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場還是從前那個林場,從未改變過。當年,弘時、璟珂和費揚古兄弟四人在這裡賽馬,費揚古與璟珂敞開心扉。今朝,費揚古夫婦、璟珂以及弘時兄弟來此狩獵。物是人非,世事無常。
費揚古身邊已有了陪伴他的人,儘管這個人或許不是他心裡最愛的那個。弘時也不再是當年那個衝動氣勝的少年。而璟珂,卻還是那個要爲自己的生存處心積慮憂思過度的女孩。
“聽聞桑福晉在草原是個女中豪傑,騎射賽上都能技壓羣雄,今天不知道弘曆有沒有這個機會同桑福晉一較高低?”弘曆本就是要爲璟珂製造機會,於是來了林場就迫不及待地讓人備了馬。
桑雅珠笑着推脫道:“別別別,四阿哥從小由先帝親自教導,豈是我一介婦道人家可比的?”
弘時怕是此法不成,於是便笑着對費揚古道:“費揚古,莫不是你害怕我們兄弟倆欺負你福晉?”
看了看弘時和弘曆,費揚古轉頭對桑雅珠道:“你莫要拂了兩位阿哥的興致。難得來一趟,就陪兩位阿哥跑一圈罷。”
費揚古發話,桑雅珠便順從了,也沒多心,跟着弘時和弘曆去挑馬,還不忘囑咐道:“那你照顧好公主。”
璟珂與她微笑點頭致意,便瞧着她同弘時兄弟去了。
“恭喜你,娶到一位好福晉。”璟珂是由衷地恭喜費揚古。她用微笑來掩藏哀傷,不想讓費揚古看出心裡的痛。桑雅珠確實是一位好姑娘,不拘小節,從她的談吐舉止來看,是個頗有教養的格格。費揚古能娶到她,確是有福氣。
費揚古的心痛不比璟珂少幾分,所有逞強到了璟珂面前,化爲崩塌的灰燼;所有思念,瞬間傾瀉。
璟珂變瘦了,高了,也更加漂亮高貴了。費揚古成熟了,更加憂鬱了,少了些笑容。
“公主,對不起,我沒有遵守我們的誓言。”費揚古自覺愧對璟珂,撇過頭去,不敢對視。
璟珂倒也不勉強,只含淚打趣道:“所以你要怎麼補償我?”
費揚古聽出了哭腔,回過頭來,果然見璟珂水汪汪的眼睛,噙滿了清淚,彷彿自己稍微一流露真情,那淚水就要決堤了。所以他一直強忍住衝動,與璟珂保持距離。不,應該是與大清公主保持君臣之距。
“公主,對不起……”
千言萬語,臨行前想好的所有說辭,到了面前,卻只剩下蒼白無力的“對不起”三個字。
“說什麼傻話……”璟珂含淚笑着,自然地用手背拂去流到臉頰上的淚水,“你覓得佳偶,我高興呢。”
明明心痛,還要逞強。這就是璟珂啊,從來只會多爲別人着想,最後纔會想到自己。費揚古再也按捺不住心疼,衝上前一把抱住璟珂。
時間如同被抽離了發條,定格在此。因爲阿哥公主的到來而清場的皇家林場,爲兩人制造短暫的相處空間。
“璟珂,我好想你!我好想你……”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愧疚,無盡的愛意!管它什麼規矩禮數,此時此刻,他費揚古只想好好再擁抱一次心中永遠的月亮。
璟珂再也不作堅強,痛哭宣泄着這麼長時間的委屈,用力捶打着費揚古的胸膛,哭道:“這些年你都到哪裡去了!你爲什麼丟下我……”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費揚古在她耳邊呢喃着,萬千思緒,無從訴說。他虧欠璟珂的,不是違背誓言,而是一開始就不該去撥動璟珂的心絃,不該對璟珂動心。
待兩人平復了心情,纔好好尋了個乾淨的草地坐下來說話。
費揚古多麼想陪伴在璟珂身邊,多麼想從此璟珂不再傷心。可是,他努力了,在老臺吉夫婦面前爭取了,爲此他被禁足,最終迎來的是璟珂被許配給觀音保的消息!
而作爲安慰,養母取來了方圓幾百裡以內的草原格格畫像,由費揚古親自挑選。爲了能夠早些被解禁見到璟珂,他挑了個眉目之間與璟珂有些相似的桑雅珠,拜了堂成了親。
“璟珂,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們之間的誓言。”費揚古感覺自己現在再說這話已經無濟於事。璟珂永遠都不可能屬於他。先帝的賜婚,就算是當今皇上,也不能違背。
璟珂知道了這幾年費揚古是怎麼過的日子,只能再次感嘆造化弄人。
緊緊靠着費揚古的肩膀,璟珂忘了如何止住淚水,無聲無息地任它流淌:“費揚古哥哥,你沒有錯。是我的錯。是我自私。我爲了我的親生阿瑪,答應皇阿瑪嫁去科爾沁……是我違背了我們的誓言……”
“不,璟珂,是我先違背了!”費揚古不忍璟珂到現在還只責怪自己,多希望她能爲自己多想一些,“桑雅珠知道我們之間的事情,她很理解。成親到現在,我們都是分牀睡。”
什麼!璟珂不敢相信地幾乎是被觸電般地離開費揚古的肩膀,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該說什麼好。
“費揚古,你怎麼可以這樣?”璟珂實在說不出半點指責他的話,可是,桑雅珠是無辜的,一個那麼優秀的格格,將自己的大好年華都給了他,他怎能這麼不負責任?桑雅珠的下半輩子怎麼辦?
