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貴人入宮,弘曆爲安撫後宮諸位嬪妃的情緒,下令內務府操辦盛大的封妃典禮,除了最爲轟動的是因生育一子兒女的令妃魏氏晉了令貴妃與純貴妃蘇氏平起平坐之外,還晉封一直安分守己的慶嬪陸氏爲慶妃,而撫養和碩和靜公主、擁有蒙古巴林部尊貴身份的穎嬪晉封了穎妃。
最後憑着母家身份得以晉封的是來自科爾沁的多貴人博爾濟吉特氏,被晉了豫嬪之後,仗着是嬪位身份,不知好歹跑到寶月樓想找和貴人麻煩。
和貴人不願理會她,閒事地彈奏着維吾爾族的樂器都塔爾,對豫嬪的找茬置之不理。唱着獨角戲的豫嬪自討無趣,見和貴人不把她放在眼裡,心中更加不滿,怒道:“本宮跟你說話,你這是什麼態度!是聽不懂本宮說的話嗎?”
“豫嬪娘娘,請自重。”和貴人手中的彈撥動作並未停下,幾個閒散的音符飄出,隨着她清脆的聲音柔柔說着,淡淡的一抹目光掃過豫嬪。
豫嬪生氣之餘,上前強國和貴人手中的都塔爾,重重砸在地上。和貴人見樂器被毀,絕美的臉孔燃起陰沉的不悅,片刻,屋子內的香氣愈發濃烈。
和貴人直勾勾瞪着豫嬪,並不說話,豫嬪心裡發毛,底氣也不大足,用高聲來壯自己的膽魄,嚷嚷道:“你要做什麼!放肆!”
和貴人慢慢擡起手,迅疾之勢,一陣風颳過,豫嬪一邊臉頰上瞬間落下紅紅的掌印。**的痛感襲來,豫嬪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見和貴人依舊面不改色地瞪着她,氣急敗壞指着和貴人鼻子罵道:“賤人!你等着,本宮決不讓你好過!”
氣呼呼的豫嬪甩袖離開。和貴人身後的兩名侍女帕拉和依拉忙上前蹲身收拾被豫嬪糟蹋了一地的樂器殘骸,和貴人轉身坐回椅上,靜靜地看着帕拉和依拉收拾好。
“聖女,那位豫嬪娘娘很不友好,會再來找您麻煩。”帕拉略有些擔憂,用維語與和貴人交流。當初圖爾都選擇帕拉和依拉陪在伊帕爾罕身邊,看中的是她倆能夠說點滿語,又曉得如何下廚做維族飯菜,陪在伊帕爾罕身旁能夠互相照料。
和貴人依舊是冷冷的面容,不苟言笑,緩緩道:“科爾沁的女人爲什麼這樣蠻不講理?”
“聖女,這話小聲點說,聽說大清皇上有一位姐姐嫁了科爾沁,她很厲害,後宮的娘娘都要聽她的。”依拉則顯得膽小許多,儘管她們說的是維語,卻還是怕隔牆有耳,被偷聽了去。
“皇上駕到——”
寶月樓外,太監的高聲通報讓和貴人慢慢起身,帕拉和依拉忙打開重重的兩扇門,穿着旗裝的和貴人踏着花盆底鞋,走出外頭迎接弘曆到來。
自從進宮,弘曆天天過來寶月樓,今兒個若不是國事處理得晚了些,早就該過來了。
“愛妃免禮!”
沒等和貴妃行禮,弘曆已經快步上前扶過和貴人,仔細瞧了和貴人臉色,似乎感覺她並不開心,於是將目光轉向帕拉和依拉,微微凝眉問道:“發生什麼事?”
和貴人微微側臉,眼神淡淡,帕拉和依拉立即默默低下頭,不肯吭聲。
弘曆見她們一直沉默,又追問了幾句,帕拉終於忍不住,用蹩腳的滿語將方纔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弘曆。
龍顏大怒的弘曆轉身就要去豫嬪那兒算賬,和貴人一把拉住弘曆,柔柔道:“皇上,嬪妾有罪。”
“愛妃何罪之有?”
和貴人開口說話,弘曆立即轉過身,覆上她纖纖玉手,期待地看着她。惜字如金的和貴人很少說話,很經常是弘曆在一旁滔滔不絕講個不停,而和貴人最多回以淺淺微笑。
只聽和貴人細細說:“嬪妾打了豫嬪娘娘。”
“該打!”
二話不說脫口而出,帕拉和依拉不可思議地盯着弘曆看,和貴人眼裡稍稍閃過一絲奇怪,
“敢惹愛妃生氣,她就該打!”
在和貴人面前,千依百順的弘曆絲毫不再是朝堂上指點江山呼風喚雨的一代君王,更像是投入了熱戀之中的年輕少年。儘管弘曆今年已有半百年紀,卻難得有一個女子能讓他回想起青春年少。
這種感覺,除了哲憫皇貴妃曾經給過他,納蘭岫寧給過他,也就只有和貴人能讓他這麼癡狂了。
弘曆獨寵寶月樓和貴人,本就惹後宮衆妃嬪不滿。今日衆位阿哥至履親王府探望年老的履親王允祹時,至今已連喪二子的永琪略顯得有些疲憊,獨自一人漫步中庭發呆。
而年紀最長的三阿哥永璋,不曉得何時出現在永琪身後,傻呵呵笑道:“五弟,你在愁什麼?我額娘失寵我都沒愁,你難道爲你額娘失寵而愁嗎?”
