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暈眩已過去,痛苦纔來。
有一頭長髮的這個女人,從她的綠袍中蛻出後,全身膚色如玉。
白玉。只有一點沒有變。她的眼睛依舊是碧綠色的。
如貓眼、如翡翠。
她在揉她的腿。對這個詭秘難測的割頭小鬼,現在她總算有一點了解了。
——這個小鬼的牙齒很好,又整齊,又細密,連一顆蛀牙都沒有。
他咬在她腿上的牙印子,就像是一圈排得密密的金剛鑽。
她在摸它。
她的中指極長,極柔,極軟,極美。
她用她中指的指尖輕輕撫摸這圈齒痕時,就宛如一個少女在午夜獨睡未眠時,輕輕撫摸着她秘密情人送給她的一個寶鑽手鐲一樣。
苦行僧一直在看着她,帶着一種非常欣賞的表情看着她。
——這種女孩,這種表情,這麼長的腿,如果有男人能夠看見,誰不欣賞?
只不過這個男人欣賞的眼色卻是不一樣的,和任何一個其他的男人都不一樣。
他看着她的時候,就好像一匹狼在看着它的羊,一條狐在看着它的兔,一隻貓在看着它的鼠,雖然極欣賞,卻又極殘酷。
遠山外的明月升得更高了。月明,月圓,她向他走了過來。
戴着一個詭秘而可怖的綠色面具,穿着一身毫無曲線的綠色長袍時,她的每一個動作已經優美如花朵的開放。
現在她卻是完全赤裸的。
她在走動時,她那雙修長結實渾圓的腿在她柔細的腰肢擺動下所產生的那種“動”,如果你沒有親眼看見,那麼你也許在最荒唐綺麗的夢中都夢不到。
就是你想求這麼樣一個夢,而且已經在你最信奉的神祇廟中求了無數次,你也夢不到。
因爲就連你的神祇也很可能沒有見過這麼樣的一雙腿。
好長的一雙腿,這麼長,這麼長。這麼渾圓結實,線條這麼柔美,這麼有光澤,這麼長。
——如果你沒有親眼看見過,你永遠不能想象一雙腿的長度爲什麼能在別人心目中造成這麼大的誘惑衝擊和震撼。
尤其這雙腿是在一束細腰下。
她的頭髮也很長。
現在沒有風,可是她的長髮卻好像飛揚在風中一樣。
因爲她胴體的擺動,就是一種風的韻律。
風的韻律是自然的。
她的擺動也完全沒有絲毫做作。
——如果不是這麼高的一個女孩,如果她沒有這麼細的腰,這麼長的腿,你就算殺了她,她也不會有這種自然擺動的韻律。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上天對人,並不完全絕對公平的。
她的眼如翡翠貓石,雖然是碧綠色的,卻時常都會因爲某種光線的變幻而變爲一種無法形容的神秘之色。
她的臉如白玉,臉上的輪廓深刻而明顯,就好像某一位大師刀下的雕像。
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她的氣質。一種冷得要命的氣質。
在剛纔那一陣暈眩過後,她立刻恢復了這種氣質,不但冷漠,而且冷酷,不但冷酷,而且冷淡。
——最要命的就是這種冷淡。一種對什麼人什麼事都不關心不在乎的冷淡。
她戴着面具,穿着長袍,你看她,隨便怎麼樣,她都不在乎。
她完全赤裸了,你看她,她還是不在乎,隨便你怎麼樣看,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頭,把她全身上下都看個沒完沒了,她都一樣不在乎。
因爲她根本就沒有把你當作人。除了她自己之外,誰看她都沒有關係,你要看,你就看,我沒感覺,也不在乎。
你有感覺,你在乎,你就死了。
這位苦行僧暫時當然還不會死的。
這個世界上能夠讓他有感覺的人已經不太多了,能夠讓他在乎的人當然更少,就算還有一兩個,也絕不是這個長腿細腰碧眼的女人。
他帶着一種非常欣賞的表情,用一種非常冷酷的眼神看着她走進這間石屋。
她又坐下。
她又用和剛纔同樣優柔的姿態坐入剛纔那張寬大的石椅裡。
唯一不同的是,剛纔坐下的,是一個綠色的鬼魂,這次坐下的,卻是一個沒有任何男人能抗拒的女人。
——她並沒有忘記她的腿有多麼長,也不願讓別人忘記。
她坐下去時,她的腿已經盤曲成一種非常奇妙的弧度,剛好能讓別人看到她的腿有多麼長,也剛好能讓人看出她這雙腿從足踝到小腿和大腿間的曲線是多麼實在,多麼優美。
刀有弧度,腿也有,名刀、美腿、弦月,皆如是。
苦行僧沒看見。
有時他心中有刀,眼中卻無,有時他眼中有色,心中卻無。
所以他這個人在大多數時候都是看不見的,什麼人什麼事都看不見。就算真看見,也沒看見。
——應該看見的事,他看見了,卻沒看見,這種人是智者。
——連不應該看見的事他看見了也看不見,這種人就是梟雄了。
因爲後者更難。
他忽然開始拍手。
甚至在他拍手的時候,也沒有人能看見他的手,就算站在他對面的人,最多也只能看見他的手在動,聽見他拍手的聲音。
他常常都會讓你站在他對面看着他,他沒有蒙面,也沒有戴手套,可是在一種很奇怪的光線和陰影的變動間,你甚至連他身上的一寸皮膚都看不見。
“你真行,”苦行僧鼓掌:“你真是一個值得我恭維的女人。”
“謝謝。”
“在我還沒有見到過你的時候,我就已經聽說過貴國有一位狼來格格。”
“哦?”
