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靜師太講的那些悲慘女人的故事讓春花有了一個想法。
慧靜師太看着眼前琳琅滿目地擺滿了東西,神情很是鎮靜,並沒有一點的驚奇豔羨。春花感慨慧靜師太一定見過無邊的富貴,纔會對這些珠寶玉石有着平常的態度。
她笑着說:“師太,我雖然把銀子和首飾都捐了出去,但還有很多值錢的東西。我有個想法,到尼庵求助的人病好後,很多人又離開了,是因爲尼庵沒有地方住,也沒那麼多錢養她們,不如把這些東西賣了,在尼庵下面蓋幾座房子,讓象討飯的方婆子、洗衣服的劉氏這樣的人都住下來,所用的米糧由山下的田莊裡出。”
“可是你也得留點東西傍身啊,”慧靜師太看着春花擺出來的東西,一定是過去五奶奶屋子裡的擺設,看着眼前的珊瑚樹、玉瓶、金如意等,件件精緻,就知道都是她心愛之物,她有些不忍。
“我還有商鋪呢和田莊呢。”春花笑着說。
有錢的人多着呢,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如此的善念,“阿彌陀佛,五奶奶這是積大功德。”
“其實,這些東西我都用不上了,所以才捐出來。”春花說:“要是能幫到別人,我也高興,贈人玫瑰,手留餘香。”
“贈人玫瑰,手留餘香?說得真好。”慧靜師太想起自己這麼大的時候,根本就不懂這些道理,還是出家後很久,才懂得了這個道理,想到這裡,她認真地問:“五奶奶,你想不想跟我禮佛?。”
像春花這樣出了夫家到莊子上養病的人,就同寡婦差不多,基本就會一輩子不出山莊了,頂多在祭祀時回去行個禮,所以楊家才讓春花捐出了所有的首飾,春花不用再盛妝打扮了。如今春花將自己的一些擺設也拿了出來,慧靜師太也是這樣理解的,哪個獨居的婦人屋子裡能擺這些華貴的東西?
慧靜師太這樣問,春花怔了一下,她雖然信神佛,相信因果報應,不過她並沒有出家的想法,“我,我好像不適合禮佛。”
“沒關係的,我只是聽你說出如此有道理的話,覺得你很有佛緣,”慧靜師太開通地笑着說:“你既然不想,說明紅塵緣還沒有盡,那就先留在紅塵裡吧。”
不過慧靜師太認爲,春花還是出家的好,一個女子,從夫家出來,就是孃家有權勢,也不過是衣食無憂而已,不如長伴青燈古佛,還有個寄託。但這種事情,只能讓她自己慢慢想通。
春花的思路與慧靜師太的想法完全不搭邊,她不但沒有心如死灰,而恰恰相反,她因爲離開了侯府,覺得有了新的希望,心裡就如一把燃燒着的熊熊大火。聽了慧靜師太的話後,春花點點頭,她確實留戀這萬丈紅塵,就是如此清幽的山莊裡住時間長了,她都覺得太悶,正在想如何出去。
春花也懂得楊家人、瓊花、慧靜師太對自己的想法,但自己是不可能就像山間無人能見的山花一樣默默地開放、凋零,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猶豫再三,春花還是問:“師太,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說吧。”慧靜師太含笑說。
“如果您是我,會怎麼去做呢?” 春花把她和郭少懷的事情講給慧靜師太聽,儘量的客觀公正,就是在母親和瓊花面前,春花都沒說過這樣詳細。她從來沒有後悔自己的作爲,但還是很想知道作爲一個真正的古代大家閨秀,會怎麼對待郭少懷。
慧靜師太感慨地說:“如果是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侯,我會撥劍殺人。”
“啊?!”春花驚歎。大家閨秀能這樣做嗎?她們不是都會忍下去,等着夫君回心轉意嗎?不過,春花還是得到了安慰,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忍的,那麼她這樣做也無可厚非了。
“五奶奶不知道,我姓藍。”慧靜師太說。
“姓藍?”春花疑惑地問。
“五奶奶不知道藍玉?”慧靜師太看春花搖頭,便嘆息着說:“才過幾十年,年青人已經不知道藍玉了。”
“藍玉是我的父親,跟着□□打天下,立下了大功,身居高位,後來他將元蒙人的朝廷徹底消滅,成了最有名望的武將。可沒多久,他被人污爲謀反,誅了九族。那一次的謀反案,連累了幾萬人,殺頭的就有上萬人。其實我祖父根本沒有謀反,他只是性格急燥,不善與人來往,他這樣的性子終於害了他自己。”
“我年輕時練過劍,也曾意氣風發,自視頗高。後來孃家出了這樣的事,雖說是罪不及出嫁女,但婆家依然容不下我了。平素對我優容的婆婆變了臉,情深意重的夫君逼我去死。我那時恨,恨不得殺光夫家的人。”
“可是我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要顧及,最終我離開了夫家,到了這間尼庵。”慧靜師太看了看春花說:“你記得尼庵的東殿供着你外祖的牌位的事嗎?”
