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吟軒裡的屍體處理的很快, 也不知道從哪裡忽然冒出一個小斯,拖豬一樣的將屍體往後院拉,又來兩個丫頭, 潑洗的潑洗, 薰香的薰香, 轉眼之間, 連鋪天蓋地的血腥味都沒了。
蕭爻有點心慌——莫不是這兩天吃的都是人肉包子。
“小子, 把人丟到康王府門口你有意見嗎?”二樓傳下來一個淡漠的聲音,還帶着些許慵懶,楊遇之的耳朵根一動……不用看就知道是個美人。
“姨娘決定就好。”慕雲深回道。
他倒是從善如流, 蕭爻喊一聲“姨娘”他就跟着喊一聲,怕哪一日見到蕭故生開口“父親”, 能把鐵骨錚錚的老將軍驚的背過氣去。
“哼”樓上的人雖不滿這個稱呼, 也沒多跟他計較。黑暗中窸窸窣窣又是一陣響, 楊遇之時常用扇子捂着喉嚨,怕下一個就是自己。
他這鐵扇子上一道劃痕, 幾乎兩面通透,見着了光,扇一下便響起尖銳的口哨聲……楊遇之想死的心都有了。
“哦?原來楊兄還未離開。”慕雲深終於擡起了頭。
這房子裡的燭光也是刁鑽,單單隻照出了他半張臉,陰測測的十分唬人, 楊遇之平素邪不邪正不正的, 這時候還生生端出了幾分好人的架勢。
“請不到先生我是不會離開的。”楊遇之乾脆耍起無賴來。
他隨手拖來身側的長板凳, 往上面一坐, 眼觀鼻鼻觀心, 老僧入定一般,只是一雙眼睛死活不放過慕雲深, “之前是楊某無理,見識了先生的手段,我就非要先生隨我走一趟!”
忽然兜頭而來一個密不透光的麻袋,蕭爻把人的穴道一點往裡頭一塞,跟目瞪口呆的阮玉道,“愣着幹嘛?拖走!”
“……”果然流氓還是得流氓來治。
鬧了大半宿,天都快亮了,慕雲深微微打個哈欠,“睡覺去吧。”
他這話是跟蕭爻單獨說的。
許紅菱雖然給他兩都備了房間,蕭爻卻還是每晚到慕雲深那裡鬧騰,撩完了只管跑,慕大公子限於身體原因,追也追不上攔也攔不住,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惦念已久的人“逃出魔掌”。
蕭爻這方面雖不經人事,但也不是小孩子了,沒嘗試總也聽說過……他這一輩的多少都已經成婚,更甚者孩子都生了。
“不……不用了吧,我今晚睡自己房間。”蕭爻剛準備腳底抹油,慕大公子卻忽然咳嗽了起來,連筋帶骨的,聽着便不好受。
蕭爻腳底的油咳沒了,還就地生了根,急吼吼的去扶他,“又受寒了?都說冷茶不能喝了……哎哎哎……”
雙手被紅緞子捆上了,鬆垮垮的,另一頭被慕雲深握在掌心,薄情的麪皮子忽然一動,笑道,“逃不掉了。”
蕭爻便鬼迷了心竅,前頭拽一下,他便跟着挪一步,朦朦朧朧的視線裡都是慕大公子的背影,他心道,“不得了,我怕是個好色之徒。”
“好色之徒”停在牀榻前,包子臉漲的通紅,說什麼不肯向前一步,“慕大公子……那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得娶……嫁……額……我,不然多彆扭啊。”
“江湖兒女,天地爲證,你這兩日日日往我身邊蹭時想不到禮義廉恥,到我還禮,便多出規矩啦?”
慕雲深也不擡眼看他,將人拴在牀柱子上,慢條斯理的寬衣解帶。
這人的手細長纖瘦,骨節分明,好整以暇的從頭髮開始,慢騰騰往下解。
“慕大公子,你左手邊的房間住着和尚呢。”蕭爻垂死掙扎。
“出家人不懂人間聲色,也不聞人間聲色,是吧智遠大師?”
慕雲深話音一落,窗戶口“撲通”一陣亂響,似乎掉下去好幾個人。
“是是是,和尚聽不見,看不見,公子隨意,阿彌陀佛。”
“……”蕭爻苦着臉,生生將目光別開,不去看慕雲深。
“唉……”慕大公子終是嘆了口氣,“你若不願意就算了……只是以後莫來擾我,我怕自己忍不住。”
在此人的身上栽了數遭,歌也唱過了,衣服也髒過了,同榻而眠,擔驚受怕……凡前世不曾有過的,都給了蕭爻,便再認一次輸也沒什麼。
“……那什麼我沒經驗,你有麼?”沉默了許久,蕭爻忽然問,“我我我……”
話沒說完,春宵帳暖。
“這招以退爲進幹得漂亮啊。”柳白甕不像其他人兵行險招,非要掛在窗戶上聽悄悄話,他老人家拄着根盲杖,老神在在的站在門口,大罵:“禽獸!”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蕭爻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陷在被窩裡,動都不想動。
慕大公子看上去氣虛體弱,卻仰仗着蕭爻怕傷到他的心理,挨寸兒將蕭爻吃個乾淨——這病怕不是裝出來的吧?