長腿的姑娘嫣然而笑:“難道你也知道狼來格格的意思?”
“我大概知道一點,”苦行僧說:“狼來了,是一個流傳在貴國附近諸國的寓言,是一個告訴人不要說謊的寓言。”
他說:“可是這個寓言,在多年前就已流入了中土。”
“我知道。”
“格格,在我們邊疆一帶,是一種尊稱,它的意思,就是公主。”
苦行僧說:“只不過狼來格格,還有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意思。”
“你說它是什麼意思?”
“在西方某一國的言語中,狼來格絲,就是長腿的意思。”苦行僧說:“狼來格格,就是說一位很會說謊的漂亮長腿公主。”
長腿的公主又笑了:“你知道的事好像真的不少。”
“貴國的王宮裡,有一箱貴重無比的烏金絲失蹤了,多年無消息。”苦行僧說:“波斯的孔雀王朝幾乎也因此而顛覆。”
“這已是許久以前的事。”
“可是最近舊案又重提,所以新接任的王朝大君就派了一位最能幹最聰明,武功最高的貴族高手到中土來追回這批失物。”
“你說的這位高手,就是狼來格格?”
“是的。”
“你認爲狼來格格就是我?”
“是的。”
這位漂亮的長腿姑娘笑了。
她看起來的確很像是一位公主,一個女人赤裸着坐在一個男人的面前,還能夠保持如此優雅的風度,絕不是件容易事。
——只有兩種女人能做到這一點。
——一個真正的妓女和一位真正的公主。
她換了一個更優雅的姿勢,面對着這個好像真的無所不知的苦行僧。
她的身上雖然還是完全赤裸的,但卻好像已經穿上了一身看不見的公主冕服。就好像西方寓言中那個騙子爲皇帝織造的新衣一樣,只有真正的智者和梟雄才能看得見。
——一個人穿上一件新衣時,樣子總是會改變的,就算他並沒有穿上那件新衣,可是他的樣子已經改變了,那麼他的心情情緒和處理事情的態度,和真的穿上了一件新衣又有什麼分別?
甚至連她說話的聲調都改變了,變得冷淡而優雅,她問苦行僧:“你還知道什麼?”
“你從波斯來,帶着鉅萬珠寶和你自己來。”苦行僧說:“你帶來的那一批珍珠翡翠寶玉珊瑚瑪瑙祖母綠貓兒眼金剛石雖然價值連城,可是最珍貴的當然還是你自己。”
“真的嗎?”
“我知道在極西的西方,有一位大帝,甚至不惜用一個國來換取你的身體。”苦行僧說:“你的大君卻毫不考慮就拒絕了。”
苦行僧說:“可是這一次,他卻命令你,不惜犧牲你的身體,也要達到目的。”
她靜靜地聽着,直到此刻才問:“什麼目的?”
“他要你做到三件事。”
“哪三件事?”
“取回烏金絲,殺割頭小鬼,打聽出楚留香生死下落的消息。”
這位又美麗又會說謊又有一雙長長的腿的長腿姑娘又改變了一個姿勢,雖然同樣優雅高貴,但是已經可以看得出有一點不安了。
“楚留香?”她問苦行僧:“你說的是哪一個楚留香?”
“你說呢?”苦行僧反問:“普天之下,有幾個楚留香?”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根本就不需要回答。
——有些人永遠是獨一無二的,因千古以來,這樣的人雖不多,楚留香卻無疑是其中之一。
她又問苦行僧:“你怎麼會認爲我這次來和楚留香有關係?”
“因爲我知道波斯有一位大君,平生只有兩樣嗜好,一樣是酒,一樣是輕功,”苦行僧說:“尤其是對輕功,他簡直迷得要死。”
“輕功實在是件讓人着迷的事。”她說:“我知道有很多人在很小的時候就被這件事迷住了,甚至在做夢的時候都會夢到自己會輕功,可以像燕子和蝴蝶一樣飛越過很多山嶽河川和屋脊。”
“燕子和蝴蝶都飛不過山嶽的。”
“可是在夢裡它們就可以飛越過去了。”她幽幽地說:“夢裡的世界,永遠是另外一個世界,這一點恐怕是你永遠不會明白的。”
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一個人如果已經把自己完全投入於權力和仇恨中,你怎麼能期望他有夢?