永璋的直言直語,讓永琪實在無奈,不禁皺起眉頭,低聲道:“三哥,莫要背後說這些,小心皇阿瑪聽到。”
“皇阿瑪天天沉浸在寶月樓溫柔鄉,哪顧得上咱們說啥!”永璋不過是爲純貴妃不值,這麼多年了,自從同母胞妹和碩和嘉公主出生,弘曆甚少再踏入儲秀宮,偶爾來一兩次,也是看妹妹,並未看額娘,永璋會氣,也是正常的事。
“皇阿瑪就是偏心,福靈安能隨兆惠將軍行軍打仗,皇阿瑪都不肯給我這機會!”永璋一直喃喃自語,而永琪並不理會他,自顧沉默。
所謂禍從口出,衆人即使對弘曆專寵和貴人而不滿,也只是藏在心裡,沒宣之於口,偏偏三阿哥永璋傻乎乎地一骨碌說出來。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孝賢皇后薨逝,定安親王永璜和三阿哥永璋都不得弘曆歡喜,永璜還因此鬱鬱而終,永璋卻傻人有傻福,並未有任何影響。
這回偏不,被弘曆認爲對和貴人不敬的永璋,莫名其妙之下被押至乾清宮,弘曆怒而斥之。
誰也不知道那一日前請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大家只知道,永璋離開前乾清宮之後便一病不起,還病得很嚴重。太醫院對外只說永璋是得了風寒。憂心兒子病情的純貴妃積勞成疾,也一病不起。母子二人同時落病,可不哀哉!
和貴人的入宮,攪得後宮亂七八糟,烏煙瘴氣。令貴妃與皇后之間的隔閡愈來愈重,坐上貴妃之位的令貴妃,原先顧及純貴妃面子,還會收斂幾分。純貴妃一病,令貴妃便更加敢與瑾瑜對着幹。
好像大家能隱約猜測出爲何年幼的十四阿哥永璐突然間發起高熱,染上了宮外正流行的傷寒。
“永璐不怕,額娘在這兒。”令貴妃衣不解帶照顧着這個唯一的兒子,眼眶烏黑憔悴不堪,然而還是沒能抵過命運的殘酷。
“額娘,我疼,額娘……”
哭聲越來越弱的永璐,慢慢地哭不出聲,抽泣着最後只變爲艱辛不已的喘息。在三月十八日晚,承乾宮傳出令妃生不如死的哭喊,撕心裂肺的聲音悽慘凌虐着衆人的耳朵。
十四阿哥夭折,讓好不容易歡樂起來的弘曆再次經受白髮人送黑髮人之痛,從寶月樓連夜趕過來陪伴令妃。
喪鐘敲響,一條小生命告殞。
令貴妃的情緒低落不堪,好在,和靜公主在穎妃那兒,和恪公主被皇太后接了過去。令貴妃的崩潰讓弘曆開始反省自己這段時間冷落了她,冷落了孩子,冷落了各宮嬪妃。
長夜漫漫,璟珂手執念珠,靜靜地誦經,爲夭折的十四阿哥祈福。
“你以爲那孩子是枉死?”
費揚古慢慢地爲十四阿哥燒着紙錢。面前的火焰冉冉吞噬了紙錢,紅彤彤的璟珂的臉,目光深邃,哀嘆之後,只道“罪孽,罪孽”。
費揚古面色凝重,輕聲道:“勸你還是莫要理會,這是她們之間的事情。”
“報應啊。”璟珂無奈之至,拾起一旁準備的紙錢,丟到火堆裡,一邊輕聲說着,“孩子,安心走吧,下輩子不要投身在帝王家。”
須臾,結束了一次默哀,費揚古扶起璟珂,讓人將院子裡的火爐子收拾乾淨,進屋之後又說:“皇后已經不再是原來的皇后,我看她也不再需要你的守護。不如……”
“可她好歹是皇額孃的侄女啊……”
璟珂輕輕一笑,讓費揚古看在眼裡又是心疼,又是無可奈何狀,“何必呢?孝敬憲皇后的恩情你再怎麼還都是還不清的。何況,你該做的都做了,這條路是她自己選,與旁人無關。”
“皇后也是可憐人啊,若非有人害了她兩個孩子,她又何至於走上不歸路。只怕這日後,宮裡又不平靜了。”
璟珂淺笑着,見費揚古依舊是擰着眉頭,於是上前用手指輕輕舒展開他的眉頭,費揚古順勢握住璟珂的手指,“宮裡何時平靜過?我看這和貴人也絕非簡單女子,你還是不要插手後宮了。”
“好,聽你的。等韻兒和柔兒成了親,咱就回科爾沁,過平靜日子去。”
璟珂輕輕笑着,慢慢靠近費揚古懷裡。這些年來,她也算是想通了,費揚古等她這麼多年,兩人的感情早已上升到親人,再也離不開對方。她不想對不起觀音保,也不想辜負了費揚古,唯有以親人身份,將他當成兄長,相依相持,守護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