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成蒙將最新一批糧草監押往舒州的途中,突然接到戶部與樞密院聯合發出的令函,言舒州糧足,而潤州夏季水患嚴重秋後民間就嚴重缺糧,勒令韓成蒙將這批糧草轉道運往潤州救災。
韓成蒙覈對令函無誤,便遵令行事,隨運糧船隊趕到潤州,這時候樞密院又傳來令函,要將運糧船隊就地編入潤州的京口水營待命。
韓成蒙乃是湖南行尚書省宣慰使司的文吏官員,此行監糧,糧谷交赴潤州有司接管,運糧船隊又就地編入潤州的京口水營,他身邊就剩一名宣慰使司的同行書吏,就兩名家僕。他便與同行書吏分開來,直接返回金陵,想着與家人團聚兩天,再回湖南覆命。
此行從岳陽出來,一路都是乘船,韓成蒙坐船也坐膩了,到京口後的次日,帶着兩名扈隨,天沒亮便僱了一輛馬車,在秋風蕭瑟中,但緊趕慢趕,到金陵時夜色已深。
藉着宮裡有一隊人馬要連夜出城傳旨,韓成蒙與東華門守值武官乃是舊識,藉着這機會混進城,沒有淒涼到要在城外找地方宿夜。
趕到大宅,差不多快到半夜了。
韓成蒙叩開宅門,原本想着不驚動什麼,直接回到他住的小院休息,等到明日纔給父親、孃親以及老爺子請安,卻不想走進來,看到府門內側的馬廄裡繫有幾匹馬,旁邊的小廳裡還有幾名看着不像是府裡的馬伕、佩刀扈衛在等候着。
“這麼晚,家裡還有什麼客人沒有走?”韓成蒙好奇的問看守前宅大門的管事韓安。
“是溧陽侯夜裡過來造訪老爺、老太爺,這時候還沒有離開呢。”韓安回道。
“楊侯爺這麼晚在咱家是怎麼回事?”韓成蒙自言自語的問道。
溧陽侯楊恩生性介直、豁達,也正因爲如此,韓成蒙也知道楊恩與父親素來不投,即便在朝中也不怎麼跟父親搭話,怎麼會跑到他家來,還留到深夜都不離開?
是發生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嗎?
“父親、祖父他們在哪裡陪楊侯爺說話?”韓成蒙心想着既然父親、祖父都沒有睡好,楊恩又在府上,他怎麼都得先去請安,跟家人韓安問道。
“老爺、老太爺在明居堂呢。”韓安說道。
韓成蒙在韓府雖然是庶子,地位不及嫡長子韓鈞,但他與韓建吉、喬維閻等人很早就到延佑帝身邊爲吏,目前在湖南官至六品,即便是出身相府,三十歲都不到的韓成蒙也可以算得年少有爲了。
而韓成蒙對待府中下人,不似韓鈞那麼嚴苛,也更得僕僮的喜愛。
韓成蒙也不要人領路,徑直穿堂過戶往明居堂方向走過去。
走到明居堂前,看到兩名侍婢在院門口打瞌睡,已經依着廊門柱子睡着了,韓成蒙也不驚擾他們,直接往院子裡走去。
“昌國公所獻之策,妄圖在淮河冰封前靠突襲,殲滅撤入洪澤浦的樓船軍殘部,太過草率了,有太多的風險,韓相爺素來持重,楊恩今日冒昧過來,是希望韓相爺能想明白,欲速則不達啊,斷不能再支持此事啊!”楊恩的聲音從廳裡傳出來。
“韓某人也覺得這事有利有弊。”這時候韓道銘模棱兩可的聲音傳出來,卻不繼續說到底利在哪裡,弊在哪裡。
韓成蒙聽到這些話,心裡是猛然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楊恩這麼晚趕過來找父親商議的,竟然是朝廷有意在近期依靠突襲殲滅樓船軍殘部的機密之事,也難怪父親要讓兩名侍婢守在院門口不讓閒雜人等接近。
卻沒想到兩名侍婢守的時間太久,竟然打起瞌睡,叫他無意間闖進來聽到這些本該不是他此時能接觸的機密。
韓成蒙正進退兩難,廳裡韓道銘似乎意識到有人闖進院子,在廳裡大聲問道:“是誰?”