夢想絕不是夢。兩者之間的差別通常都有一段非常值得人們深思的距離。
“一個對輕功這麼着迷的人,最佩服的一個應該是誰?”
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一個:“對輕功着迷的人,最佩服的人當然只有天下第一輕功。”
練掌的人,並不一定會佩服天下第一名掌;練力的人,最佩服的絕不是天下第一力士。
可是輕功卻是不一樣的。
輕功是一種非常優雅、非常有文化的功夫,而且非常浪漫。
甚至比“劍”更浪漫。
——“劍”比較古典,比較貴族,可是“輕功”一定比較浪漫。
“當今天下,誰的輕功最高?”
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只有一個,在這個時代,被天下武林中人公認爲“輕功天下第一”的人大概只有一個。
這個人的輕功,幾乎已經被渲染成一種神話,甚至有人說他曾經乘風飛越沙漠。
這個人的名字,當然就是:楚留香。
“在酒這方面,香帥當然也是專家。”
“當然是的。”
“他不但善於品酒,酒量之豪,海內外大概也沒有什麼人能比得上。”
“那倒不見得。”長腿格格淡淡地說:“一個人的酒量有多大,用嘴說沒有用的,一定要喝個明白才能見分曉。”
“這是一定的!”苦行僧的聲音裡彷彿有了笑意:“我也早就聽說過,狼來格格的酒量隨時可以灌倒波斯的十來名武士。”
“一個對十來個是假的。”她說:“一個對六個倒還沒有敗過。”
“那麼楚留香呢?”
“沒有喝過,怎麼知道?”長腿格格說:“只不過如果有人說香帥能灌倒我,我也不信。”
她忽然又改口:“可是我也相信他的酒量一定是很不錯的。”
“我也相信。”苦行僧說:“酒、輕功、女人,這三件事,如果楚留香自認第二,再也沒有人敢認第一。”
長腿格格雖然不承認,也不能否認,因爲這是江湖中人人公認的。
“所以你們現在的這位大君,這一生中最想結交的一個人,就是楚留香。”苦行僧說:“他不惜用盡一切方法,只爲了要請香帥到波斯去作客幾天。”
“後來香帥確實去了,而且和大君結交成非常好的朋友。”
“就因爲他們是很好的朋友,所以纔會互相關心。”苦行僧說:“所以江湖中傳出楚留香的死訊後,大君纔會派你來,探訪香帥的生死之謎。”
“確實是這樣子的。”長腿格格說:“大君一直不相信香帥會死。”
“非但你們的大君不信,我也不信。”
“我知道。”長腿格格說,“就算在我們的國土裡,都有很多人認爲楚留香是永遠都不會死的,就算他真的已經死掉了躺在棺材裡,大家也認爲棺材裡死的這個絕不是楚留香。”
她還說:“大家甚至還強迫自己相信,楚留香就算死了,也會復活的。隨時都可能復活。”
苦行僧承認這一點。
“只不過這個世界上還是沒有一個人能證明楚留香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更沒有
人能證明他死後是不是真的能復活。”他說:“所以你們的大君纔會要你來證實這件事。”
長腿格格也承認這一點:“大君的確一直對他很關心。”
“所以你纔會來找我。”
“爲什麼?”
“因爲你知道我也對楚留香的生死很關心,和割頭小鬼之間也有種很好玩的默契。”苦行僧說:“最重要的一點是,你知道只要你是我的朋友,只要到了我的地區,我就絕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到你。”
“我承認你說得對。”長腿格格說:“可是我剛從波斯來,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事?”
“因你有一個關係人。”
“關係人?”長腿格格好像完全不懂這三個字的意思:“關係人是什麼人?”
“關係人的意思,就是說他已經在中土有一種非常重要的人際關係,在江湖中的地位也已經非常重要,可是在暗中,他卻和另一個國家另一個社會,有另外一種神秘而曖昧的關係。”
長腿格格眨眨眼,好像是沒有聽懂的樣子。
——她的眼睛極清澈、極明媚,而且有一種接近翡翠般的顏色,顯得特別珍奇而高貴。
——可是一個女人如果有了她那樣的身材和她那樣的一雙長腿,還有誰會注意到她的眼睛?
苦行僧又解釋。
——他好像真的相信她不懂,所以又解釋,一直等到她完全明白爲止,又好像因爲他根本不怕等,因爲時間已經是他的。
只有勝者才能擁有時間,對敗者來說,時間永遠是最致命的毒素。
“你透過一個非常重要的關係人,知道了我這個人和你要做的這三件事有多麼重要的關係,”苦行僧說:“最重要的一點當然還不是我,而是我這個組織。”
“組織?”