春花點頭。
“其實,那時候我的夫家並不想我活着出去,可我會些功夫,竟逃了出來,但還是被丈夫派出來的人追上,恰好你外祖父路過,夫家的不敢當着別人的面滅口,只好退了。後來,我就在你祖父的這間莊子旁的尼庵住了下來。”
女兒出嫁了就算是夫家的人,罪不及出嫁女,就是這樣的意思。但慧靜師太的夫家還是想將她除掉,心真狠。春花打了個冷戰,心裡卻肯定,如果自己孃家有什麼問題,武成侯府同樣不會善待自己。
慧靜師太好像知道春花在想什麼,她輕輕地說:“所以,不要對五爺還有什麼留戀。”她清冷的聲音讓春花渾身發抖。
春節過去了,肖鵬擠出時間來到了山莊。他早就知道了春花的事,這事在京城差不多家喻戶曉了,就是他沒有專門去問也聽了不少。但年前,是布匹銷售最紅火的時候,他根本脫不出身來。
不僅是因爲肖鵬最關心的是生意上的事,而且他覺得,春花不管是離開侯府還是和離,都有着孃家的後臺,並不會影響織布廠的事,何況他一個男子,也不好多問五奶奶的家事。
因此他們一見面,幾句寒喧後,肖鵬就把織布廠的生產和銷售的情況一一說明,春花也很急切,她對織布廠同樣關心,但幫不上忙,對信息也知之甚少。
京城自然是最富裕的地區,但中低端的布匹還是非常有市場,更何況春花把嫁妝銀子用來買米糧衣物佈施,其中的布匹都是源於自家的織布廠,給織布廠帶來了一筆大生意。
“過年,我只給織工放了三天假,其餘的時間,大家輪流上工,”肖鵬語氣平淡,但其中的自豪卻不知不覺地流露出來,“年前庫里根本沒有存貨。我們定的價合理,北邊來的客商都覺得滿意,他們要是到江南,同這裡價格一樣,還有運費,成本更高。”
以往棉花種植多在湖廣、江南一帶,因此織布廠也基本設在那些地方。而到本朝,在□□皇帝的提倡下,山東、河南、河北,甚至京郊等地都大量植棉,因此春花與肖鵬兩人最後在京郊建廠,避開江南最強力的競爭,以爭取北部市場爲主,看銷售情況,他們的策略是正確的。
“成本今年上半年就能回來,眼下有一單大生意,要是我們能接了,馬上就能營利。”肖鵬侃侃而談。
春花聽着也極高興,聽肖鵬如此說,就笑着問:“什麼大生意?”
“戶部要購買大量的紅色布匹,爲邊軍做鴛鴦戰襖,如果我們織廠能攬下這筆生意,幾年內都不用發愁銷路了。”
“鴛鴦戰襖是什麼?”春花沒聽過。
“洪武元年□□命制兵士戰衣,稱之爲鴛鴦戰襖,也就是紅袢襖。起初旗手衛兵士、力士俱着此襖,後來,邊軍衛所皆着同樣袢襖。這種袢襖,裡外均可外穿,長齊膝,窄袖,其內內充棉花,還有加入鐵網的。騎兵等或有些樣式改變,但顏色始終爲紅色。□□曾令,普通兵士三年發放一次,戶部和兵部雖不能完全做到,時有拖延,但大體三年五年,總要爲兵士發放一次,因此戶部長年採購大量紅布。”
“眼下這批布匹卻是不只是常例,而是特別爲新增衛所定製。”
肖鵬見春花還是不太清楚,又接着解釋說:“皇上數次親征塞外,大敗瓦刺,設九邊重鎮,並遷內地民衆於邊鎮屯兵築城。這些年間,邊鎮廣設衛所,最遠竟達奴兒干、哈密等地區,東自遼左,北抵宣大,西至甘肅,到處興屯,大多爲軍屯,衛所兵士數量更是大增。眼下就是遼東鎮增設了幾十個衛所,戶部要爲他們準備戰襖。”
無論什麼時候,這種官府的生意都是競爭最激烈的,原因就是利潤是巨大的。春花不懂朝政之事,但她清楚,如果父親幫忙,自己一定能拿下這筆生意,織布廠會大賺特賺。但她不願意,她不想給父親帶來任何的麻煩,甚至是潛在的麻煩。
春花便果斷地說:“我想的是靠我們自己,做好產品,贏得百姓的口碑,靠正途打出銷路來。而戶部的生意,或者能多贏利,但靠的不全是產品,而且裡面的事非也多,我並不想參與進去。”
肖鵬倒也沒勉強,他本來也不過是建議一下,真要是五奶奶有想法,也得由她的父兄去幫着運作,他是一點也使不上力的。
春花卻怕他耿耿於懷,又勸他道:“這種生意,雖然賺頭大,但官商勾結,裡面的水太深,我寧願少賺些銀子,也不願意攪進去。再說,我們乾乾淨淨地做生意,只要管理得當,掙的錢也未必少。”