“父親,是孩兒成蒙。這次負責督運糧草到潤州交赴,想着回家來住兩天才回湖南覆命,剛剛趕到家,聽說楊侯爺還在府上,便過來給楊侯爺還有爹爹請安。”韓成蒙登上臺階,推門走進去,看到偌大的廳堂,只有祖父韓文煥、父親韓道銘、溧陽侯楊恩在場,他上前給三人行禮問安。
“是成蒙,你剛纔聽到什麼,斷不可泄漏半分出去。”韓道銘看了韓成蒙一眼,鄭重其事的吩咐說道。
“孩兒明白。”韓成蒙說道。
見是韓成蒙,楊恩也不虞他會不知分寸的隨意泄漏軍機秘事,他這時候站起來,苦口婆心的朝韓道銘說道:“韓相爺既然知道此事利弊所在,有機會見到太后,或可請太后勸一勸陛下,穩妥之策還是照既定計劃先拿下巢州城,其他事等到明年可徐徐圖之。”
雖然楊恩與沈漾是堅決反對太后干政的,也因此他們極不受太后的待見,這時候要太后出面勸阻陛下不要草率用事,只能深赴韓府,請韓道銘找機會出城到長春宮覲見太后。
韓道銘如此油滑之人,很顯然不會出頭做這個惡人,推辭說道:“太后聖體欠安,已有好些日子不召見外臣了,道銘也不便搪突前往。”
楊恩到這時候也明白韓道銘的態度了,欲言又止,朝韓文煥、韓道銘拱拱手,便告辭離去。
韓文煥年紀老邁,韓成蒙陪父親送楊恩出府門才返回內宅。
“朝廷是計劃集結水軍從揚州借道,出兵突襲洪澤浦內的叛軍水師嗎?我還說朝廷怎麼就突然下令,要將這次從湖南押運過來的糧草,交付到潤州呢,最後竟然還要着京口水營,將湖南的運糧船隊都接收過去了。”韓成蒙又不傻,剛纔無意間聽到那麼關鍵的信息,再結合他所接受到的一些異常,不難將整件事情大體揣測出來,但內心還是爲這事震驚,穿過夾道時忍不住開口問父親韓道銘。
雖然嫡庶有別,但韓道銘還是希望自己的三個兒子都有出息的,見成蒙既然無意間已經知道此事,也不瞞他細枝末節上的一些事,說道:
“是昌國公前些天突然從滁州趕回來,獻上此策,是計劃趁各方勢力都被巢州城的戰事吸引住注意力之際,集結左右五牙軍水師的主力,從揚州借道突襲樓船軍殘部,以便能在年前殲滅樓船軍殘部、並收復洪澤浦西岸的濠州——陛下非常感興趣,已經下令着令樞密院暗中籌備此事。”
“從揚州借道,信王那邊會同意?”韓成蒙疑惑的問道。
“事前不跟信王打招呼,等到左右五牙軍水船集結到瓜洲埠南岸,直接下詔走邗溝經邵伯湖、樊樑湖入洪澤浦——不管怎麼說,淮東都是大楚的治域,五牙軍水船走邗溝進剿叛軍水師,信王有什麼藉口攔住不讓開水道?當然了,此舉除了達到突襲、殘滅叛軍水師的目的外,或許也有震懾淮東的用意在內吧。”韓道銘說道。
“陛下支持此策,是不是與前些天傳出敘州商船進入揚州境內有關?”韓成蒙震驚的問道。
“或許吧。”韓道銘模棱兩可的說道。
“政事堂諸公是什麼意見?”韓成蒙問道。
“目前也只有沈漾、楊恩強烈反對,以爲此策過於草率行事,主張照原計劃先收復巢州,再圖濠壽霍諸州,但細想此策卻未必不值得一試。”韓道銘說道。
“再有一個半月,就是大寒,不僅淮河,洪澤浦都有可能會凍上啊!”韓成蒙也覺得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成功籌備一場大楚有史以來數得着的大水戰,實在是有些倉促了,不知道朝廷是不是足夠詳細的考慮到種種意外的發生。
“以往,淮河雖然十年內有五六年會冰封上,但洪澤湖十年卻難得凍上兩次。而即便凍上,五牙軍水師戰船可以提前撤回來,也可以直接派大軍進入石樑縣,推進到洪澤浦南岸與五牙軍結水陸聯寨——再說了,要是錯過時機,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收復濠州的機會。”韓道銘說道。
韓道銘雖然沒有細說政事堂其他諸公對這件事的態度,但韓成蒙也能明白父親他們主張用此策,說到底就是敘州與淮東勾結的消息傳出來後,他們更深層次的擔憂敘州在與淮東勾結後,有可能會進一步與安寧宮叛軍暗中勾結。
濠州位於洪澤浦西岸,要是提前收復濠州,實際上將切斷淮東與壽州的聯絡。
延佑帝決定採納昌國公李普的獻策,實際上是想達到一石多鳥的目的。
“此事你既然無意間知道了,但切記不得走漏半點風聲,要不然我韓府上下都擔待不起。”韓道銘又鄭重其事的吩咐道。
“孩兒明白。”韓成蒙心裡苦笑,難道我此時跟敘州報信能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