“是的,組織。”
“什麼組織?”長腿格格問:“組織這兩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苦行僧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從桌下某一處秘密的地方拿出了一個卷宗。
一個粉紅色的卷宗。
這個卷宗裡有三個人的資料,三個女人,同樣神秘、同樣美,同樣和這次行動有非常密切的關係。
第一個人就是——
姓名:郎格絲
代號:狼來格格
女,二十五歲,波斯混血,未婚。
父:郎波,來往絲路經商之波斯胡賈,入關三年後即獲暴利,成鉅富,據說曾在一年中搜購黃金達兩千七百斤之多。
(注:此批黃金,至今下落不明,亦未見其流出中土。)
母:花鳳來,蘇州人,江南名妓,身材極高,長大白皙,精於內功,有“白布腰帶”之稱,一夕纏頭,非千金不辦。
(注:白布腰帶者,是說她全身柔若無骨,可以像腰帶一樣纏在你身上也。)
——寫這份資料的人,對文學的運用巧配並不十分高明,卻有一種很特別的趣味,可以讓男人看了作會心的微笑。
可是看在這位長腿姑娘的眼裡,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的臉色已發青,但是她還要看下去。
郎格絲三歲時即被其父攜回波斯。
郎波回國後,獻中土珍寶玩物七十二件,爲大君喜,得以出入宮廷,郎格絲十一歲時,拜在波斯大君愛妃膝下爲義女。
同年,中土華山劍派因門戶之爭而有血戰,三大高手中的“青姑”憤而叛門,攜女徒四人遠赴波斯,亦爲大君愛妃所禮聘,入宮爲女官。
同年,郎格絲拜青姑爲師,習華山劍法,因其四肢長大,反應靈敏,故學劍極快。
(注:郎格絲髮育之早,亦非中土少女們所能想象。)
長腿姑娘的臉又紅了。
她不怕赤裸裸地面對任何一個男人,因爲她根本不在乎。
可是她發覺自己的隱私被人知道得這麼多的時候,她卻在乎了。
她甚至懷疑,她在鏡子前面欣賞自己時所做的那種動作,這個男人是不是也知道得非常清楚?而她連這個男人的臉都沒有看到過,甚至連手都沒有看到。
——這個苦行僧的眼色,有時候就像是一面鏡子。
揭人隱私是個多麼令人痛恨的事,大概是每個人都明白的。
以揭人隱私爲手段而求達到自己某種目的的人,是種多麼令人厭惡憎恨的人,大家也應該明白。
郎格絲心裡雖然充滿了痛苦憤恨與羞侮,但她卻還是要看下去。
雖然有關她的資料已到此結束,她還是要看下去。
因爲苦行僧告訴她:“下面這些資料,是另外兩個人的,你大概不願再看下去,因爲你既不認得她們,也沒有聽過她們的名字。”
他說:“你一定會覺得,你跟她們這兩個人,根本完全沒有一點關係。”
事實也正是這樣子的。
“可是你一定要看下去,”苦行僧告訴她:“因爲這兩個你完全不認得的女人,其實是跟你有關係的。”他甚至還強調:“我可以保證,你永遠都想不到她們和你的關係有多麼密切。”
所以郎格絲一定要看下去,她看到的第一個名字,就是她從未看見過的。
這個人姓蘇,叫蘇佩蓉。
苦行僧的確沒有騙她,因爲她的確沒有想到這個叫作蘇佩蓉的女人,竟然就是——
姓名:蘇佩蓉
代號:蘇蘇
女,二十三歲。
父:蘇誠,又名蘇成,又名永誠,又名永成,又名無欺,又名不變,又名一信,江湖人稱“吃虧就是佔便宜”的蘇吃虧。
(注:又誠實,又守信,又肯吃虧,是不是一個好人呢?這個人,真是好極了。)
——這一點其實是不必註明的,因爲這位蘇先生平生根本沒有吃過虧,“吃虧就是佔便宜”的意思,只不過是說別人只要碰見他就一定會吃虧,別人吃了虧,佔便宜的就是他。
在蘇先生這一生中,走遍南北,認得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能夠不被他占上點便宜的,恐怕連一個都沒有。
像這麼樣一個人,被他騙到手的女人當然也不少,替他生下蘇佩蓉這個女兒的,卻是其中最特別的一個。
因爲這位女士也和他一樣,也是以騙人爲業的,被她騙過的男人,絕不會比他少。
這位女士的名字,赫然竟是花鳳來,下面記載的數據,也和上一份數據完全相同。
郎格絲終於明白苦行僧爲什麼一定要她看這份數據了。
——這個本來好像跟她完全沒有關係的女人,居然是她同母異父的姐妹。