費揚古苦笑着,頓了頓,才無奈說了句:“璟珂,你一點都沒變。”
璟珂愕然,明白了過來,轉爲沉默。
“你爲什麼從來不爲自己多想一些?”費揚古有些生氣,更多的是心疼,他扳過璟珂的肩膀,“傻丫頭,你這輩子難道都要爲別人而活嗎?”
璟珂笑了笑,輕輕地撥開費揚古的雙手,淡淡道:“我活得很開心啊。過不久我就要去蒙古了,到時候你是不是會很尷尬呢?”
“璟珂……”費揚古哽咽了,聲音變得沙啞,“我知道,我的力量改變不了什麼。但是,我會永遠在你身邊守護你。就算你今生做不了我的女人……”
世界上最痛苦萬分的,莫過於有緣無分,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牛郎織女尚且七夕可相會,七仙女剔除仙骨至少與董永可白頭到老……可是璟珂和費揚古,往後的日子裡相見相望,卻只能克己守禮。
璟珂只想保存這最後的片刻美好,今日一過,他們再無可能如此親近,怕只怕今日之事又會被當做議論話題:“費揚古哥哥,今生無緣,但願來生我們有機會彌補。”
璟珂不禁感慨萬千。來生,她不就是汪萱萱麼?而他,是她的未婚夫樸佑凡。來生的他們,其實也是無法在一起的……
“璟珂,我知道你怨我,怨我背棄了你,又耽誤了桑雅珠。”費揚古太瞭解璟珂,知道璟珂的想法,但是他無能爲力,他沒辦法與蒙古、大清去抗衡。
既然璟珂無法成爲他的妻子,那麼他只能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守護在她身邊,不讓任何人欺負她。
璟珂淚流不止,卻還是取出手絹,幫費揚古擦着眼淚:“桑雅珠是個好女人,你不要辜負她。”
“你要我怎麼做得到?”費揚古順勢從臉上抓住了璟珂的手,痛苦萬分,“你讓我夜裡擁着其他女人入睡,夢裡卻喊着你的名字?璟珂,你這樣很殘忍,你知道嗎?”
“是!費揚古,我很殘忍,我一直都很殘忍!”璟珂抽出自己的手,別過臉去擦乾了自己的淚水,纔回過頭,“可是事已至此,我們還能怎麼辦呢?曾經我以爲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去反抗,結果,我辦不到,我辦不到……”
“璟珂……”費揚古再次抱過璟珂,全然不顧及禮教束縛,將自己滾燙的脣印上了璟珂的脣,感情濃烈地吻着,熾烈的氣息讓璟珂如癡如醉,不能自拔。
這個吻,他們等得太久,太久。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忘乎所有,忘情擁吻。
遠處,弘時兄弟和桑雅珠看着這對苦苦煎熬的可憐戀人,所有的不忍皆化作沉默,安靜地守護着他們。弘時生怕自己再看下去會控制不住情感,哽咽地背過身去。
桑雅珠臉上依舊掛着笑容,可是弘曆卻能明顯感覺到她的心在哭泣。
“桑福晉,你從一開始就知道,爲什麼還願意嫁給費揚古?”弘曆明知故問,卻好奇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桑雅珠淡淡一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個小女子又能做什麼?他是我的夫君,不論他做任何事情,我都會支持他!”
這是個多麼大度的女子,該有多麼善良的心腸,才能夠做出這樣的慷慨?弘曆默默地爲桑雅珠感到悲哀,又是一個被不幸的婚姻枷鎖桎梏住的優秀女子。
“觀貝勒這次怎麼不親自前來?”弘時有些納悶,按觀音保的性子,他對璟珂愛得癡,沒理由讓費揚古代替他下聘,應該是會親自前來以表誠意的纔是。
桑雅珠輕輕嘆了氣,道:“觀音保弟弟身子抱恙,不便前來,不然誰會那麼殘忍讓費揚古做這等差事呢?”
原來如此,看來觀音保病得不輕,據說是受了寒之後一直不好,又不巧染上了時疫,病來如山倒,看樣子得養上好一段時日了。
天色不早了,弘時和弘曆只能借狩獵回來有說有笑的模樣提醒璟珂他們,當然,爲了解除尷尬,他們手中還提着一兩隻野味。
今晚雍正在御花園設宴,他們是時候回宮梳洗準備了。
哭成淚人兒的璟珂,見桑雅珠回來,趕忙調整了情緒,擦乾了淚,不過紅紅的眼眶已經出賣了她。
“今日同二位阿哥玩得盡興,改日有機會到科爾沁草原,我一定同二位阿哥好好賽一次。”桑雅珠爲免不安,於是轉移話題,笑着客套了幾句。
與費揚古夫婦告別後,璟珂不得不隨着弘時兄弟回了宮。他們並沒有問她什麼,大家心照不宣。了卻璟珂的一樁心願,弘曆暫且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