開了對方,跪倒在地。
弘時和弘曆更是懵了,忙跑出來跪在他們後邊:“皇阿瑪吉祥!”
“哼!”雍正冷冷地掃了四個人一眼,“都到乾清宮!”
璟珂感嘆流年不利,總想着接下來會是哪個人倒黴,哪知道就是她自己。雍正全程黑着臉,連話都不說,是真的動氣了。
“皇上,都是罪臣的錯,與公主無關!”費揚古想一力承擔,畢竟是他求弘時兄弟幫忙找璟珂的,他該負全責。
雍正抓起手中的茶杯怒摔到地上:“費揚古!你不要以爲你是科爾沁的人朕就不敢動你!”
“皇阿瑪,事情不是您看到的那樣!”璟珂對雍正動怒也嚇破了膽,着實心裡沒譜。以前雍正寵她,幾乎是溺愛的地步,這次她自己犯了錯,她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別說是別人了,恐怕只有康熙再世纔有可能救她了。
“璟珂!”雍正怒吼地站起來,指着璟珂,手中佛珠上的流蘇被甩得凌亂搖晃,“朕寵你,不是讓你無法無天!你太過分了!”
“皇阿瑪,都是兒臣的錯,是兒臣把璟珂帶來的。”弘時要保護璟珂,趕忙爬了幾步上前求饒,“您要怪罪就怪罪兒臣!”
“不,皇阿瑪,是我慫恿三哥的!”弘曆也不想做縮頭烏龜,費揚古來找他,是他纏着弘時來幫忙,弘時和璟珂纔會被捲進來,“都是兒子的錯!”
雍正重重敲了一下桌子,怒斥道:“弘時!你身爲長兄,不知分寸!弘曆!你不要以爲朕平日誇你幾句就耀武揚威膽大包天!”
蘇培盛想要上前勸幾句,被雍正一個甩手嚇得只好退回去,不敢擡頭看這一切。
“皇阿瑪!女兒和費貝勒之間清清白白,我們只是道別而已!”璟珂索性豁出去,硬碰硬地同雍正對峙着。
雍正怒目瞪着璟珂,青筋暴起,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璟珂,你身爲皇家公主,不潔身自好,與男子行爲曖昧,你讓朕的顏面何存!”
“皇阿瑪!真的不關璟珂的事情!”弘時實在忍受不了雍正對璟珂的誤解,便替璟珂反駁了,“璟珂一直謹慎做事,這次真的不關她的事情。您爲什麼每次都要這麼武斷?”
“放肆!”雍正隨手抓起桌上的一本書,朝弘時砸去。
璟珂忙拉住弘時讓他少說兩句,哪想到弘時竟然也生氣了,甩開璟珂,索性站了起來:“我說錯了嗎?您一直都是獨裁專橫,哪聽得進別人的解釋?之前八叔的事情是這樣,現在璟珂的事情也是這樣。”
“逆子!”雍正直接繞過桌子衝到弘時面前,重重扇了他一個耳光,眼神依舊怒視。
弘時卻倔強得不肯低頭,就這樣與雍正僵持着。
“皇阿瑪息怒!”“皇上息怒!”情況越發不妙,費揚古、璟珂和弘曆連連磕頭爲弘時求情。
雍正今晚飲了酒,並沒有醉,但是乘着酒興,情緒也比平時高漲。璟珂只清楚聽到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好!好!在你眼裡只有你八叔,朕就成全你!蘇培盛,傳旨宗人府,即日起弘時去做允禩的兒子,也不必住在宮裡了!另,命奉恩鎮國公允祹嚴加教管!”
弘時得此噩耗,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雍正。
“皇阿瑪,息怒啊!”璟珂懵了,她沒想到弘時被逐出皇宮居然是因爲她。
弘曆也顯然沒反應過來,只一個勁地求着。蘇培盛見慣了雍正的雷厲風行,眼下也詫異地求問一句:“皇上,是否要三思?”
“你是老了還是糊塗了?朕的話也聽不明白嗎!”雍正沒有看蘇培盛,怒目依舊瞪着弘時。
弘時竟也這樣槓着,直接抱拳行禮道:“臣謝主隆恩!”說罷,跟着蘇培盛離開了乾清宮。
“三哥!”璟珂和弘曆在後面叫着,可弘時卻頭也不回,絲毫不留餘地。
璟珂自從做雍正養女這麼長時間以來,從未看到過雍正發這麼大的火。
弘曆知道無可挽回,只好乖乖閉嘴了。璟珂被雍正嚇到,更是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你們!如果不想跟他一樣,就給朕回去面壁思過!”雍正掃了跪在地上的三人,平復了下情緒,嚴厲地責罵道。
弘時的厄運,在二月十八日這天開始了。璟珂想了萬千種可能,也絕對想不到她竟然是導火索。君無戲言,就算雍正明日冷靜下來後悔,也收不回成命了。更別說雍正是鐵了心要跟弘時決裂父子關係。
收到消息的齊妃,第一時間跪在乾清宮外求着要見雍正一面,雍正一律不理不應。任憑齊妃哭得累了乏了,也絕不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