另外一個女人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郎格絲不笨,她的四肢雖然發達,頭腦並不遲鈍,她的反應通常都要比別人快一點,她當然已經可以想象得到,這份卷宗裡的第三個女人和她有種什麼樣的關係。
她想的果然不錯,第三個女人果然是:
姓名:李藍袖
代號:袖袖
女,二十一歲。
父:李藍衫,十三歲成秀才,十六歲入舉,“藍衫才子”名動學林,卻與進士無緣,可是十九歲時就已成爲武當後起俗家弟子中的第一名劍,“藍衫劍客,劍如南山,採菊東籬,悠然而見。”以那種悠悠然的劍法,在一年中連勝一十九戰。
(注:可是這位文武雙全的才子劍客死得太早,就在他聲名到達巔峰的那一年,他就死了。)
那一年也是他成親生女的一年,他的女兒還在襁褓中,他就已死在中原一點紅的劍下。
那一年,他才二十歲。
那一年,也正是楚留香的名聲剛剛開始被江湖中人注意的時候。
那一年楚留香才十餘歲,蘇蓉蓉、宋甜兒、李紅袖也纔是少女。
那年的元宵夜,胡鐵花和人拼酒時,已經可以一口氣連喝黃酒二十八升。
那一年楚留香的另一個好朋友姬冰雁,已經賺到了他這一生中的第一個一百萬兩。
——不是銅鐵錫,而是銀子,純淨的白銀。)
——那一年當然也就是李藍袖出生的時候,她的母親當然就是:
母:花鳳來,蘇州人,江南名妓……
郎格絲用不着再看下去,下面的數據,她用不着看也已經可以背得出來。
這個本來和她完全連一點關係都沒有的李藍袖當然也是她異父同母的姊妹。
——她忽然覺得很好笑,而且真的笑了,笑得幾乎要哭了出來。
苦行僧一直在靜靜地看着她,直等她笑完了,才淡淡地說:“令堂是位很特殊的女人,結識的男人也很特殊,能讓她爲他生孩子的,當然更特殊。”苦行僧說:“所以你們三位姐妹,不但繼承了令堂的聰明和美麗,多少也承繼到一點你們父親的特性。”
他說得很溫和,聽不出絲毫譏誚之意,但卻可以讓聰明的人難受得要命。
郎格絲已經有了這種感覺,因爲她知道他將要說出的都是事實。
而事實通常都遠比謊言傷人。
“你當然知道蘇蘇就是我特地派去照顧慕容的兩個人中之一。”苦行僧說。
“是的,”郎格絲承認:“我知道。”
“那麼,我想你一定也知道,她就是刺殺柳明秋的人。”
“是的。”
“柳明秋縱橫江湖,艱辛百戰,出生入死,經驗是何等老到,怎麼會栽在一個小女孩的手裡?”苦行僧問。
“因爲他完全沒有提防她。”
苦行僧立刻又問:“她既然已有殺他的意思,像柳明秋這樣的人物怎麼會看不出來?”
郎格絲沉默,因爲她已知道苦行僧的答案。
“蘇蘇能夠讓柳明秋完全沒有提防她,只因爲她有她父親的特質。”
——一種可以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吃虧上當的騙人特質。
“你可以想象到,蘇誠在外表上看來,一定是個又誠懇又老實又肯吃虧而且常常受人的氣被人欺負的人。”苦行僧說:“蘇蘇當然也是這樣子。”
——是的,蘇蘇看起來不但又乖又溫柔,而且老實聽話,你叫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只不過她心裡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而且不管她心裡在想什麼,她都做得出。
“有這種特質的人並不多。”苦行僧說:“這種人要殺人的時候,總不會遲疑片刻,殺人之後,立刻就可以爲那個人心酸落淚。”
苦行僧悠然道:“就因爲我看出了這種特質,所以柳先生纔會死。”
他說這句話的態度,甚至已經露出了一種他從未露出過的得意之色。
郎格絲明瞭這一點。
要致柳明秋於死地,絕不是件容易事,要看出蘇蘇這種特質,更不容易。
“袖袖的情況,差不多也是這樣子的。”苦行僧說:“她當然也有一種與衆不同的特質。”
“她這種特質,當然也有被你利用的價值,所以你纔會找到她。”
“是的。”
“蘇蘇的特質是‘騙’,袖袖的特質是什麼呢?”郎格絲問:“在這次行動中,她有什麼價值?”
苦行僧先回答了她第一個問題:“袖袖的特質是‘死’,就像她的父親一樣,隨時都準備死,隨時都可以死。”
“是不是因爲他們根本不怕死?”
“是的。”苦行僧說。
可是立刻他又重作解釋:“不怕死也不是完全一定絕對的。”
“我不懂你這句話的意思。”
“不怕死的意思,也有很多種不同的解釋。”苦行僧說:“只不過我只要說出兩種就已足夠。”
如果郎格絲問他:“哪兩種?”