“爹啊,娘啊……”蕭爻將頭埋進被子,“兒子的清白啊!”
“別叫,”那聲音裡一絲絲的喜氣,蕭爻全聽不到見外面裹着的寒霜,只留意到這一點溫柔,“有桃花釀,還有蓮子熬的粥。”
慕雲深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神清氣爽分外風流,“伯母來了。”
“啥?”蕭爻顧不上腰痠背疼,一個鯉魚打挺“我娘來了?什麼時候?她在京城?”
“慕大公子!你下手也太重了!”
轉眼又栽回牀上,“你不是說有經驗的嗎?!”
“書上得來的經驗,逍遙魔宮的合歡門陰陽宗你還記得嗎?”慕雲深面不改色,“編成冊的有上百本,昨晚只不過兩頁有餘。”
“……”禽獸,蕭爻啃着勺子罵。
“你病了?”王拾雪出現在門前,懷抱裡倒插着那柄不知名的劍。她慣常蒙着臉,眉目間似乎更顯鋒利了。
稍稍有點起色的溫度因她而陡然降下去,倘若不是背上掛着個鮮紅色的人形掛件,她的威嚴倒還豎的起來。
“拾雪拾雪,我在後院樹下有兩壇桃花釀,十年了,掏出來喝吧?”
“不喝。”
“……”誰說桃花娘子是個面部表情不豐富的人,這喜上眉梢到心如死灰只有一瞬之差。
“娘,你怎麼來了?”蕭爻倉皇的穿着衣服,“不要緊,拉傷了腰而已。”他兩眼一眯,瞧仔細了王拾雪,又補充道,“幾個月前走火入魔,眼睛還有點看不清。”
“哦……”王拾雪生硬的接話,“我這幾日都在京城,聽聞了威遠鏢局的事情纔過來看看……昨夜王府幕僚一死一傷的消息已經沸沸揚揚了。”
“人是我殺的。”蕭爻套外衣的時候扯動了腰背,倒吸一口涼氣,慕雲深便自然的上手,幫他打理好,還得來一個不要錢的笑臉。
“陳三恆你知道吧?就是他。”
“殺就殺了吧,”王拾雪連眼皮子都不動一下,“你有傷在身,需注意點。”
“……”蕭爻眨了眨眼睛,像是沒聽清他娘在說什麼,“啥?”
偶爾顯露出來的關心已經是王拾雪的極限,她擡手將一個小瓷瓶拋給蕭爻,看上去使了內力,遠遠都能感覺到刮面的勁風,反而伸手接的時候,才發現不過是虛招,輕巧的撈了過來。
“樓下有個陰森森的人自稱歐陽大夫,託我上來把這個交給你,說能治腰傷。”
“……”好嘛,合着連歐陽情都知道了。蕭爻這張老臉可算是丟盡了。
“慕公子,你下來,我有話跟你說。”王拾雪囑咐完便揮袖離開,身後跟着個許紅菱,還在問,“不喝酒,那我親手做的點心要不要?”
王拾雪對鵲吟軒的瞭解,比對蕭故生在京城的府邸還熟悉,所挑的位置不偏不倚,既能留意整條街,又不過於顯眼。
這一桌原本是有人的,在許紅菱的威逼利誘下好歹騰了出來。燕兒跟着許紅菱這麼多年,對她的心思一清二楚,連忙手腳麻利的上來將桌子收拾乾淨。
燕兒好像天生不知道煩惱,笑眯眯的,敞亮的眼睛瞟了瞟王拾雪,“表姑孃的房間一直備着,今日要住下嗎?”
這話問到了許紅菱的心坎上,她頗有點期待的看向王拾雪,團扇遮着下半張臉,這份期待透過眼睛,幾乎化成了實體的風與光,灼灼的落在王拾雪的身上。
“今晚興許有事……”王拾雪道,許紅菱的眼睛便跟着一耷拉,跟會說話似的,眉梢上全是失望。“但晚些會回來,這兩天我都在鵲吟軒。”
許紅菱立馬恢復了精神,眼睫跟着顫了顫,像是得意的四月鳥,“燕兒,將店裡的好酒好菜都端上來,先準着這一桌。”
此言一出,鵲吟軒裡帶刀佩劍的江湖人鬨堂不滿,甚至有些壓不住脾氣,拍着桌子要動手。
許紅菱看都懶得看一眼,她還沒動,手底下的丫頭和小廝便將人都制服了,只消她在二樓涼薄的戳一句,“愛吃吃,不吃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