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八年九月末,璟珂於京城公主府順利誕下第二女,取名長嘉,相較於長女長臻,此名更多的是美好寓意。
觀音保並沒有因爲第二個孩子也是女兒而失落,一樣疼愛,對小女兒也傾注了他滿滿的愛意。
皇后讓人送來了提前打造好的金銀配飾,爲小外孫女添福加喜。雍正國事煩憂,倒也讓蘇培盛送來了些簡單禮物以表祝賀。
富察?溪菡懷有身孕,不便前來公主府道賀,弘曆親自來探望璟珂,戴上了富察?溪菡的心意。
時弘皙已得和碩親王尊貴之位,倒也識相安分,謹遵雍正旨意,除例行朝會之外,僅呆在鄭家莊王府,不踏足京城半步。對璟珂二度生女,他來信寥寥數語表示問候,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在璟珂看來,反而像是故意做給雍正的探子看的。
璟珂十二妹和碩格格璟珊,已於科爾沁下嫁喀英阿,經常幫着費揚古和老臺吉夫婦照顧長臻,讓璟珂頗感安慰。長臻小小年紀,已開始唸書識字,每日由費揚古親自教導騎術劍術,與費揚古情同父女。
璟珂同觀音保商議之後,決定將長臻過繼給已故的富察?溪蓉做女兒,了卻溪蓉遺願。自然,這事是需要費些曲折的,倒也不難。
皇后重病未見好轉,雍正爲讓皇后舒心,贈與皇后父爲一等承恩公、母親覺羅氏被追封爲多羅格格。
璟珂一出月子,便恢復往常日日恢復景仁宮侍奉在側的習慣,端水餵飯,全部親自動手,極盡爲人子女的責任。
“公主,皇后娘娘身子總不見好,奴婢很是擔心。”一向冷靜的綠蕊也不免開始慌了神。
吃了那麼多藥,皇后總不見好,大家心裡漸漸的也都清楚怎麼一回事。
璟珂端着剛熬好的藥,示意綠蕊別再說了,然後支開其他人,端進皇后寢殿裡,笑吟吟道:“皇額娘,該服藥了。”
皇后微微睜開眼睛,吃力地在璟珂的攙扶下,坐靠在牀上,由璟珂一勺一勺吹涼了喂。沒喝幾口,皇后便皺着眉頭,推開藥碗:“不喝了。”
“皇額娘,不喝藥怎能好?”璟珂苦心勸着皇后。她明白那種長年累月喝藥的痛苦感覺,可是若是不喝藥,就更好不了了。
皇后聲音有些乏,人倒也還算精神:“璟珂,你有心了。”這麼長時間以來,璟珂幾乎是衣不解帶地服侍着她,就算親生的兒女也不過如此了。
“璟珂,別待在紫禁城裡,回科爾沁去吧。”皇后心裡感動於璟珂的孝心,可是並不想讓她在紫禁城裡掙扎。一旦自己不在了,再沒有人可以出面爲璟珂說話撐腰,到時候,高處不勝寒,孤身一人的璟珂如何面對萬箭穿心千夫所指,這是皇后不敢想的。
璟珂懂得皇后的意思,只笑道:“皇額娘,你別想那麼多,兒臣只想在皇額娘身邊盡孝心。”
“宮裡有你其他庶母,還有弘曆他們,我有的是人照顧。”皇后輕咳着,聲音有些變得沙啞。
璟珂表情僵在原處,半晌,才說:“皇額娘是討厭兒臣了?這麼快就要趕兒臣走嗎?”
“傻孩子,你是額孃的心頭寶,額娘怎捨得趕你走?”皇后眼裡充盈着淚花,別過頭去,不讓璟珂看到自己的難受,“科爾沁自由,你夫家待你也好,你無謂爲了額娘重返這是非之地。”
“皇額娘,您別這麼說。”璟珂邊說着,邊把藥碗放在一旁,蹲在牀邊半跪着,“若非皇額娘,又怎有今日的璟珂?璟珂從不敢忘記皇額孃的養育之恩!”
“璟珂,額娘知道自己沒多少日子了……”皇后面露哀慼,淡淡地說着,“你十三叔走得早,你皇阿瑪失去最重要的兄弟已是可憐。額娘若是走了,他身邊還有其他女人可以陪伴。可是你呢?縱使你皇阿瑪將你視爲掌上明珠,終究是一國之君,許多事無能爲力。到時候額娘不在,誰能幫你說句話?”