這種問題是根本不需要問的,就算她對這件事很好奇,也不必問。
因爲她不問,對方也會自己回答:“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事都只能分爲兩種,只不過分類的方法有所不同而已。”
“哦?”
“譬如說,人也有很多種,有些人甚至可以把人分成七八十種。”苦行僧說:“可是你如果把它真正嚴格的分類,人只有兩種。”
他再強調:“種類雖然只有兩種,分類的方法卻有很多。”
譬如說,你可以把人分爲好人與壞人兩種,也可以把人分成死人與活人,男人與女人,聰明人和笨人。
不管你用的哪一種方法分類,都可以把所有的人都包括在其中。
“有一種人平時是怕死的,可是真正到了生死關頭,面臨抉擇時,卻往往能捨生而取義,甚至會爲了別人而犧牲自己。”苦行僧說:“這當然是‘不怕死’中的一種。”
“是的。”
“還有一種人,根本就不怕,根本就沒有把生死看在眼裡,因爲他本來就把生命看得很輕賤,人世間的事,全都不值他一顧!”
“李藍衫就是這種人?”
“是的。”苦行僧說:“他的女兒也是。”
“就因爲她有這種特質,所以纔敢陪着慕容像飛蛾一樣去撲火?”
“大致可以說是這樣子的。”
“可是我不懂你爲什麼一定要她陪慕容去?爲什麼要耗費那麼多人力物力去找她?”郎格絲問:“她在這次行動中,究竟有什麼作用?”
苦行僧沉默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她在這次行動中所佔的地位,甚至不在慕容之下。”
郎格絲顯得很驚
訝,她一直認爲只有慕容纔是這次行動的樞紐。
苦行僧眼中那種帶着三分妖異的得意之色又露了出來。
“這一點當然是絕對機密的,所以我一直要等到現在才能告訴你。”
郎格絲靜靜地等着他說下去,連呼吸都似已停頓。
——最機密的一點是在什麼地方呢?
“你當然知道楚留香身邊有三個非常親近的女孩,一個姓李,一個姓宋,一個姓蘇。”
“我當然知道,”郎格絲說:“不知道她們這三個女孩的人,恐怕也不多。”
這是真的。
02
李紅袖博聞強記,對天下各門各派的高手和武功都瞭如指掌,對他們的事蹟和經歷也記得非常清楚,如果香帥問她:“華山派的第一高手是誰?第一次殺人是在哪一年?殺的是誰?用的是什麼招式?”
李紅袖連想都不必想,就可以回答出來,甚至可以把那個人的出身家世、性格缺陷,在一瞬間就對答如流。甚至還可以回答出那個人在哪一天哪一個時辰在什麼情況下出手的。
她不但自己記得住,還要強迫楚留香也記住。
——在深夜,在燈下,爲楚留香添一爐香,強迫他記住。
在江湖中,羣敵環伺,殺手四伏,如果你能多對其中的一個人多瞭解一分,那麼這個人對你的威脅就可以減少一分了。
——如果你能完全透徹地瞭解一個人,這個人對你還有什麼威脅?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句話能夠從千古以來流傳至今,總是有它的道理存在的。
所以她一定要楚留香把一些極成功和在極成功中忽然失敗的人物的事蹟和戰績,完全記在心裡。
因爲她對楚留香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如果只不過是兄妹之情,也是不一樣的兄妹之情!如果只不過是朋友之情,也是不一樣的朋友之情。
所以她希望楚留香能永遠不敗。
就算敗,也要在敗中求勝,敗中取勝。永不妥協,永不退讓一寸一分。
能爲楚留香做這麼多事,李紅袖當然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她爲楚留香所做的所有這些事之中,也有一點共同的特質。
——不敗。
可以死,不可以敗。
“每個人一生中都要死一次的,但是有些人卻可以一生永遠不敗。”苦行僧說:“李紅袖就是要楚留香做一個這樣的人。”
永生已不可以得,不敗卻可以求。
“所以她也是不怕死的,在她爲香帥所做的這些事中,就有這種不怕死的特質。”
郎格絲沉默良久才說:“我明白。”
其實她並非真的十分明白。
——李紅袖、李藍袖,這兩個人之間是不是也有某種神秘的關係?是什麼關係?李藍衫是李紅袖的什麼人?
這些名字當然也許只不過是巧合,這個世界上姓名雷同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但是她們的性格之中,爲什麼也有一種如此相似的特質?
“不管怎麼樣說,李紅袖總是一個非常堅強勇敢的女人,如果楚留香要去赴死,她也一定會跟着去的。”苦行僧說:“就算明知必死也會去。”
“是的。”郎格絲說:“我也相信她一定會這麼樣做。”
她的眼直視遠方,她的眼中彷彿有一個人。
這個人不是李紅袖,而是孤單單站在一頂小轎旁的藍衣女人。
她很想直接切入問題的中心,很想直接問這個苦行僧:“藍袖在這次行動中究竟有什麼作用?和李紅袖又有什麼關係?”
她還沒有開口,苦行僧已經把話題轉到宋甜兒身上。
宋甜兒是個很絕的女孩子,看起來好像有點呆呆的,什麼事都不在乎,什麼都不放在心上,而且很容易滿足,有時候她也許會希望有一個王子會在她生日那一天送她一座城堡。
可是如果有人能在那一天送她一張上面畫着城堡的圖畫,她就已經很開心了。
知足常樂,所以她每天都在開開心心地過日子,甜甜地笑,甜甜地對你笑。
只對你,不對別的人。
——如果你身邊有一個這樣的女孩,你說開心不開心?
而且她還會做菜。
她是五羊城的人,羊城就是廣州,“吃在廣州”,人所皆知。
所以她也喜歡吃,而且喜歡要別人吃她做的菜。
——好吃的人都是這樣子的。
所以她一定要會做菜,而且做得真好,連楚留香這麼好吃這麼挑剔的人,對她做的菜都從來沒有抱怨過。
他甚至告訴他的朋友,連無花和尚未死時,親手做的素菜,都比不上宋甜兒的羅漢齋。
天下的名廚,還有誰能比得上她?
——要抓住男人的心,最快的一條路就是經過腸胃。
男人都是好吃的,如果身邊有這麼樣一個女孩,只怕用鞭子也趕他不走。
這個女孩一直都在楚留香身邊,天天都在,時時刻刻都在,可是我們這位楚大爺眼睛裡卻好像從來沒有看見過她這個人一樣。
只看得見她做菜,卻看不見她的人,甚至連那雙修長結實經常都曬成古銅色的腿都看不見,真是氣死人也。
奇怪的是,我們這位宋大小姐卻好像連一點都不在乎。每天還是過得開心無比。甚至遠比李紅袖和蘇蓉蓉都開心快樂得多。
這三個女孩之中,最不快樂的恐怕就是蘇蓉蓉。
有人說,她們三個人裡面,最漂亮的是蘇蓉蓉,有人說最溫柔的是她,也有人說楚香帥最喜歡的一個是她。
這些我都不敢確定。
我只能確定,她們之中,最不快樂的一個是她。
——是不是愈聰明愈美麗的女孩愈不快樂?
蘇蓉蓉無疑是非常聰明的。
她負責策劃,爲楚留香建造了一間鏡室,替楚香帥採購了很多張極精巧的人皮面具,和很多難買到的易容化裝用品。
她自己也精修易容術,使得楚留香隨時都可以用各種不同的面貌和身份在江湖中出現。
“千變萬化,倏忽來去,今在河西,明至江北”,楚香帥的浪漫與神秘,造成了他這一生的傳奇。
這種形象,就是由她一手建立的。
蘇蓉蓉不但溫柔體貼,而且善解人意。
楚留香的日常生活,飲食起居,大部分都是由她照料的。
香帥可以說是個非常獨立的人,但他卻曾經向他的好友透露:“我可以什麼都沒有,但是如果沒有蓉蓉,我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由此可見他對她的依賴和感情,只不過她還是不開心。
因爲她知道他仍然不是完全屬於她的。她要的是一個完全屬於她的男人。
她完全屬於他,他也完全屬於她。
他當然不會是這種人。
楚留香是屬於大衆的,是每位熱情少年心目中崇拜的偶像,是每一個江湖好漢想要結交的朋友,是每一個深閨怨婦綺思中的情郎,每一個懷春少女夢中的王子,也是每一個有資格做丈母孃的婦人心目中最佳女婿。
所以蓉蓉不開心。
所以她時常會想出一些“巧計”來讓楚留香着急,甚至不惜故意讓楚留香的對頭綁走。
所以江湖中才會有些呆子認爲她是個糊里糊塗,大而化之,很容易就會上當的女人。
——一個愛得發暈的女人,對她喜歡的男人,本來就通常會用一點小小的陰謀和手段的,一點欺騙,一點狡猾,一點恐嚇,和三點甜蜜。
只不過她用得比這個世界上大多數女人都要更巧妙一點而已。
可是她也不會把一個和她無冤無怨的人送到陰溝裡去死。
她做不出,她不忍。
她狠不下心去做那些蘇蘇隨時隨地都可以在眨眼間做出的那些事。
但是從另一方面來看,她們之間是不是也有某種相同之處呢?
——她們是不是也有一種會在有意無意間去騙人的特質?