“皇額娘,別說了……”璟珂眼睛溼潤着,抱住皇后,嗚咽不已。
皇后輕輕拍着她,慈祥和藹,溫柔道:“乖孩子,額娘明白你的心。等額娘走了,儘快回科爾沁。”
“皇額娘,別說傻話,您一定會長命百歲……”此時此刻,璟珂方纔覺得那些話是多麼空洞無力,什麼千歲千歲千千歲,什麼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不過都是自欺欺人。
熬過了冬天,皇后的氣色只是好了些許。她想着命不久矣,便要爲璟珂再辦一次生日,一如康熙五十八年時初次爲璟珂慶賀生辰的場景。
璟珂爲了皇后的心願能夠滿足,便依了她,另外再祭拜了琪格格。純禧長公主孀居京師,門可羅雀,自女兒、丈夫先後離世,她蒼老許多,只攜了兩三奴僕在旁伺候,其餘人盡數打發回家。偌大的長公主府,竟寂靜得如同棄園一般。
“璟珂丫頭,是你喲。”見到璟珂在這一天不同尋常的日子裡來拜見她,純禧長公主分外欣慰。
這麼多年過去,她從沒有怪過璟珂分毫,一切都是琪兒自己的造化,無從怪任何人。
“姑母,您可還好?”璟珂蹲在藤椅旁,純禧公主慵懶無力地在院子裡曬着太陽。
新年時分,璟珂生日,皇宮裡是喜氣洋洋張燈結綵。可是已經沒人記得這一天是她小女兒琪格格的忌日,京城每一處角落都是爆竹聲聲,唯有這長公主府冷冷清清,用沉默來悼念琪格格。
純禧長公主伸出有些顯老的瘦瘦手掌,撫摸着璟珂的臉龐,慰藉一笑:“丫頭,可長得愈發標緻了。”
“你我皆是養女,你可比我坎坷多了……”似是感慨一般,純禧長公主淡淡地嘆了氣。
璟珂曉得純禧長公主是恭親王常寧的第一個孩子,一生下來就被康熙下旨抱入後宮撫養,受孝莊太皇太后照顧,純禧長公主在宮裡算不上得寵,卻也不受欺負。只不過箇中艱辛,唯有她自己才知道。
純禧長公主釋懷一笑,仰望天空,須臾,纔回頭看了璟珂,“我自小在皇宮長大,雖不是正兒八經嬪妃所生的公主,蒙老祖宗和蘇麻拉嬤嬤照顧,日子倒也過得去。而你,則不一樣了。奈何生做允礽女……”
“姑母,沒事的。”璟珂有些感傷地笑着,“姑母歷盡心酸,又豈是侄女能比的?”
“丫頭,你聽我說。”純禧長公主拍了拍璟珂的腦袋,“走吧,能走就走吧,別待在皇宮了。”
“那姑母爲何卻還待在紫禁城?”既然勸她離開,那純禧長公主自己卻爲何要待在京城不走,璟珂不懂。
純禧長公主嘆息道:“想我恭親王府一族,也是皇親國戚。即便我已入嗣聖祖一脈,始終血緣斬不斷。正如弘皙那般對你,你卻能爲了允礽,保一家兄弟姐妹平安。”
璟珂算是明白了。純禧長公主異母弟海善貝勒在恭親王去世之後僅承襲貝勒爵位,而裕憲親王福全的後人卻是承襲親王之位。自海善貝勒被革爵後,恭親王一脈更是大不如前,降等襲爵。
純禧長公主念及恭親王的生育之恩,一如璟珂念及允礽與柔福晉、朱玉萱般,對待有血緣的家人,難免有惻隱之心。
“丫頭,帝王之家極少親情可言。胤禛待你算是極好了,你以後莫要再衝動與之作對。”純禧長公主自小對一衆弟弟妹妹們都愛護有加。長姐如母,胤禛也敬重她,在德妃位分還不高的時候,除了孝懿皇后,純禧長公主便是胤禛心靈上的依靠。
純禧長公主太清楚雍正的想法,她雖足不出戶,但也知道皇后鳳體違和,撐不了多少時日。到時候雍正恐怕真的會變成真正冷血無情之人。
“姑母,謝謝您告訴我這些,我都記下了。”璟珂輕輕握着純禧長公主的手。
純禧長公主輕輕一笑,搖搖頭:“丫頭,我說的你都忘了罷,別記下。”
“姑母……”
“丫頭,有時間,替我去看一看琪兒吧。姑母走不動了……”純禧長公主苦笑着,眼裡彷彿又出現了當年琪兒的歡聲笑語。
“敏諾恐怕沒多少時間,你到時候要快點走。”純禧長公主對璟珂有着別樣的感情,不僅僅因爲是姑侄關係,更因爲她們有着相似的身世,因而對她格外貼心,“你鬥不過熹貴妃的。”
“熹貴妃?我與她並無過節……”璟珂不明白純禧長公主所說話的含義。
純禧長公主說:“熹貴妃一直想掌握後宮實權,胤禛最聽你的話,到時候你將會是熹貴妃登上後位的最大阻礙。”
“這……姑母想多了吧?”璟珂不禁覺得好笑。她甚少與熹貴妃接觸,又何來妨礙她的利益?何況雍正要立誰爲皇后,又豈是一個小小公主能決定的。
純禧長公主不以爲然:“當年弘時的事情你可忘了?我可是聽說那次是弘曆帶頭幫你撮合的。”
若是因爲這樣,那就說得通。當年弘時因爲那件事情,被削籍驅逐,前途盡毀,熹貴妃恐怕想起弘時的下場極可能是唯一的兒子會經歷的,心裡邊後怕,所以才極度忌諱璟珂吧。深藏不漏的熹貴妃,平日裡對璟珂也是客客氣氣的,若真如純禧長公主而言,那熹貴妃比皇后可高明許多。
“你可知道當年皇后小產的事情?”純禧長公主幽幽地笑着,“恐怕大家都說是敦肅皇貴妃所做。”
“莫非……”璟珂隱隱覺得後怕,這怎麼會這樣!
純禧長公主點點頭,笑起來,眉梢的皺紋擰成可怕的褶子:“始作俑者哩!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