03
這張椅子雖然非常寬大,可惜寬大的椅子並不一定就會舒服。
一張用很冷很硬的木頭或石頭做成的椅子,不管它多寬多大,一個赤裸的女人坐在上面都不會舒服的。
郎格絲現在的樣子就連一點舒服的樣子都沒有了,甚至連一點公主的樣子都沒有了。
她甚至已經把她那兩條很長很長的腿都蜷曲了起來。
苦行僧一直在很仔細地觀察着她,就好像一個頑童在觀察着他剛抓到的一隻稀有昆蟲一樣。
——他眼中所見的,應該是一個可以挑起任何男人情慾的女人胴體,可是他的眼中卻全無情慾。
因爲他此刻眼中所見的,並不是她的胴體,而是她的心魂。
她的心當然已經被他看穿了,就好像她當然也已看穿蘇蓉蓉和蘇蘇,李紅袖與袖袖之間,一定有某種神秘而特殊的關係一樣。因爲她們之間的確有一種相同的特質。
苦行僧當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就用一種最直接的方法告訴她。
“李紅袖和袖袖的性格是一樣的,她們都有一種‘輕生重義’的性格。”
他解釋:“也許她們並不重義,因爲女孩子通常都是沒有太多義氣的。”苦行僧說:“一個女孩和女孩之間如果太講義氣,這個女孩就會失去她的愛情了。”
——這個苦行僧,居然這麼瞭解女人,真是讓人大吃一驚。
一個人如果連“重義”這一點都做不到,要他“輕生”,當然更難。
尤其是女孩。
除非她在天生的性格中,就有一種非常特別的“特質”,一種不怕死的特質。
“在女人來說,這種特質是很少見的,可是她們兩人都有。”苦行僧說:“這當然因爲她們兩個人之間有一種非常親密而特殊的關係。”
他說:“就好像蘇蓉蓉和蘇蘇之間也有某種很特別而神秘的關係一樣。”
“我明白,”郎格絲說:“我非常明白你說的這種關係。”
這一次苦行僧的回答更直接。他說:“李藍衫就是李紅袖早夭的哥哥,蘇佩蓉就是蘇蓉蓉的異母的妹妹。”
苦行僧故意用一種非常冷淡的聲音問郎格絲:“你說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不是非常密切?”
這個秘密本來是應該讓人非常吃驚的,可是郎格絲卻好像完全沒有反應。
過了很久,她才用和苦行僧同樣冷淡的聲音說:“你找她們一定找了很久,而且一定找得很辛苦。”
“是的。”
“可是不管找得多辛苦你都要找。”郎格絲說:“因爲有了她們兩個人在慕容身邊,楚留香更不會讓她們死在這一次行動裡。”
“是的。”苦行僧說:“只要他還沒有死,就一定會出手。”
“柳明秋如果不死,這一次行動還未必能成功,蘇蘇殺了柳明秋,應該是這一次行動中最大的功臣。”郎格絲說。
“應該是的。”
“但是你卻說,袖袖在這次行動中所佔的地位,遠比任何人都重要。”
郎格絲問:“爲什麼呢?”
苦行僧凝視着她。
“我相信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他說:“我相信你一定明白的。”
“是的,我明白。”
郎格絲又沉默很久之後終於承認:“你們這次行動的最大目的,並不是要確定楚留香的生死,而是要他死。”
“他一定要死。”苦行僧也承認:“我們既然還活着,他就非死不可。”
“你曾說,你們這次行動一開始,楚留香就等於已經死定了。”
“是的。”
“因爲這次行動開始後,他如果還不出手,那麼就表示他這個人已經必死無疑。”
“是這樣的。”
“可是他如果還沒有死呢?如果忽然又在那間不容髮的一剎那間出現在那條長街上,你們憑什麼能把他置之於死地?”
郎格絲冷冷淡淡地問苦行僧:“就憑那位鐵大老闆?就憑那些像小蛇一樣的可以扭曲變形的小鬼?還是憑那個半男半女不人不鬼的老鬼?”
苦行僧嘆了口氣,因爲他也不能不承認:“如果憑他們就能在一瞬間取楚留香的性命,那麼楚留香也就不是楚留香了!”
“那麼你憑什麼說只要他一出現,他也就已死定了?”
郎格絲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你敢這麼樣說,只因你佈下了袖袖這一着棋。”郎格絲說:“她纔是你們的最後一着殺手!”
“不是她一個人,是她和慕容。”
“是的。”郎格絲說:“只要楚留香一出現,他們立刻就會將楚留香置於死地,也只有他們能做到這一點,因爲他永遠不會想到這兩個人才是他的殺星。”
苦行僧忽然笑了,連那雙惡眼中閃動的都是真正的笑意。
“狼來格格,你真聰明,你實在比我想象中還要聰明得多。”
這一點纔是最重要的。
——沒有袖袖,楚留香就算出現,也沒有人能在一剎那間取他的性命,如果不能在剎那間取他的性命,他就走了。
他要走的時候,這個世界上恐怕還沒有一個人能追得上。
所以一定要做到這一點,這次行動才能完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